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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作者:铁道兵文化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作者 朱海燕

[一]

小时读杨沫的《青春之歌》,认识了永定河。从那时起这条河就在我心中流淌着,我想,那河边应该是美丽而不规则的柳林,柳林或绿或黄,或宽或窄,沿着弯曲的河道铺向远方。那柳林中又有一条窄细窄细充满诗意的小路,牵着灰蓝衣长裙,围着白色围巾的林道静款款的漫步于林中,当然,她身边就是引领她走上革命道路的卢嘉川。

这是我心中的永定河!

没有任何理由,我深深地爱上了这条不曾谋面的北方的河。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如今的北京 永定河风光 (图片来源网络)/

1980年冬天,我第一次进京,便迫不及待地扑进永定河的怀抱,去寻找想象中的充满着浪漫情趣的一景一物,结果使我大失所望。

那时的永定河,不见一滴清泉,河床上,满目黄沙,寒风吹来,整个河道,卷起铺天的沙尘。河岸上,三里五里处的远方,矗立着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它活着的历史,只是为了更好地印证这条河已经死去。

为寻找活着的永定河,我从京南走到京西,最后来到卢沟桥那个地方。

卢沟,是辽、金时期对永定河的称谓。

何以称“卢沟”?燕人呼“卢”为“黑”,河水黑浊,所以称之。但那时呈现我眼前的就连黑浊的河水也没有。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如今的北京卢沟桥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卢沟桥所代表的永定河渡口是北京南北交通的必经之地。从中原大地,华北平原,北上内蒙古高原和东北地区的人,大都经过此地,其归程也是如此。

永定河渡口,也是情感的界河,像西安灞桥是唐代惜别的所在一样,卢沟桥成为800多年来京师分手的送别之地。金代赵炳文有诗云:“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长亭送别,北京人依依难舍,一直送到卢沟桥畔,折柳还难以分手。可是,现在柳在哪里呢?

那时的永定河真的死了,它没能力去养育一棵垂柳。

多少年多少代,学子们跨过永定河,便走向科考,那是功名事业的牌楼。走过河,有多少希望,多少梦想,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所以在人们的心上,永定河又是一条希望之河,命运之河。

从前退休的官员都必须告老还乡,京城不让他们买房,皇上也不分配给他们永久的宅院。在京城皇城根下,他们没有那个福气去享受夕阳红的晚年。老了,他们便走过永定河,告别京师返回故乡。回想几十年京都的为官事业,两鬓从青到白的岁月,怎能不感慨伤怀?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于慎行(1545--1608年)晚明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史学家。(图片来源网络)/

明代的于慎行,是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20多岁便成为皇帝的老师,为人忠厚平恕,襟怀坦白,不仅对皇上,对首辅,还是对同僚,皆心胸坦荡,真诚相待。御史刘台弹劾张居正专恣不法,刘遭牢狱之灾。同僚畏张居正之势,不敢再见刘台,而于慎行却到獄中探视,给以心灵的慰藉。

万历十年,即1582年,张居正死去,反对他的势力执掌朝政,左右了皇帝,皇帝下令查抄了张居正的家。这时,于慎行不避嫌怨,写信给主持此事的丘橓,请他照顾张居正80多岁的老人和不成年的幼子。丘橓给张家保留了住宅和足够的土地。于慎行的高风亮节,古道热肠受到朝中一片赞扬。

但是这么一位正直官员还是得罪了皇上,自己摘去乌纱弃官归里,回山东东阿去了,跨过永定河时,他遂即赋诗一首:

束发承恩禁苑游,乡心今夕渡卢沟。

千峰过雨官桥暮,廿戴飞尘客鬓秋。

驿路行分三辅界,宫云回见五城楼。

车中却听浑河水,阅尽归骖日夜流。

于慎行回望禁苑上林,白云环护的五城楼是多么熟悉。别了!别了!走过卢沟桥,跨过永定河,就告别京师,几多狮子,几多柳枝,实在是有些难舍难分啊。他向永定河上游投去深情的目光,这河通向哪里?哪里是它的源头?虽然在京为官多年,留下不少诗文,理了许多朝政,他却无暇对永定河做一次深渡的旅游,想到此处,一丝懊悔涌上心头。

[二]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永定河流域北京境示意图(图片来源网络)/

穿过历史的烟云,踩着于慎行探求的目光,一路追溯永定河而上,发现永定河上源分南北两支:北支洋河,源自内蒙古兴和县以北的山麓;南支以桑干河为主干,源于山西宁武县的管涔山,基本上与汾河源同出一地。桑干河东流至朱官屯与北来的洋河汇合后,始称永定河。它切穿北京西部山区,形成长达108公里的曲流山峡,即官厅山峡。在三家店附近出山后,泻入平原之上,东南流经河北省的安次,进入天津境内。永定河全长680多公里,流域面积4.7万平方公里。在北京境内约170公里,由于一部分从崇山峻岭中流过,很少人能够看清看透它的全部面容。

地理学家认为,永定河成河于今数千万年前的第三纪。它在三家店出山后,即流淌于今天的清河与小清河之间,并且由于流速的骤减,使得流水中所携带的大量风化碎石和泥沙便随之沉积下来,形成了一个中部隆起面积广阔的冲积扇。永定河在自西而东的流淌中,不仅留下了众多湖泊,而且还储存下了丰富的地下水源。

正是凭借着这些丰富的水资源,为北京的起源、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自然基础。

这条680多公里的长河,主要干流则是桑干河,而且桑干河也是历史上叫的最长、名气最大的名称。据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记载,早在三国时期人们就将这条河称为“桑干河”了。即或是在今日,官厅水库以上的干流还是叫“桑干河”。

桑干河名称的来历,是说这条河在桑葚熟了的时节,河流必干数日。就是说,在农历4、5月间,桑葚成熟的季节,河流必定会处于干涸断流的状态。

为什么河流干涸?是因为那个季节北方少雨。为什么是在桑干时节?因为桑干河流域多植有桑树,桑葚成熟时,河流干涸,成为“规律性”的一种现象。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河北 桑干河 大峡谷(图片来源网络)/

桑干河之名,不是人们任意杜撰的,它披露出一种久远的历史景象。《史记·贷殖列传》中这样写道:“燕,代田畜而事桑”。“燕”,当时是指今天的北京和河北的部分地区,而“代”就是以大同为中心的雁北地区。当地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首诗:

雁门关外百姓家,又养蚕桑又种麻。

百里尽是梨枣树,三春便开杏桃花。

北魏拓跋氏将都城建于平成(大同),显然也与当地农桑业发达有关。种桑养蚕成为农人赖以生存的一种方式。这样一种美丽的景象,也就在历史的景况中呈现了:百里长河,两岸桑林,崖畔河湾,尽是采桑养蚕的农妇。桑干河之名也许就出自她们之口。

幽燕地区有着桑林茂密的记载,更是史不绝书。三国时代曹植的《艳歌行》诗中,就有“出自蓟北门,遥望胡地桑。枝枝自相值,叶叶自相当”之句。当时,还有“幽州人以枣葚为粮”的记载。

金代的《大金国制》记有,北京地区的“桑、柘、麻、麦……不问可知。”桑干河从西向东,流过大同,流过张家口境内的阳原、蔚县、涿鹿,绵延不断的河水滋润了两岸的土地,也孕育了这里悠久的灿烂文化,留下了人类千万年进步的印迹,也记载了人类学家探索的脚步。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埋藏着许多与中华民族生存发展的信息。

[三]

唐代中晚时期,有位名叫刘皂的诗人,最为著名的一首诗,就是《渡桑干》。他因何事来到桑干河畔,史料中没有详细记载,但是从其诗中可以看出,他是客居并州,到桑干河一带或有公干,便留下此诗: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

这首诗至今仍有争议,一说是贾岛的作品,有说是刘皂的作品。但我以为此诗为刘皂的作品可能性极大,刘皂是咸阳人,而贾岛则是范阳人,从贾岛的作品和他的经历看,并无在并州做官10年的记载。刘皂客居并州已经10年了,并州即是今天的太原,但并州所辖的范围是很大的,可能含盖了桑干河一带。异乡10年,他日夜在思念着咸阳。当初为了搏取功名,图谋出路,千里迢迢渡过桑干河,而现在异地他乡已成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了。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山西 大同 桑干晚渡(图片来源网络)/

而此诗的题目有两个,或作《渡桑干》,或作《旅次朔方》。前者无须说明,后者却要解释一下,朔方,始见于《尚书.尧典》,即北方,但同时又是一个地名,西汉置朔方刺史部,并与并州刺史部相邻。由此可见,诗中提到的朔方乃系泛指,用法和曹植《送应氏》,“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一样,而刘皂客舍十年之并州,具体的说,是桑干河以北之地。

刘皂官居几品不得而知,但从诗中可以看出,在桑干河以北那个地方,他干得很不顺心,政治上亦或说仕途上很不得志。诗人由遥远的北部返回咸阳,取道桑干流域,这“无端更渡”4字,乃是关键。10年前,初渡桑干,远赴并州的北部边疆,为了什么?诗中没有说;而10年后,更渡桑干,踏途归乡,又是为什么?诗中说了。说是没来由,即“无端”,也就是说,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糊糊涂涂地来,又糊糊涂涂地去。这其实不过是极其含蓄地流露出当初为了搏取功名,胸怀宏图大志,远赴北疆,作客并州,而10年过去,一事无成,终于不得不返回咸阳家乡,这种极其抑郁的难堪之情,在诗中十分无奈地流露出来。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刘皂 唐代诗人(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我想,在刘皂客居供职的那个单位,他肯定是第一才子,但也有弱点,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口无遮拦,妄议上级等等,不然这么一个唐中晚期一流的文人,怎么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呢?但是,出乎诗人意外的是,10年的怀乡之情,对于自己来说,虽然是一个沉重的心理负担,但一旦到了真正离去的时候,他心里很难抹去客居10年对这片土地的深厚的感情。事实上,他的客居之地,已经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了。所以当再渡桑干,而回头望着身后愈去愈远的并州时,另一种思乡情绪,即怀念并州的情绪,竟然出人意外地涌上心头,从而形成另一个沉重的难以割舍的感情负担。前一个矛盾本来似乎是唯一的,而“无端更渡”之后,后一个矛盾就更突出了。这时,“忆咸阳”与“并并州”在诗人心里,究竟哪个分量更重,也很难断言了。以空间上的并州和咸阳,和时间上的过去与将来交织在一起,而又以现在桑干河畔中途所感,穿插其中,互相映衬,互相应承,婉转关情,生动地表现出每一个久客还乡的生活经验的人,都有过的那种非常微妙,同时又非常真实的心情。(未完待续)

朱海燕 ||《永定河记》(上篇)

/在京“范长江奖”获得者合影 右五范长江之子范苏苏,右七本文作者朱海燕/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