【歲月】張勇：家鄉味道 • 一把紅菜苔（上）
01
其實從顔色上看，紅菜苔似乎不該稱之為紅菜苔的，倒似該謂之紫菜苔。畢竟，一支菜苔除了頭頂一朵燦爛搖曳的小黃花，通身皆紫。
也許這菜的名字，是為了更美好的寓意與祝福吧！
倘是紅得發紫、紫氣東來，終是感覺有些過滿了些。一個紅字，點出個基本色，恰如其分，任你再調，可淡可濃，祝福似乎變得恒久長久了起來。五彩春紅、湘紅九月、九華紅，這些個紅菜苔的品名兒，蘊含着好一串低調的奢華與厚重的福祉。
我們常德人習慣稱紅菜苔為“蕻兒”或者“紅菜忒兒”，那“忒兒”兩個字發音是連得極緊的，成了一個音兒。這紅菜忒兒鐵定是又香又甜的，要不咱們常德人就連打起比方來，稱那些喜歡聽好話兒奉承話兒的人，都是“喜歡七蕻兒菜滴”呢？
鄉間的夕陽裡，類似于“老倌子，晚上搞一盤蕻兒七，你替到菜園裡替咔（掐）兩把菜忒兒來”“搞缽鹽水肉炖起，咔把菜蕻兒來”“糍粑快煮熟哒，還不放菜蕻兒，你還等麼得等喲”的對白，在冬天裡，帶足了油鹽醬醋味的煙火勁兒。敢情，這紅菜苔可炝可盤，可炒可炖，可單可配，雖是個有型有色的細膩樣兒，卻也是個能屈能伸的粗放角色。
02
長輩們雙手皺紋裡的淡紅，或許與這“紅菜忒兒”有那麼一絲兒關聯。印象中，“紅菜忒兒”從一小把、一單棵，變成一小筐或一笊籬，是不需要菜刀的。也确實，瞅那根莖噶脆、葉茂盎然，紅蔥養眼、水水靈靈的好一簾生機生氣，又怎能讓寒光刀影、白光孤冷貼近呢？豈不是壞了那一番暖色暖景！
摘菜的主兒都是些人生赢家。振興的美麗鄉村裡，園中掐得菜苔來，一把扔在腳邊兒，小菜籃子身前一擱，一手抓起捏住菜苔主莖兒，于大拇指食指前露出個指頭長短，另一手大拇指食指配合那麼一“ｑｕｅ”（發第三聲），一截子帶着旁葉兒或莖兒的菜苔應聲到了這另一隻手，随着連續的如此反複動作，攢得這手握不下這一截又一截，再那麼随之一把一扔一落，菜苔成了節節紛紛。
節節菜苔之間，雖或還有牽手擦肩，或還能覓得回眸，但入得筐中，落成一蓬，已然淩亂。瞅着這樣的分離聚合，卻似乎感受不到她們有絲毫的清冷憂傷苦，卻分明透閃着共赴山海歡，那是一滿筐濕漉漉的迫不及待的向未來，一滿腔的“終究還是在一起”的笃定恣意的兩相願……
03
一時間，以前上下從不往來的葉兒，有些個褪去一小片兒紅紫盛裝露出青蔥歲月的莖兒，互相擠在了一起，隻待淋她個濕身酣暢通透舒爽時，一陣搖擺翻騰，一陣叽叽喳喳了。那場景，似乎有些着急入得那同樣着急上火，已經煙直冒的加了豬油的鍋裡，會一會幹辣椒殼殼兒，會一會蒜瓣碎碎兒，炝出那一聲聲“嗞嗞啦啦”的脆響，騰起一陣濃濃的帶着鄉野氣息的清香了。
家廚們左手掂勺側低向盤子，右手執鏟貼着鍋底連起帶刮，最熟悉的最家常的動作裡，“簡單”出了一份最溫暖的家常味道。似乎連淬了火炝出鍋的紅菜苔們也被感染了似的，靜靜的倚在碗裡盤裡，去了支棱邊角，去了熙熙攘攘，多了柔順包容，多了油光溢彩，眼前的家常味裡，分明是見過噼裡啪啦大世面後的回歸與低調，與就愛這簡簡單單小生活的有滋味有味兒的靜谧與安然。
遠在上海的同學說起常德的蕻兒就是比上海的味道要好，我說興許那是因為那盤紅菜苔裡有家鄉的味道，常德的味道，生活的味道……
誰說不是呢，雪天裡，火鍋在桌上咕噜氤氲着濃濃熱氣，母親戴着袖套走向菜地，或扒開或拍打菜蕻兒身上或薄或厚的雪，三下五除二連咔帶摘即用小籃子擺上了桌。曆經寒冬被雪滋養過的菜蕻兒，在火鍋裡一燙一拖，在碗裡那麼一沾一挑，那個嫩那個鮮那個甜，香出來的何嘗不是時間沉澱的溫暖的愛，何嘗不是家人的盼，與苦後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