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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童話大王》休刊,鄭淵潔:商标維權全部成功就會複刊

自1985年推出創刊号,《童話大王》已經出版發行了整整36年。在這本刊物上,隻刊登童話作家鄭淵潔一人的作品,最高發行量曾達到180萬冊之巨。作為中國知名的兒童文學品牌,一個作者寫一本月刊雜志,曾創下吉尼斯世界紀錄。

12月15日,鄭淵潔在其個人微網誌宣布:《童話大王》雜志2022年1月停刊,并附上《鄭淵潔寫給三個商标的一封信》。

在微網誌上,鄭淵潔道白停刊的原因,“我要對36年來支援《童話大王》月刊的千百萬讀者朋友說聲對不起,抱歉已經66歲的我精力有限,隻能通過停止寫作《童話大王》月刊進而拿出全部精力去和第7197328号皮皮魯商标、第8229932号童話大王商标、第5423972号舒克商标鬥争維權。”

獨家|《童話大王》休刊,鄭淵潔:商标維權全部成功就會複刊

一石激起千層浪。自上世紀70年代末登上文壇,鄭淵潔被公認為當代中國童話創作最富活力的作家之一,而他筆下的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等童話人物形象更是早已家喻戶曉。按月出版(也曾推出過半月刊)的《童話大王》,是他的作品同廣大讀者見面的主要途徑。當這本月刊在今年12月出完最後一期便告休刊的消息傳出,不少讀者紛紛留言,“童年結束了”。

獨家|《童話大王》休刊,鄭淵潔:商标維權全部成功就會複刊

495期

《童話大王》月刊已發行36年,總發行量逾2億冊。“最早的讀者是70後,一直到10後,五代讀者。”鄭淵潔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說,“雖然難以割舍,但我必須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實在覺得維權力不從心,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當你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一個地方,一定會有危險的時候,沒有家長會讓孩子去。什麼時候672個侵犯我知識産權的商标全部維權成功,《童話大王》就會複刊。”鄭淵潔說,“但這有個前提,我希望自己能活到100歲。”

“現階段商标權的保護,不能令人滿意”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下決定《童話大王》休刊的真實原因?

鄭淵潔:商标侵權困擾我二十多年了,“解決不了,看不到不希望”。做出停刊決定也是不得已,從我70年代末開始寫作發表童話作品,但創辦《童話大王》,其實是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知識産權保護的程序。知識産權主要就是三部分組成,著作權、專利權、商标權。著作權這部分,我們國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從剛開始維權舉證的艱難,到現在我打一個舉報電話,就可以讓不法的盜版書商判刑。僅僅是去年,就判刑了11個盜版盜印我作品的不法書商。專利權保護也有不小的進步,唯獨是商标權的保護,坦白講,現狀不能令人滿意。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商标權保護的難點在哪裡?

鄭淵潔:我想原因可能是關注的人還是少,另外關注這個問題的人可能會去找代理公司,代理公司一般是以營利為目的,它們把環節和流程拖得越長,利潤越高。我一開始也是找代理公司,後來發現不對頭,就開始親力親為研究這事兒。到目前為止有672個侵犯我知識産權的商标,他們用我原創的知名童話人物名稱,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還有篇名如《魔方大廈》《罐頭小人》《309暗室》《五個蘋果折騰地球》搶注商标。

672個,也許在你聽來覺得也沒有多少,但如果你知道每一個商标的維權平均要花多少年,花多少錢,你就知道這是個很可怕的數字。維權一個商标成功平均需要6年時間,平均花費9萬元,最長的一個我花了14年才打赢了官司。我維權商标20年,一共維權成功的商标僅僅有16個。是以我在一年前就開始想,怎麼能讓全社會對保護商标領域的知識産權引起重視呢?想來想去,隻能用《童話大王》停刊的方式發出自己的呼聲,懇請全社會和有關部門注意到商标領域不盡如人意的注冊、管理現狀。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商标權的濫用除了侵害了你的利益,還有哪些危害?

鄭淵潔:商标注冊其實關系到老百姓千家萬戶的生活和安全。如果法律鼓勵可以惡意搶注别人的商标,拿它作為經營目的。注意,有些人不是為了經營,而是拿商标本身來“經營”。曾經就有人搶注了我的商标,又私下找來說,你能不能花50萬把這個商标買回去?!很多人搶注商标就是出于這種目的。另外,有些企業出于“搭便車”的目的,把“魯西西”注冊為“鹵(肉)西西”,打諧音的擦邊球。動這樣歪腦筋的人,他的産品品質就很值得懷疑,不僅影響我的聲譽,也對消費者的健康和财富造成威脅。

澎湃新聞:我看到了最後一期《童話大王》的封面,上面寫有“獨家刊登:鄭淵潔揮淚寫的一封信”。能談談這封信的具體内容嗎?

鄭淵潔:是給三個商标寫了一封信,針對這三個商标我已經累計維權了32年,但他們依舊我行我素。分别是“成都皮皮魯豬皮肉”,“江蘇舒克女士内衣”,“天貓童話大王旗艦店”,這封信也發在我個人的新浪微網誌上。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下最後一期《童話大王》的具體内容?

鄭淵潔:最後一期《童話大王》完完全全還原了創刊号時的内容,排序都一樣。1985年5月10日,第一期《童話大王》創刊号上,第一篇作品是《牛魔王新傳》,終刊号也是如此。我希望用這種形式,寄托一種情懷。

獨家|《童話大王》休刊,鄭淵潔:商标維權全部成功就會複刊

鄭淵潔近影 本文圖檔由受訪者提供

“晚上8點半休息,早晨4點半起床寫作”已成習慣

澎湃新聞:你的童話創作起于上世紀70年代末,早期的作品發在一些青少年文學期刊上,後來為什麼要出一本自己主編,完全由自己供稿的《童話大王》?

鄭淵潔:一個原因是當時國内的稿費是統一标準的,就是千字兩塊錢。但我認為我的作品刊載在這些雜志上以後,特别是那些連載的作品,比如《舒克貝塔曆險記》,《魔方大廈》等,明顯地提升了這些雜志的發行量。但拿到的稿費和别的作者是一樣的,我覺得這其實是在“吃大鍋飯”。我跟他們講,能不能按質論價,我也不多要,千字兩塊五行不行?得到的答複是,沒法舉證是因為我的作品導緻該刊的發行量上去了。另外,如果滿足了你,别的作者也找來提類似的要求,沒法平衡。

我當時就想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的作品和發行量挂鈎呢?想來想去隻有讓一本雜志隻發我一個人的作品。發行量高我自然應得的就多,沒發行量我索性連基本稿酬都沒有。後來我還查閱了資料,發現之前沒人這麼幹過(一本雜志上,隻刊登一個人的作品)。應該說是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代,這件事做成了。我是個特别重合同的人,我也明白在名利雙收之後,一個人很難再趴在那專心緻志地寫作,是以我把這份合同(獨家為《童話大王》供稿)簽了30年。當時雜志社的人都覺得這不可思議,30年?3年你能堅持下來就是奇迹。但我确确實實做到了,堅持了近37年。

澎湃新聞:在《童話大王》創刊初期,你認為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鄭淵潔:是交稿日期(笑)。當時雜志都是通過郵局發行,我必須每個月的1号全部交稿,印刷廠印出刊物後直接拉到火車站,再通過鐵路發往全國各地。是以必須1号交稿,晚一天就要罰五千塊錢,當時那可是一筆巨資。這麼多年,我就被罰過一次,1986年6月出國去菲律賓,影響了交稿。我本以為出國之後還可以寫,但實際上不可控的事情太多,還是影響了寫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那次之後我就再也不出國了,一直到30年合同到期,才開始出國走走看看。

澎湃新聞:關于你在上世紀80年代的創作,我注意到坊間有兩個觀點,一是認為你早期的創作受到兒童文學家張天翼的影響比較明顯,還有一個觀點,把80年代以你為代表的一批童話作家稱為“熱鬧派”童話,你對此有何評說?

鄭淵潔:我的童話創作初期的确受過張天翼先生的影響,因為在我小時候就喜歡看他的《大林和小林》《寶葫蘆的秘密》。《大林和小林》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三本書之一。如果我兒時沒有看到《大林和小林》,我今天不可能靠寫童話謀生。1981年,我到張天翼家見到了他,當時他已經坐輪椅了。我的腦海裡隻有泰鬥這兩個字。1985年5月10日,我的作品專刊《童話大王》創刊。次日,我到北京八寶山公墓向張天翼遺體告别。當時我肅立在他的身邊,内心充滿崇敬,我感激他的童話影響了我,啟發了我,武裝了我,使得日後我在選擇寫童話作為謀生手段時,比别人“技高一籌”。

張天翼先生去世後,他的家人為他整理出版全集,還邀請我為全集寫了序言。我非常感慨,這是人生中很美好的事情。至于你說到的第二個問題,我認為那根本就是個笑話,是一些根本不懂得,也不尊重文學創作規律的人在給别人扣帽子,是一種無病呻吟。我不認可。

澎湃新聞:關于你的寫作習慣,我記得有很多“規矩”,能否介紹下你現在的寫作安排?

鄭淵潔:《童話大王》創刊那一年,我還是保持上午寫作。有了些名氣之後,就發現白天寫作是沒法保證的,隻有早晨寫作才能確定沒有人來打擾。是以從1986年開始,我就晚上8點半休息,早晨4點半起床,到6點半之間集中精力寫三千字,天天如此,已經養成習慣。今天早上我也是4點半就醒了,必須得寫點東西。我覺得這樣的習慣很好,早晨就把一天的事情幹完了,白天就會很清閑,你真的會覺得自己的一天有25個小時。我現在每天晚上6點半就睡了,這樣做還有一大好處,可以不去參加社交應酬。

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是我可以持續創作的本錢。我的外公劉潤甫是一位内科名醫,我從小就聽從他的告誡。比如喝水隻喝白開水,早餐要吃煮雞蛋,要早睡早起,每天要大便一次。這些事兒聽來可能平淡無奇,持之以恒對身體的好處非常大。

“672個商标全部維權成功,《童話大王》就會複刊”

澎湃新聞:看介紹,《童話大王》也曾在中國台灣地區發行過一段時間?

鄭淵潔:是的,中國台灣牛頓出版公司在1990年的時候找到我,他們看了我的作品,覺得台灣地區的孩子也能接受,就請我授權在台灣出版《童話大王》。1991年在台北創刊,辦了5年一共60期。台灣版《童話大王》也在香港發行,是以港台的小讀者也有給我來信的,從讀信我就發現其實兩岸三地的小讀者關注的興趣點其實并沒有什麼不同,也是在上學、寫作業中遇到的問題。幾年前我受邀去台灣講了一次課,在場小朋友們的爸爸媽媽跟我見面的時候就說,小的時候也看(中國台灣版)《童話大王》。

澎湃新聞:我注意到你在1994年的時候,就曾宣布“封筆”。當時的原因是什麼?

鄭淵潔:第一次封筆是因為盜版書,就跟現在的商标權帶給我苦惱似的,實在是看不到希望。我就宣布封筆,宣布以後,其實還是起到了些作用。相關部門找到我,聽取了我的意見,然後就有了很多改進。比如之前針對盜版書,我們規定的是現場要抓到30萬碼洋定價才能刑事處罰抓人,但這很難做到的,有時候費了很大勁查抄現場,結果隻抓到29萬碼洋,就拿這些不法商販沒辦法。現在,隻要在現場查抄有500本盜版書,就可以抓人。

澎湃新聞:進入新千年後,《童話大王》在2002年時暫停刊登新作,當時的原因是什麼?

鄭淵潔:2002年那一次,是因為很多的孩子看我的書,根據我自己的成長經曆,很多青春期生理上的問題沒人告訴我們,比如說男生的遺精,女生的月經,就很容易給孩子們形成困擾,造成認識上的誤區。我想既然孩子們都愛看我的書,“摟草打兔子”索性把這些情節也寫進去,讓孩子們知道。比如說皮皮魯遺精了,讓魯西西來了月經。孩子們看到後,就去問父母這些問題,家長一問是看了我的作品,結果這些父母就不幹了,把這一期《童話大王》寄到了中央電視台,《今日說法》欄目專門做了期節目稱“少兒不宜”。

雜志社就跟我說,中央電視台關注了,我們很緊張。怎麼辦呢?那個階段,我的确很關注孩子們這方面的問題,再寫下去可能還會摟不住,那索性就先刊登我之前的作品吧。這個事情很有意思,如果你把這些生理問題寫成科普讀物給孩子看,怎麼寫都沒關系,但是不能寫到文學作品裡面去。後來我還寫過《皮皮魯送你一百條命》,就是給孩子們普及安全教育的,裡面專門提到了預防性侵的問題,發行量也非常大。

澎湃新聞:那麼這段刊載之前舊作的時期延續了多久?

鄭淵潔:當時大概估算了下,如果隻刊登我之前的舊作,可以延續9年的時間。另外,當時每年中國内地有兩千萬的新生兒出生,總有很多沒看過你作品的新讀者。非常令我感動的是,有時候登了舊作,發行量反而上升了。在2006年、2007年的時候,我又開始在《童話大王》上發表新作了。

澎湃新聞:近些年來,每期《童話大王》内容上的配比是新作和舊作的混合?

鄭淵潔:《童話大王》創刊30年後,我就開始頻繁出國,這幾年把五大洲全部跑完了。我在《童話大王》上開了一個欄目,“足不出戶,帶你周遊全世界”,用童話和遊記結合的方式給大家做介紹、講故事。比如有讀者來信問我,世界上哪些地方最值得去。

到了2018年,我實在覺得維權力不從心,新寫出來的作品就不發表了,但這樣做沒有效果,沒有引起大家的重視。從2018年到現在,《童話大王》上也刊登有新作,但比較零敲碎打。我新寫的一些比較好的童話作品,就先不拿出來了。

澎湃新聞:《童話大王》休刊了,但我相信你的童話創作不會停止。未來,讀者想看到你的童話作品,可以經過什麼樣的途徑?

鄭淵潔:就像今天早上,我依舊起來寫了3000字,就這樣存在電腦裡,已經有500萬字了。如果這672個商标全部維權成功,我就把這些作品一股腦都拿出來,大概會有100本,那個時候《童話大王》就會複刊。但這有個前提,我希望自己能活到100歲。我想我必須拿出一個态度,要有這樣的一個表示。作品就是作家的孩子,當你知道自己的孩子去一個地方,一定會有危險的時候,沒有家長會讓孩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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