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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的美味

作者:作家鬼譚
豆腐的美味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我所在的生産隊,臘月二十四才給社員放假,二十五開始做豆腐。

那時候,我在村裡的國小讀書,放寒假一般都是臘月的二十五。那年,看好二十六挨着我們家去隊裡的豆腐坊做豆腐。

父親頭一天晚上把做豆腐的豆子用水浸脹,二十六的一大早,我和父親、母親三個人去做豆腐,家裡留下兩個妹妹看家。父親挑着兩半桶泡好的豆子,母親端着盆子,裡邊放着一個碗和一個小勺子,我拿着包豆腐的包單和篩子,往做豆腐的地方進發了。

我和父母一行三人,好像過節趕集一樣,朝莊裡的豆腐坊走去。盡管天氣非常寒冷,風刮在臉上、手上,雖說有點刀割的感覺,可我的心裡卻是熱乎乎的。

莊裡的豆腐坊就是生産隊的飼養室,共有三眼土窯洞。

一排三眼土窯洞,很大的院子,栽着很多木樁,是用來拴牲口的。院子沒有街門,很開闊。因為,沒有院牆,站在院子裡,放眼望去,飼養室大院的南邊是一條深溝。

飼養室坐北向南,即背風,還朝陽。

那個年代,生産隊飼養室裡的牛、驢、騾、馬,就是全隊人的一半家當。犁耙地,播種糧食作物,碾打夏秋兩季的農作物,給全隊人一年四季推磨撈碾,就全靠這些牲口了,它擔負着全隊人生活的重大責任,三個飼養員整日整夜地在這裡忙活着。

如今,到了農曆的臘月二十六,這裡越發熱鬧起來了,它又變成了生産隊的豆腐坊。為什麼要在這裡安排做臨時豆腐坊呢?一是生産隊沒有多餘的房子和窯洞作豆腐坊。二是飼養員就是為了給牲口賺點飲牲口的湯水。

臘月裡做豆腐,飼養室,就是一年中最輝煌的時刻。誰先做,誰後做,得由生産隊長安排,昨天那幾家,今天那幾家,明天那幾家。我們到了豆腐坊,按程式,也是分先來後到的。這天,我們家去得早,是第二名。

飼養室的門後盤着一個大鍋頭,上面坐着一口大鍋,鍋的旁邊放着三口大缸,屋子的中間,地上放着一口半大的鍋,鍋上支着一個四條腿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個小拐磨。架子的旁邊放着一個凳子,凳子上放着一個盆子,盆子用來盛浸泡過的豆子,盆子裡還放着一把勺子,用來往拐磨上添加浸泡過的豆子。架子上的小拐磨,它的上扇有一個木制的拐把,是用手的動力,轉動拐磨,磨豆漿的。它的兩邊,一邊坐一個人,坐在兩邊的人是輪換着磨豆漿的。

那時,我所在的生産隊三十多戶,今天來做豆腐的是十家,人多,豆腐坊小,雖說按先來後到,需要排隊。可是不用人站在那裡排隊,隻要把做豆腐的豆子挨個兒放在那裡就行了。

臘月裡做豆腐,每天都是十多家,一家來上三個人,就是好幾十個人,人們進進出出,說說笑笑,場面非常熱鬧。也不用擔心張家的豆腐和李家的豆腐弄錯了,因為每家的篩子上都栓着不同的記号,或者某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符号。

在等待的過程中,大人們有的在幫助鄰居家做豆腐,有的坐在牆跟抽煙,有的坐在院子朝陽的地方曬太陽,有的坐在門後的大鍋頭跟前烤火、聊天。

做豆腐,小孩子是幫不上忙的,可他們則有他們的玩處,看到一時半會輪不到自己家做豆腐,就夥同一群小夥伴跑到田野裡瘋玩,不是躲到草垛後邊,就是躲到幹枯的溝叉裡捉迷藏,也有的在院子裡的草堆上摔跤、打滾,你追我趕。也有的孩子懶、怕冷,就靠在大人面前,讨好地喊着“叔叔”、“伯伯”地叫着,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想讨喝半碗豆漿或者豆腐腦啥的。

那個年代,别的不說,人與人之間,存在的愛心,特别的好,一家有事,全隊人都來幫忙。隻要是來做豆腐的人,都不閑着,不管挨着誰家,勤快的莊稼人,急急上前,用小拐磨,磨豆漿都是争着幹。因為磨豆漿是力氣活,不用年老之人上手,年輕力壯的後生們争着幹。

兩個年青後生,分别坐在拐磨的兩邊,輪換着用自己的左手推動着這盤小拐磨,右手不時地在盆子裡舀泡好的豆子,往小拐磨上添加,一旦拐磨下邊放着的大鍋流滿了磨下來的生豆漿,就用水瓢往門後的大鍋裡舀,總之把這一家泡好的豆子磨完了,等全部舀進門後的大鍋裡了,坐在門後大鍋前的燒火人,就要忙活一陣子了。

燒爐火這個行當是寒冷的冬天,最讓人羨慕的火種了。飼養室外邊寒風呼呼,雖說穿着挺厚的棉衣,也擋不住寒風的襲擊,坐在爐火邊往竈膛裡添把柴草,點着一鍋旱煙袋,美滋滋地抽着,臉上蕩漾着幸福的笑容,爐火的光色映紅了他的臉,紅撲撲的,眼睛亮亮的。然後,呆呆地看着柴草盡情地燃燒,看着火舌在貪婪地舔舐着黑色的鍋底。做豆腐的這家主人腰裡系着一條圍裙,手裡拿着一塊用桐木做的木闆,來回走動着,不時地攪動着鍋裡的豆漿,防止糊在鍋底,還要測試鍋裡的豆漿是否熟了。

豆腐的美味

手工做豆腐

鍋裡的豆漿熟了,馬上就有旁邊的觀看者,順手拿起水瓢,把鍋裡的熟豆漿往旁邊的大缸裡舀。當鍋裡煮熟的豆漿全部舀進大缸後,這家做豆腐的主人,拿起大鍋裡的木闆,插進缸裡進行攪動,攪好後,就要開始點豆腐了。

山裡的莊稼人,雖說沒有多少文化知識,可他們做豆腐從來不請師父,都是自己親自下手。點豆腐所用的石膏,不用去藥店裡買,自己親自到離莊子不遠的溝裡去挖,是因為我們所住的一個山溝裡有一層不太厚的紅石膏,自己挖下的石膏,經濟,不需要掏錢買,實惠。他們點豆腐是碰運氣,有時候點得非常好,不老不嫩。總之,他們是點老了老吃,點嫩了嫩吃。可是,有時候就不行了,也有點壞的時候,當他把自家的豆腐點壞了,急救的方法是,再用酸菜水試點,最後沒救了,隻好倒進飲缸裡飲牛。隔天再泡豆子重做。

小孩子來這裡看做豆腐最大的企盼就是能喝上一碗豆漿或者豆腐腦啥的。隻要是自己家開始點豆腐了,他的兩眼就死死地盯着大缸,嘴裡不停地咽着胃裡冒上來的口水。一旦自己家的豆腐點好了,母親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碗,用勺子伸進缸裡,舀上一碗或半碗豆腐腦,從口袋裡掏出從家裡帶來的白糖,丢進碗裡,從口袋裡掏出帶來的調羹勺,伸進碗裡攪好後,遞給自己的兒子。

當母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喝下第一口豆腐腦時,做母親的愛心才能平靜,她深深地知道,一年360天,隻有這一天,自己的兒子才能喝上這碗豆腐腦,她才能放下激情的心,轉回頭,去忙别的。

豆腐的美味

當他把第一口豆腐腦咽進自己的肚子裡,他才會覺得,今天我能喝上這碗甜絲絲豆腐腦,隻有父愛和母愛的存在,他才能享受到豆腐腦溫香的滋味;再喝一口,他才能感到,糯糯香香甜甜的豆腐腦裡滿含着父母的愛心;再喝一口,他感到這碗豆腐腦裡滿含着大地的氣息,幸福的味道;再喝一口,豆汁的芳香會讓他喝了個口齒留香,舒胃潤腸。全部喝進了胃裡,舒服的胃裡就會發出了歡樂的呼叫。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從地主老财手裡得到屬于自己的黃土地還沒有幾年的農民,家裡的糧食還不是很充足,為了過好這個年,不可浪費這四個字他還是牢牢地記在心裡。是以,做豆腐這個活,是不需要帶午餐和晚餐的,可是,點好的豆腐腦,他們也沒有享受 的念想。

等到把點好的豆腐腦裝進鋪進篩子裡的包單時,壓上了石頭或盛滿水的水桶時,那顆心才會平靜下來。當他問了聲下一個做豆腐的鄰家,還需要不需要幫忙時,坐在豆腐坊裡等待做豆腐的人都會異口同聲地回答:“不用了。”他會感謝地說聲:“謝謝。”才會離開這裡。

隻要他端起盛滿豆腐的篩子,很自然地對着自己的老伴、兒子,說聲:“走快點,家裡還有一大堆活等着咱呢。”

這個端着做好的豆腐回家了,可是,他身後的豆腐坊依然熱鬧着,并且是熱氣騰騰,可以說一直要忙到下半夜。當來做豆腐的人一個個端着做好的豆腐回家了,堅守在這裡的飼養員還得忙着給牲口添把草,才能入睡。

第二天,這裡依然熱鬧,來做豆腐的人還是說說笑笑,互相幫忙着做完了全隊人這年的豆腐。

當最後一個人做完了豆腐,飼養員說道:“鄉親們,明年這裡還是大家的豆腐坊,歡迎你們還來這裡做豆腐。”

他們回答說:“好的!”

豆腐的美味

責編

楊志強

豆腐的美味

作者簡介:席騰華,網名:田野文化,1951年生,垣曲作家協會會員,垣曲縣第十五屆人大代表。一個生長在農村的老農民。喜歡文學,喜歡在文字裡尋找自己的夢想,愛好懷梆戲。曾有《回憶父親》、《大槐樹下》、《警民情深》等發表于《科學導報》和《舜鄉》等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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