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延安是革命聖地。在抗戰時期,延安不僅是八路軍的大後方,還是人民軍隊思想的大後方,很多的黨校、政治學習和軍事學校都設立在這裡。也同樣是在延安,還有一所特殊的學校,沒有固定的學制,沒有固定的畢業時間,而且全校的學員都操着一口“洋芋一麻袋”的流利日語。這是一所什麼學校呢?
這所學校名為“日本工農學校”,這所學校中的學生,都是些在戰場上被俘虜的日軍。他們的命運比當時的很多中國人還要苦。本來他們在家鄉都是些勞工、農民和商人,被國家戰争機器裹挾着來到的中國。在論資排輩的日軍隊伍中,他們也通常是被呼來喝去、沒有什麼地位的人。

随着全面抗戰的開始,八路軍、新四軍在各個戰場上不斷地襲擊日軍,俘虜的人員也不斷增多。我軍的政策,一直是優待俘虜,那麼既然是優待,自然要想個辦法安置他們。于是在1937年10月25日,八路軍總指揮朱德、副總指揮彭德懷聯名簽發了《關于對日軍俘虜政策的指令》,其中規定:一、對于被我俘虜之日軍,不許殺掉,并須優待之。二、對于自動過來者,務須確定其生命之安全。三、在火線上負傷者,應依階級友愛醫治之。四、願歸故鄉者,應給路費。
不過,單純的優待似乎并不可取。有時候被放過的日軍,還會回去繼續拿起武器。優待不等于縱容,必須有一個辦法,讓這些日軍被俘人員不再與中國人民為敵。這種辦法隻有一個——教育改造。1940年6月,黨中央發出訓示:“凡俘虜願意回去者,即給以鼓動招待,令其回隊處,應注意選擇少數進步分子,給以較長期的訓練。”
1940年10月,由日本共産黨上司人野坂參三(中國名林哲)提議,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最終決定,在延安建立一是以日軍戰俘為主體的特殊學校,任務是改造日本戰俘,協助八路軍對日本軍隊進行政治宣傳。這所特殊學校就是本文開始提到的那所學校。他的正式名稱,叫做“日本工農學校”。
改造一個人是不容易的。實際上,很多戰俘受荼毒已深,對八路軍懷着盲目的敵對情緒,拒絕中方人員的任何交流,甚至以暴力方式傷害救助人員。比如平型關戰役時,有個日軍受了重傷,八路軍戰士為其包紮,卻被他咬掉了耳朵;還有個戰俘竟然在醫生替他換藥時,用小刀将醫生殺害!即使到了延安,他們也不服管教,将學習教育視作“赤化”宣傳,頻繁地搗亂破壞,甚至絕食抗議。
即便如此,八路軍仍堅持俘虜政策,積極地幫助他們。
首先是在生活上的優待。
如果想要了解日軍戰俘所享受的待遇,必須要先了解一下當時八路軍各級官兵的待遇。八路軍士兵的月津貼是1.5元、排級幹部的是2元、連級幹部3元、營團級幹部4元、師級以上幹部均為5元。除此之外,糧食、被服,特别是肉類的供給,全都不是非常充足。在抗戰後期,八路軍才做到了每個月人均一隻雞的供應量。
那麼日軍戰俘和工農學校學員呢?
日軍戰俘所享受的規格,是同美軍觀察組同級别的:來到延安後發放被氈一套,每個月發放津貼費5元,每4個月發放鞋襪、手巾、肥皂、牙刷等物品。進入日本工農學校的學員,每月的津貼是3元,完全按照八路軍連級幹部發放。夥食上,主食經常是白面饅頭,副食是上午一菜一湯、下午兩菜一湯。細糧細菜不說,還餐餐有肉。除此之外,還每人每月特供豬肉大秤一斤、白面10斤。遇到中國的年節或者日本節日,還會發給一定數量的會餐費。這在當時,已經大大超出了八路軍一般戰士的生活水準,甚至是指揮員、司令員的水準。要知道,即使是朱老總、彭老總,他們每個月的津貼也不過是5元錢,吃的也和普通戰士沒什麼兩樣。
生活上的優待,僅僅是保持一個人身體的健康。而政治上和管理上的優待,則是改造一個人的深層因素。
首先是對戰俘的态度。八路軍對俘虜的管理是比較寬松的,從不在戰俘營設立高牆崗哨,也從來不會侮辱、體罰、甚至毆打戰俘。對他們的民族信仰,八路軍也是非常尊重的。其次,是不對他們進行強行教育。工農學校的教學工作一般會分3個階段進行:戰俘剛來時,會先進行基礎教育,之後再進行大約一個月的審查,看其是否有學習的意願,是否具備入學資格。合格者,則會接受大約2個月的預科教育,之後再轉入正規學習。
日本戰俘的素質和教育背景各不相同,于是工農學校将學員編為三組,由淺入深地給他們教授課程。而主要開設的課程,則是政治常識、馬列主義、政治經濟學、哲學、社會發展史、中國問題、日本問題等課程,而且全程都是教員用日語授課。
八路軍的優待,讓這些日本學員感受到了在自己的軍營中感受不到的溫情。在一份重要的文獻《緻八路軍、新四軍全體指戰員書》中,他們寫道:我們中間的極大多數,是曾經在戰場上,将槍口瞄準過你們的日本士兵。然而,當我們變成你們俘虜的時候,你們不但沒有侮辱我們,沒有殺害我們,不僅沒有把我們當做敵人,而且還給我們充分的自由、平等,安全和優厚的物質待遇。八路軍把我們當做朋友、兄弟和同志加以看待,并使我們從蒙昧中得到真正的覺醒,使我們不得不表示衷心的感謝。
通過學習,通過切實感受中國人對和平的向往,很多日軍戰俘的思想開始蛻變。他們自發地組成了“在華日人反戰同盟”、“在華日人共産主義者同盟”,“覺醒聯盟”等組織,走上了抗日戰争的第一線。
這些國際人士在戰場上發揮的作用,決不能簡單地用殺敵數量來衡量。事實上,他們瓦解的敵人,争取的敵人,要比殺死的敵人多得多。所有的反戰同盟都有一個共同的工作:宣傳!為了宣傳正确的思想,解救更多的同胞,他們印發了大量的傳單和宣傳冊。這些人都熟悉日軍的風俗習慣,了解日軍的思想,是以寫起東西來往往直指人心。很多日軍在看了傳單之後,主動地選擇了投誠。
除了傳單,日本學員的另一個利器就是喊話。在生死難料的戰場上,一句用家鄉話說的問候語,往往是最為感人的。是以,很多日本學員在畢業後,立即随着戰鬥部隊來到各個戰場,通過大喇叭向同胞訴說着世界的真理。事實證明,這種宣傳的作用是非常大的。1942年11月,山西省路安縣老頂山日軍分遣隊在聽到“覺醒聯盟”太行支部學員的喊話之後,全都放聲痛哭;而清豐縣的一個日軍大隊在聽了“反戰同盟”的廣播後,大部分都扔下了武器,投降了八路軍。
在他們的努力下,日軍投誠的人數越來越多。戰争後期,日本軍隊之是以不複當年之勇,除了被太平洋戰争抽幹兵力外,在敵後戰場的大量投誠現象也是原因之一。
戰争結束後,這些為反法西斯事業做過貢獻的日本學員大緻走上了兩條路:他們一部分人留在中國,娶妻生子,徹底地融入了中國社會。另一些人輾轉回到了日本,開始為中日兩國的和平發揮作用。但不管對誰來說,在延安這一段難忘的學習經曆,都是他們心中一段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