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的漢文帝減輕勞役,降低賦稅,崇尚節儉,廢除肉刑,讓利于民,外和匈奴,内平叛亂,創下太平盛世。
《二十四孝》裡的漢文帝,為患病之母“親嘗湯藥”,“目不交睫”,“衣不解帶”。可惜,他僅僅活了四十五歲便撒手人寰!關于他的患病和駕崩,絕大多數官方史料都語焉不詳,司馬遷在《史記》裡僅說是“崩于未央宮”; 蔡東藩編撰的《前漢演義》也隻提到“忽然得病,醫藥罔效,竟緻彌留”,似乎無從尋找死因。而且除了寵幸佞臣之外,幾乎所有的古籍都沒有提及文帝生前其他不良習慣和驚人嗜好,難以拼湊病兆。不過,茫茫史海中還是不乏相關的蛛絲馬迹。

漢文帝畫像
第一,文帝患過“癰" (膿瘡)。《史記.佞幸列傳第六十五》記載了一個叫鄧通的媚臣獲悉文帝背上長了膿瘡,便時常為文帝吸吮出瘡上的膿。第二,文帝于公元前一五七年六月過世,但在前一年匈奴入侵時,他還去過周亞夫的細柳營視察軍務。此外,文帝之父漢高祖劉邦在征讨英布時中箭受傷,傷口一直無法愈合,最後病死。父子相承,劉邦之死成了誰都沒料到的文帝病因線索。
劉邦中箭是公元前一九六年十月,死亡是在轉年四月,相距半年左右,和當時創傷緻死的一般時間不吻合。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土的《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記載: 被傷者在受傷二十天内死亡的,緻傷者得按殺人罪處理。由此可見,在秦漢時代,一般創傷緻死都發生在傷後二十天内; 超過這個時段,因傷直接緻死的幾率不大。
劉邦畫像
劉邦早年也挨過項羽一箭,射在胸口上,居然也能逐漸康複。對于年過六十的劉邦來說,這些年來,郁悶、憤懑、疲勞和酒精都慢慢腐蝕着他曾經強壯的體魄,抵抗力大不如前。英布的箭隻是一個誘因,患病直接原因是傷口長期沒有痊愈,結果導緻細菌反複感染而緻死; 而傷口難以愈合的罪魁禍首,最大嫌疑者就是類似今天的糖尿病。
在缺乏抗生素的古代,可以想象這樣的創傷面正是細菌大量繁殖、瘋狂肆虐的最佳溫床;而細菌的啃噬又使得傷口更加糜爛不堪,形成惡性循環,直到細菌把整個人“吃”掉!有種病叫“糖尿病足” ,是糖尿病患者足部或下肢組織被破壞的一種病變,與劉邦箭傷發病原理一樣。
細菌感染,蠢蠢欲動
讓我們讨論一下文帝患病的時間。試想如果身體明顯不适,他還能到處視察軍隊嗎?在光臨周亞夫的細柳營之前,文帝先後至少去過其他兩處軍營。匈奴入侵又是在這一年的什麼時候呢?應該是秋冬季節。因為在秋天,馬匹尤為膘肥體壯,作戰效率更高。這一點,馬背上的遊牧民族比我們更懂。加上冬季的草原,滿目凋零,水草不豐,匈奴直接感覺到生活資源匮乏,更增強了他們的侵略動機。這也是曆史上其他南侵的遊牧軍隊共同的遊戲規則。是以,文帝在去世前的那年秋冬時節,健康狀況應該依然是自我感覺良好,哪預料得到半年後的來年六月,便病故了。
匈奴人
至于後來文帝身上長的那個東西,顯然是個在體表已化膿的病竈。如果隻是脂肪瘤、血管瘤,很少會化膿和緻死;如果是淋巴結結核或淋巴瘤,在沒有化療藥的年代,文帝幾乎必是以而死,但從毫無症狀到化膿,再到死亡,前後不到半年時間,似乎太短,且發病率不高,可以排除;如果是惡性皮膚惡性良性腫瘤(癌症),可能性更小,因為該病是喜愛曬太陽的歐洲人易得,亞洲人較少見,而且很難想象九五之尊的文帝會整天光着膀子暴露在烈日之下。看來,還是“癰”、“疽”之類的細菌感染常見病可能性最大。
什麼是“癰”呢?這是指皮膚組織的急性化膿感染,緻病菌大多是金黃色葡萄球菌。感染原因與皮膚不潔、擦傷、人體抵抗力下降有關,中醫又稱之為“疽”。病人通常在中年以上,部分病人原患有糖尿病。病變好發于皮膚較厚的部位,初起時為小片皮膚硬腫,色暗紅,其中可能有數個凸出點或膿點,疼痛較輕,但會畏寒、發熱、食欲減退和全身不适;随後皮膚硬腫範圍擴大,周圍出現水腫,局部劇痛。随着病變部位膿點變大、增多,中心處可能破潰出膿,使瘡口呈蜂窩狀; 其内的皮膚組織壞死,呈紫褐色,很難自行愈合。如果延誤治療則病變繼續擴大、加重,出現嚴重的全身反應。四十多歲、有家族糖尿病史的文帝,需要别人經常吮吸患處,極有可能是裡面不斷生出膿液,與癰病的表現一緻。
漢文帝親嘗湯藥
糖尿病是先天和後天因素共同作用而産生的,父母罹病,子女患病的幾率就比較大。再加上身為一國之君,熱量和糖分的攝取不懂節制,又養尊處優,體力活動少之又少,都使罹患糖尿病的機會大增。可以猜測的一種病因是:文帝可能和他父親一樣,長期罹患糖尿病,隻是一直沒有察覺。在視察軍務之後,又患上癰,由于治療不徹底和糖尿病的幹擾,傷口長期無法痊愈。拖延數月之後,細菌透過傷口逐漸侵入全身,造成嚴重的敗血症和感染性休克,終于吞噬了文帝寶貴的生命。從開始到全身感染死亡,經過了幾個月,病情發展上是講得通的,而且與他父親劉邦之死如出一轍!
膿瘡惡化,來日無多
那天,視察了細柳營之後,文帝的車隊便開始有序地往長安方向奔馳。寒風刺骨,濃霧蔽日,駿馬粗犷的嘶鳴、車軸混着細雪的輾滾聲,以及駕者趕車的激越喉音,攪拌在一起,把靜肅的四野徹底擊碎了。坐在六馬銮駕之内的文帝,此刻正緊縮雙眉: 匈奴時戰時和,已讓他心力交瘁,而這一路上,背上老覺得被什麼東西摩擦着,隐隐作痛; 這段時間,他還發現自已經常口渴,而小便居然莫名其妙地增多,窦皇後也曾關切地提醒他最近明顯消瘦了。然而,頗有道德使命感并酷愛黃老之術的文帝對待這一切,采取和治國方針相似的做法、無為而治。
鄧通為文帝治病
又過了一段時間,文帝覺得背部愈來愈疼,不得不請禦醫來診治。禦醫把文帝的袍服輕輕一揭,頓時吓得面如土色: 一個巨大的癰瘡暴露于他的眼前,頂部已經發黑,幾顆黃綠的膿點似乎正露出猙獰的笑……後宮慌了,群醫意見各不相同。幾劑湯藥之後,文帝毫無起色,背部更加疼痛難忍,癰瘡愈加惡性膨脹,最後競至爆裂。此時,文帝的癰瘡徹底成了金黃色葡萄球菌的極樂園,它們在裡面肆無忌憚地飽餐、糟蹋、繁殖,把創口搞得如同長年無法清理的垃圾堆和臭水溝般,污穢不堪、臭不可聞。
文帝絕望了,禦醫們絕望了,然而一個年輕人卻有望了、他叫鄧通, 僅僅因為外形神似文帝夢中恩人,一無所長的他居然獲得了在皇帝身邊工作的難得機會。正因不具備任何謀生手段和社會經驗,鄧通隻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與文帝培養感情上。他也許沒讀過大将吳起為傷兵吮癰抽膿的故事,但本能認為把那些難聞的液體抽光也許對身體康複有利,于是,他和文帝之間便重演了這感人的一幕,隻是雙方的身份調轉罷了。當膿液被鄧通一點一滴吸吮幹淨之後,文帝果然有一陣子覺得清爽無比,生命似乎重制生機。
但是好景不長,白丁鄧通盡管富可敵國,“口技”确實了得,精神和毅力也可嘉,但他的嘴巴畢竟不是無菌手術刀,他的唾液也畢竟不是抗生素。碰了一顆釘子之後, 頑強的金黃色葡萄球菌借着糖尿病造成的皮肉修複能力下降之機,再次發動攻擊,并乘勝擴大戰果、壯大實力。此時的鄧通除了一個勁地吮吸膿液之外,隻能眼巴巴地看着痛苦的文帝一步步走向生命的深淵。終于有一天,一種叫革蘭氏陰性杆菌的生物和金黃色葡萄球菌一起徹底打破了血管屏障,乘虛而入,從創口魚貫進入文帝的血液系統,開始全身循環大遊走,所過之處,極盡破壞、殘害之能事。文帝開始出現高燒、寒顫不止,繼而四肢冰冷,面如死灰,神志淡漠,硬撐了幾天便扔下鄧通,戀戀不舍地自個兒去霸陵報到了。
漢代錢币
文帝屍骨未寒,新上任的景帝劉啟便迅速又幹淨利索地把鄧通攆走,剝奪了他的全部财産。可憐這位曾經顯赫一時、富甲天下的鄧郎,最後居然在貧病交困中凄慘地成為一具餓殍,其下場與兩千年後的清朝和珅頗有幾分相似。可是和珅畢竟是博學多才、長袖善舞、經營有方的大能人,既然連他都不能自保,那麼一無是處的鄧通,除了等死,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