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直播電商行業兩大頂流主播雪梨、薇娅因偷稅漏稅被封殺，網際網路行業也迎來了2021年反腐反舞弊案的“高峰”。
南都商業資料新聞部今天重磅釋出的《2021網際網路反腐反舞弊調查報告》顯示，市場合規化監管持續加強，推動反腐敗合規體系建設的網際網路企業進一步增多。與此同時，被披露的反腐反舞弊案件的數量也再度重新整理記錄。2021年，根據企業内部通報、公衆号全網曝光、公檢法稅等官方機構以及媒體披露的網際網路腐敗舞弊案超過240起，同比增長153%。上述案件中共計超過300名員工被開除或移送司法機關，人數較去年翻倍。其中直播電商和社群團購成為2021年網際網路腐敗舞弊案中的新增高發領域，也是最年輕的兩個行業。
這是南都商業資料新聞部連續第三年釋出網際網路反腐反舞弊報告。報告顯示，随着平台企業的急速擴大，流量、資源向個别寡頭傾斜産生壟斷，這也導緻部分平台企業的相關崗位權力被放大。另外，在直播電商、社群團購兩個新領域，資本無序擴張，導緻企業過度追求短期效應、規模效應，進而産生了巨大的尋租空間。
不過，随着政府的合規化監管、媒體持續曝光和焦點案例帶來的警示效應，網際網路行業的反舞弊體系建設也大幅提速。“網際網路企業制度的剛性限制要求越來越高，合規管理力度不斷加大，公布的舞弊案件也會增多。随着舞弊案件突破法律界限的情況增加，行政監管和刑事執法介入力度加大，被查處的違法甚至犯罪案件也随之增加。”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進階合夥人、中合合規研究院院長姜先良表示。
總體概況
去年被查處人數翻倍 網際網路合規管理力度加大
報告顯示，2021年共有22家網際網路企業主動披露或被曝出舞弊案，同比增長29.4%，涉及案例合計超過240起，同比增長153%，而2020年全年曝光的案例不到100起。
去年，網際網路舞弊案除涉及傳統網際網路大廠外，範圍更擴大至直播電商、社群生鮮、電信營運商、物流、視訊平台等新領域。
報告統計，2021年曝出舞弊案的網際網路企業中，有7家成立時間在10年以内。最年輕的企業成立僅3年，均為直播電商公司。此外，橙心優選等曝出腐敗舞弊案的社群團購業務團隊組建時間不到兩年。
“涉案企業年輕化趨勢不是偶然，原因在于從業人員門檻需要提高，要提升員工職業素養。另一方面，這些快速發展的行業極易出現管理短闆，尤其是合規管理無法跟進，導緻管理層合規意識淡薄，企業合規文化嚴重缺失，是以舞弊行為易高發。”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進階合夥人、中合合規研究院院長姜先良指出。
報告顯示，2021年曝出的網際網路舞弊案中，有超過300名員工被開除或移送司法機關，人數同比前一年翻倍。對比2020年，共有17家網際網路企業曝出舞弊案，超過150位員工被卷入其中。
對于網際網路行業舞弊案件高發的原因，姜先良向南都表示，首先網際網路行業是人員密集型産業，随着企業規模不斷擴大，客觀上發生員工舞弊的機率會增大。其次，網際網路企業制度的剛性限制越來越高，合規管理力度不斷加大，是以披露的舞弊案件也會增多。此外，随着舞弊案件突破法律界限的情況增加，行政監管和刑事執法介入力度加大，被查處的違法甚至犯罪案件也随之增加。
南都記者統計發現，2020-2021年的網際網路舞弊案例中，近半數是企業主動披露，包括公司内部通報及公衆号全網釋出。其中小米、滴滴、騰訊分别成立“内控内審監察部”“風控合規部”“反舞弊調查部”，對公司内部查處的腐敗舞弊等不合規行為做定期釋出。另有40%的案例來自法院判決書，以及檢察院、警方、稅務局等機構公布，其餘部分來自媒體公開報道。
崗位分析
四大高風險崗位：商務拓展、采購、銷售、營運
網際網路行業腐敗舞弊案中的常見的四大崗位包括商務拓展（簡稱BD）、采購、銷售、營運，這也是曆年來“爆雷”最為頻繁的崗位。
“公司内部腐敗行為，說到底就是員工利用工作便利以權謀私，對公司的經濟和聲譽造成損害的行為。BD、采購、銷售、營運這四個崗位中，BD、銷售受業績驅動，發生商業賄賂的誘惑和可能性較大；采購和營運崗位，因其掌握較大财權和事權，發生侵吞财物和内部賄賂的可能性較大”，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進階合夥人、中合合規研究院院長姜先良稱。
傳統行業舞弊蔓延至新零售平台
據裁判文書網披露的一起判決書披露，騰訊公司商業拓展區域經理夏某，利用職務、崗位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達75萬元，為他人謀取利益。
除了BD，采購崗位的腐敗舞弊行為多見于零售行業，并從傳統零售企業向新零售平台滲透。比如，倪某棟擔任每日優鮮采購經理期間，利用職務便利非法收受供貨商上海秉堯貿易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被告人陸某輝好處費143萬元，為其所在公司謀取利益。
營運崗位中，網際網路内容平台常見的雷區包括熱點營運、直播營運等。中國裁判文書網公布的判決書披露，位元組跳動兩員工因收受他人給予的錢财共計58萬餘元，将對方指定内容推上抖音熱榜。
對于上述崗位舞弊行為屢禁不止的原因，姜先良指出，“客觀上這些行為在公司發展中會不同程度存在，一方面是人的自身存在的貪念，另一方面公司雖然嚴加防範，但并不意味着制度及其執行中不存在漏洞，員工從不敢犯、到不願犯、再到不能犯，這是一個提升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中高層腐敗案例高達30餘起
過去兩年曝出的腐敗舞弊案中，企業中高層管理人員的身影頻繁出現，高層包括總裁、執行總裁、首席戰略官、常務副總裁、助理總經理、副總經理等職位，中層管理人員則包括區域負責人、部門負責人、總監、業務經理等，加上頭部主播等，上述中高層腐敗舞弊案例數高達30餘起。與普通員工的貪腐案件相比，中高層反腐案中涉事金額普遍較高，低則數百萬元，高則數千萬。
據判決書顯示，曾任阿裡大文娛總裁兼前優酷網絡技術（北京）有限公司總裁的楊偉東擔任總裁期間，收受、索取業務合作機關的賄賂款共計人民币855萬餘元。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處沒收财産人民币二百萬元。
曾任酷狗直播營運總監的周森鑫，利用其管理直播平台全面工作的職務便利，夥同某某公司員工以封停充值連結、取消代理資格為要挾，向公會負責人、平台主播等多人索要好處費近500萬元。
高管向來是企業腐敗舞弊的高發地帶，2020年和2021年曝出的高管腐敗案格外頻繁，數量是2015年至2019年的總和。
“高管舞弊頻發的原因是一方面高管人員掌握的職務便利條件更大，客觀上會給他更多的誘惑和逃避制裁的僥幸心理。另一方面，位高權重的人如果沒有更強的自律性的話，會滋長更大的貪念和冒險心理。”姜先良向南都記者指出，“高管舞弊案件不僅會給企業會帶來直接的經濟損失，還因為舞弊案件暴露了企業在合規管理方面存在重大漏洞和缺失，會影響公衆對企業合規管理能力的評價，影響到企業的長遠利益。是以，普通員工的舞弊案件影響企業的短期和個别利益，高管舞弊案件影響的是企業的長期和整體利益。”
營運商“内鬼”卷入電信詐騙
值得關注的是，通訊行業中首次出現營運商網管參與電信詐騙案。2021年3月30日，浙江甯波市警方通報：甯波警方近日破獲一起特大電信詐騙案，犯罪嫌疑人利用營運商系統内權限販賣号碼900餘萬條，非法獲利5000萬元，關聯詐騙案件70餘起。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
這也是全國首起涉及“内鬼”的利用營運商系統漏洞實施的幫信案（幫助資訊網絡犯罪活動案）。“甯波公安”微信公衆号釋出的通報顯示，上述900餘萬條通信号碼歸屬地為廣東，而與非法短信接口團夥長期開展地下合作的劉某，是華南某通訊營運商網管中心負責人。
通報顯示，工作期間，劉某利用系統内權限，私自搭建内部雲伺服器，并以租用的境外伺服器IP為跳闆，實作接碼平台與電信伺服器通聯，将工信部認證的900餘萬個廣東通信号碼，販賣給潘某某為首的非法短信接口團夥，非法獲利5000萬元。
此外，近兩年出現的腐敗舞弊案例中還包括IT部門負責人、知識産權部總監、供應鍊業務拓展專家、項目制片人、出納等。
行為分析
TOP3涉案原因：受賄、職務侵占、偷逃稅
報告顯示，去年網際網路腐敗舞弊案例涉案原因主要有：受賄、職務侵占、偷逃稅、刷單套利、騙取平台補貼、洩露商業秘密、利益沖突、人事違規、挪用資金、僞造學曆/履曆/印章等資料、行賄。其中，受賄、職務侵占比例最高，超過六成。
據裁判文書網公布的一起判決書，蘇甯易購廚衛家裝公司家裝建材中心基礎建材經營部商管經理封岩利用職務便利，通過供應商非法占有了應當向蘇甯易購公司支付的傭金30萬元。此外，其還利用便利，明知供應商進行蘇甯任性付套現的非法活動，仍将其管理類目下的公司介紹給對方，并在蘇甯易購平台上将蘇甯正常收取的傭金從6%調整為0.6%-1%，非法獲利20776元。
部分網際網路企業還設定了“高壓線/紅線”，對洩露公司機密、與公司利益相沖突的行為也做了明确禁止規定。
如在2020年，滴滴風控合規部與多部門協同配合，主動出擊，查處各類舞弊、腐敗等違規事件64起，主要集中在弄虛作假、收受賄賂、利益沖突和資訊安全違規等方面。
其中，原滴滴員工範某妮在任職期間故意隐瞞親屬實際控制公司與滴滴有合作，且多次違規将公司重要業務資訊提供給親屬所在公司進行牟利，給公司帶來巨大損失。經查實，滴滴公司要求範某妮不當得利全部上交，公司解除與其勞動合同，并将其加入招聘黑名單，滴滴及關聯公司永不錄用。
此外，原滴滴員工陳某皓在任職期間私自将公司涉及商業秘密的重要檔案外發，給公司帶來較大損失。經查實，滴滴解除與陳某皓勞動合同，并将其加入招聘黑名單，滴滴及關聯公司永不錄用，并向陳某皓發起侵害商業秘密的民事訴訟，要求陳某皓賠償公司損失。
在普華永道舞弊風險治理團隊看來，越來越多的企業為了更有效地識别可疑交易及舞弊行為，已從系統管控、審計監察、風險管理、資料分析等方面，加大對反舞弊工作的投入。但在開展反舞弊工作時，仍然存在一系列難點及痛點，比如内部調查人員疲于奔命，過于專注線索及個案追查，未形成體系化舞弊預防控制機制；舉報機制不完善，未跟進落實；管理舉報管道人員獨立性不足；舞弊案件被揭發及查處時，涉案人員及損失無法追溯等；缺乏多樣化、系統化的調查驗證手段，舞弊行為無法證明等。
行業分析
舞弊案新趨勢：社群生鮮、直播電商、物流成三大新重災區
從過去五年的案例來看，平台電商、物流配送、社群生鮮、視訊平台、外賣平台、直播電商等領域的頭部企業均曝出了腐敗舞弊案。社群生鮮、直播電商、物流是近兩年新增的領域。業内人士表示，在直播電商、社群團購兩個新領域，資本無序擴張，導緻企業過度追求短期效應、規模效應，進而産生了巨大的尋租空間。
物流行業區域團隊舞弊案頻發
過去兩年物流行業曝出的腐敗舞弊案中，除了高管外，區域業務團隊中的管理人員也頻繁出現，。
順豐投資的零擔快運服務商順心捷達在2020年上半年反舞弊通報中披露，累計發現并查處違反“舞弊紅線”案件15起，其中10餘人因觸犯“舞弊紅線”被辭退，多人因涉嫌違法犯罪被移送公安司法機關。
其中，原江蘇省區網管餘×成利用職權便利，以借款、威逼利誘等方式收受多家加盟商好處費，并虛構加盟區域騙取意向盟商轉讓費用。湛江區域陳×溪、陳×飛加盟商，利用公司政策漏洞，虛假刷單套取公司巨額補貼款。
“區域團隊涉案數量增多，成為舞弊案件高發地帶，說明企業合規管理出現盲區，不能有效監測到這些地方存在的合規風險隐患，深層次是因為企業合規風險的監測不到位。監測不到位，就導緻合規管理的手段無法跟進，風險不斷累積後，就産生各種嚴重的舞弊行為。”姜先良向南都記者表示，針對這類情況，企業合規管理方面需要加強合規力量的配備，建議配備區域團隊的合規官，可以兼職，但如果重點區域可以配置專職合規官，同時要加強合規風險的巡查，加大檢查監督力度。此外，還要強化違規線索的舉報力度。
社群零售起步階段尋租空間巨大
社群團購剛剛興起不到2年，但接連曝出多起腐敗舞弊案。2020年12月，美團優選陝甯（陝西、甯夏）省區負責人馬軍在職期間，索要、收受多家網格站合作商賄賂，以涉嫌非國家從業人員受賄罪被警方刑事拘留。該案件是美團優選業務自去年7月成立以來，首個内部通報的違規違法案例。随後，生鮮零售平台盒馬鮮生、滴滴旗下社群團購平台橙心優選也爆出員工受賄行為。
“很多公司在成立初期，規章制度不夠完善，隻顧着業務快速擴張，顧不上内部管理、文化建設”，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院長傅蔚岡向南都記者表示，“但網際網路公司有個特點，常常為了規模擴張而設計很多補貼，内部人員可能會為了拿到巨額補貼弄虛作假，或者是隻有‘關系戶’才能拿到補貼，由此帶來的後果是非但沒有助推業務反而滋生腐敗。”
“社群團購等新零售企業的内部腐敗首先是影響了供應鍊互信，無論是平台和線下網點，還是供應商和社群團購平台之間，可能提升供應鍊運作成本，降低效率，長此以往，使用者體驗将大打折扣。”工信部資訊通信經濟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南财經政法大學數字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盤和林分析指出。
帶貨主播偷逃稅金額驚人
作為新興行業，直播電商自誕生至今已先後爆出5起反腐案例。其中一起與公司員工涉嫌受賄、職務侵占有關，另外4起均與主播個人所得稅相關，分别是朱宸慧（網名：雪梨）、林珊珊、李志強（宸帆首席戰略官）和薇娅偷漏稅。此外，自主補繳稅款的主播高達上千人。
從涉案金額來看，帶貨主播偷漏稅金額非常巨大，遠遠超過其他行業。從涉案企業年齡來看，直播電商相對較年輕，盛珩文化和謙尋成立時間不到3年；宸帆電商在2016年注冊成立，成立時間也不到6年。
“企業在發展過程中，突破某個規模，比如營收5000萬這個門檻，公司的管理方式沒有跟上就會出現混亂，這也是很多創業型網際網路企業的通病。這些混亂在企業快速發展期還好，如果行業出現發展瓶頸，企業提前進入存量博弈，企業内部人員利益訴求無法滿足的情況下，腐敗滋生便日趨嚴重。”盤和林指出，從直播電商的舞弊行為來看，主播逃稅給外界樹立了不好的榜樣，電商行業未來查稅可能不僅限于帶貨主播，直播帶貨潛規則也破壞了價格透明度，增加了電商商品銷售的水分。
去年，主播偷逃稅的曝光管道，大多來自監管部門。分析人士認為，整個行業的主播稅收的合規化已經成為不可逆的趨勢，尤其是大資料技術在新經濟業态的稅務追繳中，發揮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随着金稅四期的上線，大資料也會讓偷逃稅行為無所遁形。“如果未來在征管領域發現了一些避稅現象，更容易驗證，更容易通過大資料的分析技術來找到這些違法當事人。”中央财經大學教授、稅收籌劃與法律研究中心主任蔡昌告訴南都記者，金稅四期會更加智能化。
專家建言
明确紅線 引入規範
對于初創型企業應如何規避内部舞弊行為，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進階合夥人、中合合規研究院院長姜先良指出，應加強合規管理：建立員工商業行為準則，明确行為紅線，培育合規文化；加大問責力度，對舞弊案件實行零容忍，提高制度的限制力；加大警示教育力度，通過違法違規案例提高制度的震懾力；上司率先垂範，給員工起引領示範效應。
“有實力的初創企業，可以引入國際咨詢巨頭，以規範、标準的企業模式改造企業内部。這是比較省心但費錢的方式。而其他網際網路企業，可以采取業務責任制分派的方式，明确權利和責任的歸屬，有更多權利的人要承擔更多責任，同時加強内部管理。”工信部資訊通信經濟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南财經政法大學數字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盤和林稱。
出品：南都商業資料新聞部
策劃統籌：甄芹 田愛麗
采寫：南都記者 馬甯甯 汪陳晨
資料收集：馬甯甯、田愛麗、傅曉羚、徐冰倩、汪陳晨、孔學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