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坛,有一个引人关注的群体,他们就是"苏门四学士"。这个由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组成的文学群体,是苏轼众多门生中的佼佼者,因为一代文学大家的发现和引荐,而簇拥于苏门,成为北宋文坛璀璨的星辰。苏轼曾云"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正是由于苏轼将他们的名字并提同时加以宣传,"苏门四学士"的称号才不胫而走,四人很快名满天下。然而,在深受苏轼影响的这四个人中检索,我们发现,文学造诣颇高的秦观,尽管留下了诸多诗文,却难以像苏东坡那样真正做到清雄豪放,而在人生态度上,更难以做到像"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那样从容达观。

秦观与苏轼的相识是在参加科举之前。秦观少时聪颖,博览群书,抱负远大,曾纵游于湖州、杭州、润州一带,在柳浪闻莺的大好春光里,秦观这个风流倜傥的江南才子,当然要放纵自己的才情,这首著名的《行香子》,便出自这个时期。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徜徉于明媚的春色中,满腹锦绣的秦观享受着无边的美景,更憧憬着灿烂的前程,大约在熙宁十年(1078年),当苏轼自密州移知徐州,早就对这位文坛宗师敬仰已久的秦观马上前往拜谒,他托人介绍前,特意给苏轼写了首诗,说"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表明自己对苏轼的仰慕之意。而苏轼对这位文学后生也是喜爱有加,称赞他"有屈(原)、宋(玉)才",在一起同游的那段时间里,苏轼多次劝说秦观要经世致用,求取功名,秦观于是开始发奋读书,积极准备参加科考。然而命运不济,两次信心满满的秦观都是落第而归,就在他抑郁不已的时候,又是苏轼不断为他加油鼓劲,写诗写信给予劝勉。不仅如此,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路经江宁时,还特意向王安石力荐秦观的才学,后又致书说:"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王安石看过秦观的诗文,也大为激赏,称其"清新似鲍、谢"。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位文坛巨擘的背书站台,才让秦观重新鼓足了勇力,于元丰八年(1085年),第三次赴京应试,结果一举中的。
如果说秦观的步入仕途,离不开苏轼的热情鼓励,那么当他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三人齐聚于苏氏一门,秦观得到的,已是这位文化大师身上的澎湃热力。元祐七年(1092年),苏轼自扬州召还,进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秦观迁国史院编修,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同时供职史馆,人称"苏门四学士"。正是在这段时间,苏轼与秦观他们四人开始了频繁的文学交往,在苏轼的引导下,这四位苏门学士都十分注意文学自身"如精金美玉"的价值,他们经常以题跋、书简等形式相互润色诗文,逐渐形成了明确的门户观念,组成了以苏轼为盟主的文人集团。毫无疑问,这是一段惬意的时光,在这段时光里,秦观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一样,汲取着苏轼丰厚的文化营养,让自己的诗词创作进入到了一个崭新阶段。当然,在享受这段快乐时光的同时,他们的职位也在不断升迁,"鱼藻雍容里,云霄俯仰中。更无舟楫碍,从此百川通",当秦观升任黄门校勘,洋溢在这位苏门学士脸上的,是春风得意的神情,他相信,有苏轼这样一位老师的提携引领,他的仕途一定青云直上。
然而,这位在政治上太过天真的文人很快就进入到了生命的冬天。元祐九年(1094年)随着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新党"之人相继还朝,"旧党"之人被贬谪遭罢黜的命运不可避免,就在苏轼被一路向南贬窜的同时,秦观等一众苏门学士同样难逃被逐出京师的厄运。秦观先是遭监察御史刘拯的弹劾,被革去国史编修官职,出为杭州通判,途中又以"影附苏轼,增损实录"的罪名,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秦观因"使者奏其谒告写佛书",再贬郴州,绍圣四年,他又奉命编管横州,不久又被勒令除名,永不收叙,押往雷州编管。"奇祸一朝作,飘零至于斯",作为苏门学士的秦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苏轼这位恩师的"并黜"竟会远远多于"同升",昔日诗文唱和的美好日子这么快就成了风中的回忆。
然而,这位苏门学士学得了东坡对文字的练达,却没学得东坡对人生的练达。在黄州、惠州以至最偏远的儋州,苏轼始终在以生命的豪情面对风刀霜剑,而他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也正是创作于那段晦暗萧瑟的岁月,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荡涤着苏轼的心宅,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成为苏轼在贬谪路上的行走姿态,我们必须对这位信然独步的一代宗师投去深深的敬意。事实上,和老师一起被贬的秦观也深为"东坡在黄甚能自处,了不以迁谪介意"感染,努力学着淡定从容,在贬监处州酒税时,他曾经常到法海寺念经理忏,抄写佛书,在他的后期诗作中,更是明确地否定儒家,向往道家,甚至他在闲居期间,也杜门读书,扁舟漫游,"所遇而自适"。但是,毕竟秦观的器局不及苏轼,胸襟还是偏于狭促,面对多舛的人生际遇,还是难以自我排解,无法真正做到超尘拔俗,释然达观。这位一生留下近五十首春词的文人,在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时,我们看到的是一派阳光灿烂的心境,而当他走入人生的低谷,再写春词,已不复当年朝气,他将落花、暮云、寒鸦、残雨这些灰暗的意象结构在一起,形成了自己在仕途蹭蹬时眼中另一种春天的模样。
一切景语皆情语,作为苏门学士的秦观,最终没有继承苏东坡清雄豪放的文风,而是以自己诗词特有的婉丽凄美,被尊为婉约派的一代词宗,这也许正是性格使然。秦观最后死于遇赦北归的中途,据说当时他口渴难耐,待人送水至,已经撒手人寰。当时苏轼"闻少游噩耗,两日为之食不下",这位在野史逸闻中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秦观的文学大家,曾在遇赦北归途经雷州时,和自己的得意门生有过短暂相逢,谁知转眼竟是天人两隔!
"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就在苏轼发出这声长叹不到一年,他也溘然而逝。而我们相信,在九泉之下与恩师重逢的秦观,一定会向着境遇比自己更骞楚的东坡居士问一声:通达,应当如何做到?豪放,怎样才得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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