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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作者:铁道兵文化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作者 朱海燕

[四]

元朝从这一次海运得利之后,深刻认识大运河修浚的重要,建立一条连接华北和江南的运河干线的打算,一直吸引着蒙古人的注意。1283年,忽必烈下令在山东开凿一段运河。1289年临清和东平之间的济州河开挖。此段运河,对直穿越一系列已有的自然河道和人工水道,从而可以通过它直接从北京旅行到江南。这条主干线形成以后,就未发生什么变化,构成了目前大运河的基础。

马可·波罗到瓜洲这个当时位于长江上的运输站旅游时,元运河工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写道:

相当多的谷物运输到瓜洲,准备通过运河运到大都(北京)去,供忽必烈的宫迋食用。元朝宫廷所需谷物,全部来自中国这一地区。人们必须知道,忽必烈已经开通了从瓜洲到大都的水路。这条水路看上去是一条宽而深的航道,把江河、湖泊连接起来了。它犹如一条大河,能够航行大型帆船。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江苏 扬州 古运河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由于运河的开通,南方的丝绸、药材、木料、茶叶以及各种特产源源不断地经张家湾运抵北京。此外南来北往的商客、官员凡走水路必经张家湾。每年春季后,各地漕船经由北运河抵达张家湾后,这里是漕艘栉比,舢舻连绵数十万的壮观场面。在张家湾一带为河运服务的人员,如水手、船工、装卸托运工不下万人,仅在通州东关、北关各商船泊岸口,装卸工就有3000多人。另外常年从事旅馆、饭铺、饭摊的服务业者更是庞大得不言而喻了。

进入明代,大运河是最繁忙的最主要的旅行路线。到北京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大多数取道漕河水路。1572年,归有光在第七次到京应试途中,发现所乘船只在大约离张家湾160英里的地方即兴济受阻于冰冻。他估计受阻船只接近1000艘,都是向漕河北段终点驶去的。根据他所说,“半天下之士在此矣”。可以想象,一次会考参加人约有4000多名,当他们考完后,同时离开北京,会给交通带来多大的麻烦。

在漕河上旅行并不是一件令人幸福的顺利事情。归有光从苏州北上到北京,花了38天的时间。但是,正如前面已经指出,由于漕河冰冻,他不得不用5天时间走完最后的160英里。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北京 大运河 老照片(图片来源网络)/

利玛窦在他的《札记》中这样写道,他于1598年第一次到北京时,明政府拒绝他进入京城。返回南方时,他对自己的经历作了这样的记述:“回程的空船装载旅客几乎是不要什么钱的,但这一次船主的贪婪使得这艘船非常不适于乘坐,因为它缺少武器的保护,并且没有足够的水手。”从北京到临清,他花费了整整1个月的时间,才走完这段长500英里的路程。关于这一点,他写道:“一旦冬季来临,中国北方地区所有的河流都结厚冰,河上航行已不可能,车子则可以在上面通过。”从他的记述中,我们虽然难以判断利玛窦到底在临清被耽搁多久,但是可以得知,直到来年春天他才能继续南下。

日本一位叫策彦周良的人保存着一份日本贡使旅行日志。日志说,1539年,使团获准起程出发到北京之前,不得不在宁波停留195天。使团最终得以成行起程后,从长江进入漕河处算起,到漕河的北段终点张家湾,共用了85天时间,返程时,同一路程用了66天的时间。

萧太后河经张家湾的北面流到东面,便与大运河连接起来了,这个连接口,应该是当初张家湾的主要码头了。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古码头上,向空濛的远方举目遥望,似乎看到康熙皇帝走出紫禁城,去各地巡察的身影。他做皇帝61年,其中先后积18年的时间,在各地巡察多达130次。而民间最有影响的却是他沿运河南下的6次南巡,总共达54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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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 沿运河南巡图(图片来源网络)/

康熙南巡的目的,主要是考察民情和地方吏治,他说:“古人之君,居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者多,朕于各地巡行,因目击之故,知之甚确。”1684年,他首次南巡,在苏北的200多里路程上,他竟走了12天,所过之处,见河工夫役运土夯筑河堤,大为辛劳,他特地多次停船,亲加慰劳,并面谕治河大臣,严防有不肖官役侵蚀本已微薄的劳务工资,务必让人人都能拿到定额的银钱。

康熙乘船沿运河南下,在过高邮湖时,见民间田地庐舍多浸没水中,心甚不安,舍舟登岸步行湖堤10余里,察看形势,召集当地父老和读书人,详细了解水灾根由,并寻找解救的办法。他对陪同的两江总督说:“朕此行原欲访问民间疾苦,凡有地方利弊,必没法兴除,使之各得其所。现在目睹此地水灾,哪里能不设法拯救呢?”于是下诏,凡是有水灾州县,一一详加考勘,确切查证后,务必解决,需要多少经费,就用多少,在所不惜。

当日,康熙夜不能寐,赋古风一首:

淮扬罹水灾,流波常浩浩。

龙船偶经过,一望类州岛。

田亩尽沉沦,舍庐半倾倒。

茕茕赤子民,栖栖卧深潦。

在康熙之后,我还看到另一个皇帝,他也是从我脚下的这个叫张家湾的古码头多次登船南下,此人就是乾隆,他是康熙的孙子。他处处学祖父玄烨,康熙6巡江南,他也是6巡江南。但是形式上是一样的,作风上却不一样了。乾隆非常讲究排场,每次南巡,要带皇宫人员、王公大臣和侍卫兵丁,多达2500多人,行进的几百只船首尾相连,长达十余里,其中为皇帝及其家人还特地建造了5艘巨大的龙舟。这些船,用了3600个河兵拉纤,这就是所谓的“龙须纤”。有时,为了仿效隋炀帝,还命地方官员征集两岸妇女拉纤,他坐在船头,饱赏人间美色,欣赏旖旎风光,不亦乐乎。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乾隆南巡,为一人而使运河沿岸劳民伤财,兴师动众。他在皇宫外玩耍,皇宫的生活规则与质量还不能降低,每到一地,地方官员自然要粉饰管辖区的富裕,竭尽全力孝敬土特产和人间珍奇,而又总得给地方官员、乡绅和告老还乡的老臣赐宴。所以每次出巡前,京都就把此后要用的牛、羊专程运抵运河沿岸。据说出巡一次,单是乳牛就要170多头,膳食房的羊就需几千只。

乾隆相当注重日常饮用水。他离京前,就要装几船京西玉泉山的净水,路上也要选择名泉,如济南的珍珠泉、杭州的虎跑泉等等。在其巡游之处,地方官绅忙得不亦乐乎,因为这也是他们拍马逢迎的最佳时机。所到之处,大街小巷,装饰得千姿百媚,彩棚、华灯光彩一片,园林、古迹修葺一新,以便皇帝欣赏游乐。乾隆首次南巡时,刑部员外郎蒋楫在苏州就捐办了一条黄沙路,拿出白银30万两,真比现在修一条柏油马路还要昂贵。

乾隆第6次南巡后,已是75岁,虽然身体不错,但就此结束了南巡。之前,许多官员不赞同他南巡,但定于九五之尊的皇帝,哪能听得进去哟。工部侍郎尹会一在视学江苏回来,向他报告,几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乾隆听了竟恼羞成怒,指责尹会一:“你说民间疾苦,试指出是谁人?你说怨声载道,试指出是谁人?”他一路南巡,所到之处,听到的只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是啊,民间疾苦,怨声载道之状况,为什么皇帝不没看到,叫你尹会一看到了?尹会一有口难辩,只得服罪充军。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乾隆 南巡图(图片来源网络)/

乾隆晚年,清朝由顶峰开始走向衰退,他已有所感触。在当上太上皇之后,有一天他和直隶总督吴熊光谈话,说自己在位60年,并无失德处,只有6次南巡,劳民伤财。还说,假如将来嘉庆帝也要南巡,你不劝阻,就没有脸面来见我。后来,吴熊光真的将乾隆的这些话向嘉庆作了转述。

乾隆虽然爱讲排场,装面子,但最后他还是认识到自己错了。但有些皇帝做了许多不该做的错事,直到走进棺材他也不会认错的,一条路走到黑,是多数帝王的本性。

这都是发生在运河上的故事,而故事的起笔,则始于京杭大运河的第一个码头——张家湾。

[五]

当年京杭大运河的漕运无疑是张家湾、通州乃至整个北京商业经济发展的最大增长点。每一批漕船的到来,都会将这一带的“GDP”推上一个新的台阶,集市上的货物品种明显增加。而漕船上的水手一路走来搞的一些“捎买带”的土特产和南方的茶叶,在其中自然是不可少的。绿茶经过长期水运后不够新鲜,张家湾人就将其加工成花茶,出售于市场之上。张家湾人对茶的依赖很可能始于那个时代。多数人谈起家史,就会讲家里上溯几代人是在此落户的,靠运河吃饭的生意人。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张家湾 古漕运码头(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如今离码头最近的地方,居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他的祖上本不是张家湾人,在漕运发达的时代,他的祖上告别故乡,来到张家湾落了户,而且将家安在了码头之侧,做起了毛竹生意和饭馆生意。他们听惯了漕船起锚、升帆、拖船时唱起的号子。不同工作伴以不同的号子,每种号子都有自己的曲调,充满着“嘿哟,嘿哟”的发力声。嘉庆12年前后的某个秋天,船歌号子又一次响起,几乎震聋了张家湾人的耳膜,很少有人想到,河上生活会就此和张家湾永远告别了。北运河河道东移,张家湾泊满漕船的时代消失了。

但是,北运河的东移,并没有给京杭大运河带来常青的生命力。近代,由于大运河的淤阻和不断频发的战争,漕粮运京受阻,每年运抵通州的漕粮不断减少。咸丰元年进京的漕粮仅220万石,3年后,减至110万石。为解决北京的粮食供应,清政府积极开辟北方的粮食市场。东北、张家口、山西、河南、内蒙古等地区都成为北京重要的粮食基地,从而改变了过去京师粮食主要依赖南漕的状况。随着漕运的衰败,通州的水路中心地位不断下移。

进入20世纪之初,随着铁路建设的发展,漕运制度遂之废止,多年漕运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通州作为连接北京与南方各省的水路枢纽的历史地位从此结束了。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漕运古镇 张家湾(图片来源网络)/

运河漕运的结束,是现代文明的一大进步,但是由于漕远的结束而带来的运河文化的“断流”,则是历史的大倒退。这些年来,我们对运河沿线的建设,都是以破坏运河的代价而换取的,我们何曾想过,那些被抛弃、被改造了的老东西都是历史的载体,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其历史文化价值是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造成的损失是不可换回的。当我们这几代人,为运河而骄傲自豪的时候,为当年的隋炀帝荒淫无度而深恶痛绝的时候,我们想过没有,对运河的贡就与保护,我们已远远地落在了隋炀帝的后面。

运河,不仅是一条漕运之河,更重要的它还是一条历史文化之河,如同长城,不能不再御敌,而拆除长城;如同故宫,不能因为没有了皇帝,开拆除故宫。如果有那么一天,京杭大运河被申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重现一河碧波,两岸杨柳,满河帆船的盛世之景,那么京杭大运河之游,不亚于漓江之游,不亚于三峡之游,这道不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大运河之大幸吗?开凿大运河的民族,有无能力让大运河起死回生,造福于两岸与人类,历史在深情注目。(全文完)

朱海燕 ||《叩访张家湾》(下篇)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