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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作者:铁道兵文化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作者 朱海燕

[六]

这是一段文坛的千古佳话,勾勒出欧阳修与苏轼的深厚友情。

1056年,苏询携二子赴京,遍访士林名士。苏家父子其文章才学,震惊学界,更使一帮来京赶考的学子自惭而归。1057年,苏轼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考中进士,年仅22岁。弟弟苏辙也在同年进士及第。欧阳修把苏洵所著的20多篇文章献给朝廷,士大夫争相传诵,苏洵也被朝廷委以修书重任。于是苏氏父子声名鹊起,形成“三苏文章动天下”的盛况。当时士人间传诵一句话:“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三苏:苏洵 苏轼 苏辙 雕塑( 图片来源网络)/

在那次科举大考中,苏轼本来可以中第一,主考官欧阳修读到他的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大为欣赏。但这次考生中有欧阳修的门生曾巩,而这份考卷与曾巩的文风颇为接近,欧阳修唯恐将自己的弟子录为第一会招来非议,于是将这份卷子定为第二。后来揭晓,才知作者是苏轼。欧阳修称赞道:“此人善读书,善用书,才学比我高出一头,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遂后,将苏轼安排在翰林院,知制诰。

宰相韩琦说:“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

宋代继“盛唐”之后,号称“隆宋”,它在经济与文化上取得的成绩,在许多方面超越汉唐。但是较之汉唐来说,宋代一开始就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来自北方与西方的威胁使人无法安枕,而朝廷中长盛不衰的朋党之争与奸权当道,也使国家正气日丧,元气大伤。苏轼,既是这个时代的弄潮者,也是这个时代祭坛上的牺牲品。再加上苏轼本是纯粹的文人,信仰和性格决定他达观豪放,口无遮拦。官场之忌,他不仅完全具有,而且让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毫无保留。他既反对王安石激进而任用非人的革新主张,也不同意全面废除新潮的保守派。这个不随风趋时而耿介独立的性情中人,曾当面斥责大权在握的司马光为“司马牛”,意指司马光笨得像“牛”一样。

熙宁四年,王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苏轼上奏皇帝,对王安石进行严厉的批评。王安石推行新法,苏轼上书再次论其不便。王安石震怒,让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发配外地,做杭州通判。

1071年9月,苏轼离开京师,他当时的“秘书”高俅本来就是一个投机钻营的小人,苏轼得志之时,他在主人面前拍马溜须,好话说尽,想吃甜的,他会送蜜;要吃酸的,他会给你提醋,弄得苏轼心里痒痒的,甜甜的。当高俅看到主人得罪了当朝宰相王安石,其大势已去时,他连送上几步的应付都没有了,不是胆小怕事,而是绝情,他要过河折桥,卸磨杀驴,与苏轼一刀两断。这不仅让苏轼感到心寒,而且感到愤怒。就是这个无耻的小人,在北宋这个肮脏的官场上,最后居然爬到太尉这个位居人臣的高位。

奇怪吗?丝毫不奇怪!若是视为奇怪了,高俅这种人也就没有市场了。因为不奇怪,所以,这种人才会在以前及以后的朝代中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北宋 名臣 文彦博画像(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小人没来,真正的君子来了。这个人就是在朝中担当要职的文彦博。文彦博1006年生于山西介休,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1048年因讨平王则起义有功,升任同平章事,成为宰相。1051年被罢相,1055年再拜相。出将入相50年,为宋朝元老重臣,有贤相之誉。他始终反对王安石变法,与苏轼是政治上的“朋党”,他赶到都门特意为苏轼送行。

文彦博劝苏轼对朝政不要多言,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北宋建政以来始终没有言词自由的惯例。又劝他不要乱写诗,写点风花雪月无关紧要,勿要涉及朝政,以免再惹麻烦。

苏轼很理解老一辈这番好心,也知道有一帮人始终睁着眼睛死盯着他,对他的言辞以及对他诗作,有意曲解放大,想一棍子把他打死。听到文彦博的奉劝,苏轼流下两行热泪。

这次他选择沙水经太康西南下,路过陈州,准备在那里小住数日,然后沿颍水而去杭州。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苏轼 苏辙兄弟二人小聚(图片来源网络)/

这时,苏辙正在陈州为官,小聚于陈州,兄弟二人也可一吐胸中块垒。虽是7月,陈州因临靠颍水,并不怎么炎热。入朝为官之后,兄弟俩在陈州一起度过近两个月的时光。柔婉的颍水,同胞的亲情,为苏轼洗去了满腔的烦忧。9月,苏辙送哥哥一家由陈州赴颍州。这时,他们的老师欧阳修以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身份,已致仕闲居于颍州3个月了。

苏轼择颍水南下而中途停留颍州的书信,到达欧阳修手中已经多日,他对苏氏兄弟在颍州的活动已作了精心的安排。虽然他已没有了职务,失去了权力,只是一位离休的老人,但依照他的人品和在文学上的巨大影响,在颖州这座小城,仍不失呼风唤雨的能量。颍州那些“业余诗社”的文人们、小吏们早已在欧公面前拍着胸脯表态了:您出个嘴,一切由我们来办。一些师从欧阳修的弟子们说话更是掏心掏肺,把大文学家、大诗人苏轼称为师兄,他们对欧阳修说:大师兄来颍州,我们绝不让老师出一个子儿,一切由我们全包了。颍州人对苏轼的慷慨与热情,将被他们发挥到了极致。

欧阳修廉洁,早有话在先,接待苏氏兄弟不花颍州政府的一分公款。时任的颍州太守不干了,他跑到欧阳修面前苦苦哀求: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苏轼老兄虽是来看您老人家,但我与苏轼毕竟同朝为官,他到颍州,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谊,献上一杯薄酒啊!

为接待当代这位头号大文豪,颍州太守也不怕所谓的处分了。这样,苏轼与苏辙抵达颍州的第一歺晚宴的主办权,还是被颍州太守抢了过去。

接待苏氏兄弟的宴会被安排在聚星堂。虽是颍州太守出钱,但坐在首席位置的却是欧阳修,苏轼与苏辙分坐两旁。颍州的文人们按年龄大小依次而席。太守谦虚,坐在买单的位置上。苏轼在汴京多年,没有获得这样的放松与自由,他喝得甚多,说得很多,说到动情处,热泪横流。具体说了哪些内容,阜阳研究欧苏二人的著名学者王秋生先生没有挖出可考证的文字,我在这里也不敢妄言惴测了。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次日,欧阳修陪同苏氏兄弟与家人游览西湖,午宴自然被欧阳修的弟子安排得十分妥当。苏轼满怀兴致地游览了女郎台、清涟阁、西湖书院、飞盖桥、宜远桥、望佳桥、清风阁、六一堂与会老堂等处。三杯美酒下肚之后,苏轼突然大呼:快拿笔来,我要写诗了!

待送上笔墨纸砚之后,苏轼一挥而就,写下《陪欧阳公宴西湖》一诗:

谓公方壮须似雪,

谓公已老光浮颊。

朅来湖上饮美酒,

醉后剧谈犹激烈。

湖边草木新着霜,

芙蓉晚菊争煌煌。

插花起舞为公寿,

公言百岁如风狂。

……

字里行间充满着对欧阳修的钦佩之情。苏轼一诗写毕,旁人开始激将苏辙了:你也要写一首献给老师啊。于是苏辙挥笔写下《陪欧阳少师永叔宴颍州西湖》一诗。他们在西湖饮酒赋诗,畅谈竟日,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颍州城里。

一日,欧阳修将苏氏兄弟请到自己的寓所,让其观瞻自己珍藏多年的石屏风。对这个石屏风,欧阳修嘉祐治平年间在《与陈比部书》一文有云;“石屏大是奇物,可珍可珍。但不得中间一片,则不成器,千万早取之。此物他处未尝见。石屏世故多有,未有若比简易而工妙也。”虽然此屏少了一片,但也令苏轼大为感叹。观后,按欧阳修之意,即书《欧阳少师令岈所蓄石屏》一诗: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何人遗公石屏风,上有水墨希微踪。

不画长林与巨植,

独画峨眉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

崖崩涧绝可望不可到,孤烟落日相溟濛。

含风偃蹇得真态,刻画始信天有工。

我恐毕宏、韦偃死葬虢山上,骨可朽烂心难穷。

神机巧思无所发,化为烟霏沦石中。

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象略与诗人同。

愚公作诗尉不遇,无使二子含愤泣幽宫。

这首诗是苏轼写下的很有名的咏物诗,与他在凤翔时期所作的《石鼓歌》,同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名篇。应欧阳修之请,苏辙也作了《欧阳公所蓄石屏》诗一首。

在颍州的日子里,苏轼为颍州通判杨褒还写下了《次韵杨褒早春》一诗。杨是苏轼的四川老乡,爱好书画金石奇玩。除此,苏氏兄弟还为颍州的文人们写下大量的书法作品。那时舞文弄墨的人不像现在一些所谓的书家,把钱看得那么重。旷达的苏轼看重的是情谊,加之苏轼即豪情仗义的性格,展纸挥笔之间,便慷慨地满足了文友们的要求。

我曾与阜阳著名学者王秋生先生探讨过这样一个问题:能不能想方设法在阜阳那些老户人家,寻找欧阳修的石屏风,以及欧苏二人的书法作品,哪怕寻得一平尺的小幅作品,在嘉德或保利拍卖,也可拍它个上亿元。那么就可在聚星堂或清颍亭的旧址上,建一座“欧苏文化博物馆”。秋生大笑:“恐怕挖地三尺,也难寻得先贤的片纸墨迹了,千年历史风雨的吹袭,使那些极其珍贵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秀美 阜阳 宋代叫颍州( 图片来源网络)/

我感到十分怅然。颍州啊颍州,在你发展繁荣的同时,你失去的太多、太多……

苏氏兄弟在颍州盘桓月余,苏轼要南下杭州,苏辙也要北返陈州了。苏轼挥泪写下《颍州初别子由二首》。在第一首诗中,他写道:

征帆挂西风,

别泪滴清颍。

留连知无益,

借此须臾景。

我生三度别,

此别尤酸冷。

……

此诗念泪泣血,悲怆至切,悱恻至深,感人肺腑,读之无不让人心碎。

9月底,苏轼由颍州登舟顺水直下,欧阳修率颍州众弟子在码头挥泪送别。颍水浩荡,木舟飞驰,第3天,小船驶出颍口,进入淮河。向东远远望去,但见两岸枫叶芦花茂盛,一派中秋景象。南岸的八公山,渐渐驶进眼帘。于是苏轼诗意大发,又写下《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一诗,诗云:

我行日夜向江海,

枫叶芦花秋兴长。

长淮忽迷天远近,

青山久与船低昂。

寿州已见白石塔,

短棹未转黄茅岗。

波手风软望不到,

故人久立烟苍茫。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阜阳 西湖 宋代叫颍州(图片来源网络)/

1071年11月28日,苏轼到达杭州,而颍州的一幕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颍州已成为他心灵的港湾,精神的家园,一切的不快与磨难,在那里都得到颍水的熨帖与冲洗,颍州的西湖是悬挂他心头的一幅期羡的风景画,越来越新鲜了。在杭州他写下不少关于颍州的诗作,这其中有《和欧阳少师会老堂次韵》《和欧阳少脚寄赵少师次韵》《寄汝阴少师》等等。

1072年7月23日,欧阳修病逝于颍州,享年66岁。噩耗传来,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在杭州孤山举哀祭师,作有《祭欧阳文忠公文》,他说:“欧阳公文忠,文教元老,站立山岗,植栋川阜,四十年出功,一时失宠,离心离德,先帝以公为忧,后主以公为恩,家国亦因公而得复兴,公之功德,忠孝两双,不能彰显,则有过人之憾。茫茫大海,何处寻公之等身。”

他说:“公之文,公之字,公之学,都是士林式样,我辈千秋。因得拜访忠碑,今公之道,存乎文而不死,流手笔而不灭,文君之言:一人之力虽微,九州之圣依……”

并赋诗《哭欧阳公孤山僧惠恩示小诗次韵》一首:“故人已为土,哀鬓亦惊秋。犹喜孤山下,相逢说旧游。”表达了对欧阳修至深的怀念之情。(未完待续)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五)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