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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土荒丘五十年》:成為中亞考古泰鬥,要經曆些什麼

中亞,是對當代中國人來說略顯陌生的鄰邦,卻也是絲綢之路上源遠流長的夥伴。從對西域、駝鈴、胡旋舞的模糊想象,到拜火教、安祿山、都護府這些與中亞相關的曆史名詞,近一百年來,現代考古學使它們穿越曆史煙霧,活生生地來到我們面前。

這其中,在中亞的考古學家們嘔心瀝血,貢獻良多,撒馬爾罕的希臘化谷倉、片治肯特的宮殿壁畫……都來自他們的發掘和研究。

瑞德維拉紮(Rtveladze)便是中亞考古中無法忽略的名字。這位來自高加索的考古學家多年來紮根烏茲别克斯坦,曾長期擔任烏茲别克國家考古隊隊長長達二十年并任科學院院士。他主持發掘過木鹿古城遺址、尼薩古城帕提亞宮殿,以及玄奘取經路上經過的鐵爾梅茲古城郊外的佛寺群遺址等等。

作為考古泰鬥,他出版過許多學術著作,不過,這本回憶錄性質的《熱土荒丘五十年》,卻能讓人管窺考古學家在一鏟一鏟挖出一個古代世界時的心路曆程和人生軌迹。

《熱土荒丘五十年》:成為中亞考古泰鬥,要經曆些什麼

[烏茲别克斯坦] 瑞德維拉紮/著;陳傑軍/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 我思Cogito;2021-11

1942年,瑞德維拉紮出生在格魯吉亞基斯洛沃茨克(Kislovodsk),如他所說,他的成長環境中沒有任何與考古相關之處。不過,他從小喜愛讀書,尤其喜愛曆史和地理。

中學時代,他便開始和有相同愛好的朋友們在家鄉周邊的野外開展了發掘,後來,又參加了當地的考古小組,開始了系統發掘,他驕傲地宣稱,在基斯洛沃茨克,沒有他們沒去過的地方,也沒有什麼遺址未被他們發現。他最初田野考察的訓練,也在這個小組初具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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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斯洛沃茨克考古小組的一次發掘,在薩弗羅諾夫斯基古墓。 本文圖均為出版社提供

基斯洛沃茨克距離格魯吉亞的療養勝地礦水城(Mineralnye Vody)不遠,五十年代末夏季的一天,瑞德維拉紮聽說著名中亞考古學家馬松(Mikhail Masson)在此療養,于是前去拜訪。正是這次拜訪,使他從高加索走向了中亞考古,從荒漠深處的梅爾夫古城開始,走向粟特和巴克特裡亞。

《熱土荒丘五十年》:成為中亞考古泰鬥,要經曆些什麼

馬松教授

19歲那年,瑞德維拉紮在馬松邀請下,去梅爾夫古城呆了一年。梅爾夫是一個古代綠洲城市,在今天的土庫曼斯坦南部。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700年的青銅器時代,此地和巴爾赫(Balkh)同為巴克特裡亞-馬爾吉亞納文明體(Bactria–Margiana Archaeological Complex)的中心,祆教認為它是阿胡拉·馬茲達創造的十六個神聖之地之一。

在薩珊王朝統治這裡之後,這裡成為錢币鑄造的重鎮,也是許多不同宗教的聚集場所,包括祆教、佛教、摩尼教、基督教(東方教會)等。後來,在希臘化時代,它是塞琉古帝國統治下馬爾吉亞納(Margiana)的行政中心。随後又由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薩法維波斯相繼統治。在12至13世紀,它曾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人口多達50萬人。直到成吉思汗西征将其摧毀,城市逐漸被廢棄。

在梅爾夫第一年的營地生活,瑞德維拉紮第一次知道了綜合性考察,也第一次了解到大型古城遺址田野研究的方法。

《熱土荒丘五十年》:成為中亞考古泰鬥,要經曆些什麼

南土(土庫曼斯坦)綜合考察營地的中心大廳

回來後,他立志進入塔什幹國立大學馬松的考古研究室,于是開始系統地學習中亞曆史。《沿着古代花剌子模文化的足迹》曾經是他了解中亞考古之時的唯一來源,後來,他又在舊書商手中買到了斯文·赫定的《亞洲腹地旅行記》等著作,使他對中亞的興趣越來越濃。

第一次前往後來使他紮根的烏茲别克斯坦,是在1962年,瑞德維拉紮20歲時。當時,他收到了馬松的太太,同是考古學家的普加琴科娃的邀請,請他擔任1962年烏茲别克斯坦藝術考察的考古收集員,但是不負責路費。此時,這位未來的中亞考古的大神要前往烏茲别克斯坦,還需要自己把從礦水城到塔什幹的機票錢——價值38盧布——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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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加琴科娃的邀請信

瑞德維拉紮詳細地記錄了一位考古新秀的日常——和前輩們的交流與學習,以及每日的工作内容,聽上去有些枯燥,“每天都要對着近百塊陶瓷碎片繪圖并記錄,此外還要負責探方平面的文化層和發現物登記。”

不過,作為回憶錄,本書也不僅僅隻聚焦于作者的學術生涯,他也會用幽默的筆觸描述一些考古生活的花絮,比如連白蟻都看不上的堅硬的餅,偷西瓜被騎毛驢的看瓜人一路狂追,天寒地凍時分考古學家們不得不睡上廚房的竈台…… 有時他也發發牢騷,因為他們需要發掘的地層坑的遺址,最上幾層都是“可怕的現代垃圾”,爐渣廢鐵破布條,使考古工作進展緩慢。

《熱土荒丘五十年》:成為中亞考古泰鬥,要經曆些什麼

在“烏茲藝術考察”野外營地,瑞德維拉紮在營地土屋前

他的文字也将1960年代的蘇聯時期中亞諸國的社會圖景一一娓娓道來,如今,它們都不複存在,就像他描述的前往梅爾夫的火車,這趟火車不但便捷,而且是“古代商路”的再現,可惜,随着中亞諸國的獨立,這趟列車也成了回憶。

在引用恩師馬松1944年在中亞國立大學上的講話時,他還不無懷念地指出熟練地将拉丁語用在講話之中,對于老一代教授們而言很自然,由此可見古典中學的影響,和它對古代文學的重視,“但在如今的講話中,幾乎也已聽不到這樣的詞彙了。”

1963年,他又前往克什的考古發掘。克什古城曾經為粟特人統治,根據中國的《北史》和《隋書》記載,這一時期克什的統治者都出身于昭武九姓。後來克什又經曆了喀喇汗王朝、花剌子模王朝和帖木兒王朝的統治,改名為沙赫裡薩布茲(Shahrisabz)。在帖木兒王朝統治時期,沙赫裡薩布茲變成了一個花園城市,許多建築拔地而起,其中最著名的當屬帖木兒的宮殿——阿克薩拉依(Ak-Sa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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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松教授在克什考察中

這次考察,也使他得以發揮在少年時期受到的“目測技能”的訓練。他的步量準确,正好一米,可以用此方法繪制古城和古代村落的平面圖。而且這項訓練,使他在日後的考古工作中受益良多。他說,“比起儀器,目測繪制更為重要,因為考古學者可以将曆史地形在平面圖上标注得更加醒目,擁有這項技能的人也越來越少。”

如何目測繪制遺址平面圖?他以1990年在著名的達爾維津貼佩古城,首次烏茲别克-日本聯合考察工作開始時的經曆說明。

“我長時間嘗試着向我的日本同僚們解釋,說可以不用複雜的儀器就能繪出準确的平面圖,他們對此非常懷疑。然後,我勾勒出達爾維津貼佩的地塊,并很快把平面圖交給了他們。他們……用雷射經緯儀重新測量,結果,在地形和面積的吻合度上,誤差沒有超過一米。為了表現目标的地形,可以标出水準線,為此,必須準确知道地标到向前伸展的右手手掌的距離,我是1.5米。然後。站在城牆塌陷的牆圍前,伸展右手,将其對準牆上某個固定點,然後測量從起點到牆上這個點的距離。這是第一條水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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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德維拉紮在營地外洗衣服

從此,以大學時代的學術研究和田野考察為起點,瑞德維拉紮正式開始了他的中亞人生。後來,烏茲别克斯坦外事委員會主席薩法耶夫用烏茲别克俗語評價他一生的工作,是“以針挖井”。在他的科研生涯裡,他發表了三十部專著、八百多篇文章,一點點鏟出的土堆和沙山以噸計量,而且不是在植被茂盛的綠洲,而是在中亞的荒漠裡,在那些遠離城市、氣候惡劣的地方。他的工作,“為的是讓人們更多地了解這片土地——它曾經有過的偉大文明史頁和文化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