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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徐蓓:在前輩故事裡找到心的方向

《九零後》捧得金雞獎最佳紀錄/科教片獎,女導演徐蓓用柔與韌,拍出了西南聯大的“剛毅堅卓”。

金雞獎落幕,《九零後》出彩,捧得最佳紀錄/科教片獎。

校史不過8年,卻是中國群星閃耀時。《九零後》以抗戰中成立的西南聯大為背景,楊振甯、許淵沖、潘際銮等16位平均年齡超過96歲的聯大學子聯袂“出演”。女導演徐蓓的書寫,給予了這一宏大主題不經意的柔與韌,一如她本人的張力。

這已經是徐蓓第三次與西南聯大相遇,她用“滋養”形容一路心靈的震蕩。杯盞起落,一席暢談。今日,如果徐蓓的作品,哪怕隻有一分,能讓你我,尤其是年輕人明白,那些偉大的人與偉大的成就照進現實的意義在于——在世事無常中找到幸福的能力,她定可會心一笑。

明日即将出刊的《星期天夜光杯》封面

1大我VS小我

——“人突破個體生命局限成就自己是我永遠的唱頌主題”

你說不好,是你找到了生活,還是生活找到了你。

70後徐蓓,念英語的女生,畢業去了重慶電視台國際部。哪怕電視台最火的那些年,國際部也并沒有分到幾塊蛋糕。安安靜靜,不卑不亢,寂寞地隐于人後。徐蓓愛玩,愛折騰,一台機器,一個腳架,一台車,還常常搭上差旅費,和亦師亦友的搭檔“不務正業”地展開了紀錄片業務。從三峽移民、希望工程到農民工進城,徐蓓幹得有勁。“我發現中國最初拍紀錄片的那撥人,很多都是從各家媒體的國際部開始,大概是因為我們比較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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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蓓在《九零後》清華大學外景拍攝現場

攝影:張翅鵬(下同,除标注及劍橋大學合影)

工作兩三年,徐蓓開始讀GRE,大凡英語系的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念着念着發現,不對啊,這份工作這麼有意思,要是到了美國我要不要改專業,而且在美國搞紀錄片,需要太多錢和條件。”GRE隻念了一半便作罷了,這大概是徐蓓成年後唯一的一次半途而廢。初“入坑”的十年,不鹹不淡,卻有着大驚大喜,回首,她猛然發現自己讀了另外一所“大學”,“有機會真正了解社會,了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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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蓓近影攝影:洪鴻

徐蓓第一次觸碰曆史文化選題,是“命題作文”《大後方》,那是為了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的規定動作。彼時,徐蓓已是頻道的副總監,有的同僚說這就是個任務,紀錄片圈子裡的老人也說不用太過費心,前有珠玉,最好的結局不過是無功無過。徐蓓偏不。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她從不熱衷張牙舞爪地去抓取些什麼,但對于每一個“徐蓓出品”,一定要有足夠的擔當。

峥嵘歲月,血色戰場是最濃重,也最集中的聚光。正面戰場、敵後戰場,“但我們不能忘記那時候的中國仍舊是一個國家,有一半人沒有參與戰争,他們的生活被戰争極大地破壞,但還在進行着。”她如是破題,支離破碎中的凡人倔強。這部《大後方》在中央電視台科教頻道播出,反響不俗。《大後方》自然有一部分牽涉文化、教育,第九集“流動的課桌”便繞不開西南聯大。但後者隻是《大後方》中的掠影,片段,是沙灘上的一顆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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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後方》之後,徐蓓的名字便開始在圈中引吭了。《西南聯大》《九零後》接連找到了徐蓓。“我們都是在講人的故事。”徐蓓說那些天衣無縫的人幾乎是沒有的,“才華、出身、家境……我們都有生命的局限,但在各自的局限中,去成就最好的自己,無論是名留青史還是尋常普通,都是了不起的,我想要為他們做歌。”

2大衆VS小衆

——“小衆的紀錄片一點也不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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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蓓采訪楊振甯

這些年,我們都在說爆款,也都在求爆款。畢竟,流量可以變現許多。但爆款才是衡量作品優劣的至高标準?徐蓓是有些執拗的。“從東方到西方,我們紀錄片就是小衆的。小衆的紀錄片一點也不可恥。”去國外開研讨會、交流會,遇到同行,大家聊的都是“你最近在做什麼選題”,或者“怎麼把手上的内容做好”,沒有人會讨論“如何搞一個爆款”。從容,是一種品質,更是一種能力。“自從《舌尖上的中國》成了爆款之後,圈内有些同行開始着急。但每個事物都有自己的生命線,我們的閱聽人小沒什麼難為情的,更何況中國的人口基數那麼大,哪怕小衆也有幾百萬幾千萬的觀衆。”心,平一點,作品,精一點,小衆也能為大衆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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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蓓與許淵沖先生一起在北大未名湖畔

的确,《九零後》讓許多人刮目。影院中的觀衆,好些已看了不止一遍。網絡上的留言,多有恰同學少年的豪情。問徐蓓自己覺得《九零後》得獎是否實至名歸,她的謙虛中藏着鋒芒,“我并沒有看過其他幾部候選作品,但《九零後》得獎其實是綜合因素的累加。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極有分量的,他們代表着中華民族,代表着國家形象,他們給予年輕人許多正能量的東西,這是其社會價值的加分。再者,我想我們的制作也達到了得獎的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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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苡先生贈書,題字:徐蓓小友,友誼長存。

《九零後》口碑在外,在其他許許多多采訪中,徐蓓已經說了許多關于畫面,關于音樂的林林總總。說點新鮮的吧。她倒是快人快語:”我覺得《九零後》的認知是新的,或者說講故事的角度是新的。”通常遇上一個優秀的人,一個偉大的人,我們的态度是仰望,“有時甚至是跪姿。我們看見的,除了光環還是光環。但做曆史人文紀錄片最适宜的方式,是把人還原成人。”我們講這些九旬老人,百歲老人的青春歲月,那麼他們就該擁有所有年輕人該有的一切東西。“比如愛情,比如人際間的競争,比如人與人相處中的小心思。所有這些枝節的累加,會讓你看到他們為何會成為後來的他們。”徐蓓希望影片摘掉了許多觀者心頭的問号:為什麼他們那麼大年紀還能這麼漂亮?為什麼他們的笑容還如此純淨?為什麼他們的眼中還有光芒?紀錄片可以小衆,但也可以有大志。

3大女人VS小女人

——“有一天如果變醜了,比我拍了部爛片更會讓我崩潰。”

徐蓓愛戴珍珠耳環,脖頸間常飾有圍巾,翻看她的朋友圈相冊,多見淡淡的笑容,淺淺的莫名疏離感。老友總說:“你太嚴肅了,出來耍耍。”矜持的,淡漠的?徐蓓想了想,“應該說,我是慢熱的。”過去十年,她經曆了生命中的極緻體驗,3個最親近的人消失了。人至中年,她也不再固執“你對人一百分的好,人也該對你一百分的好”,“如果這樣期盼,難免會失望。種種種種,加上拍攝的幾部片子都是非常厚重的,多少會影響我的待人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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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徐蓓回劍橋大學參加畢業典禮,與導師艾倫合影

她是個大女人。2006年她去了劍橋大學攻讀社會人類學碩士,師從著名人類學家艾倫·麥克法蘭。她與艾倫在康河邊散步,艾倫說:“你看看,你腳下的這條路,300年來,人類科技進步、文化昌明,都與它息息相關。”不是沒有豪情的。人文情懷,科學氛圍的包裹下,徐蓓對自己下了狠心,一年時間瘦了十斤。“每天隻睡6個小時,不是在學習,就是在讨論,不是在看展,就是在看劇。”她感覺自己燃燒了起來,身體或許疲累,精神卻亢奮着。這樣的透支,讓徐蓓回國後整整休養了半年才緩過勁來。“可以幹活了,我想做點事情。紀錄片最棒的地方在于,它就是你生活的本身。你喜歡的音樂,你喜歡的書,你喜歡的人,你都可以放到這份職業裡去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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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蓓與葉企孫侄子、中國工程院院士葉銘漢合影

她又是個小女人。雖然三分之二的時間拿來工作了,但她仍在熱烈地生活。“我不用坐班,比如下午在家寫稿,寫個四十分鐘我就起身,去廚房炖一鍋雞湯。對我來說,工作是生活,生活也是工作,一點不沖突。”她要養花,她要健身,她要做飯,她無比真實地向老公撒嬌:“要是有一天我照鏡子發現自己不美了怎麼辦?”拍了部爛片和歲月催人相比,哪個更叫人難受?徐蓓也是人間真實:“那肯定是變醜了讓我崩潰啊。”她更是懂得大美。創立清華實體系的葉企孫是錢三強、鄧稼先、楊振甯、李政道等人共同的老師,學識過人,人品貴重,晚景卻是難以言說的凄涼。當《九零後》劇組找到葉企孫的侄子葉銘漢,後者一打開門,徐蓓把包一放眼淚就留了下來,“太像了,實在太像葉老了。”往事,并不随風。而我們所能表達的,始終有限。

導演就是導演,徐蓓自己不曾想過女導演究竟該有些什麼不同,但被問得多了,她也開始梳理。“大概女性與男性導演的視角和興奮點會有所不同。”徐蓓看到一段影像資料,有人問鄧稼先,“為什麼從原子彈到氫彈,美國用了六七年時間,而我們隻用了兩年時間?”鄧公不答,卻露出頑皮一笑。這個笑容,打動了徐蓓,也留在了全片最後。(華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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