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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作者:铁道兵文化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作者 朱海燕

[七]

苏轼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也是倒霉的一生。为官多少年,挨整多少年,很少有舒心的时候。从杭州通判任上,他又徙知密州,后徙知徐州,再后又徙知湖州。1079年4月,一场灾祸从而天降。朝廷御史台机构,因设在乌台那个地方,被人称之乌台,派人将苏轼逮捕,押送汴京,罪名是写诗讽刺朝廷。

《宋史·苏轼传》记载,此事是御史台谏李定、舒亶、何正臣3人沆瀣一气,在苏轼的诗文中断章取义,择其表语,罗织罪名,以致苏轼死地而后快。而另有一说,罪证是别人为苏轼刻了一部诗集,而最先把这部诗情作为罪证的正是《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将这两个历史信息组接起来,问题看得就更加清晰了。李定等3人作为御史台的高官,不可能整天翻书查找苏轼的罪证,真正的元凶则是沈括。文人相轻,继而相轧相害,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的。那时沈括不管怎么说,在文学上也算是一个人物了,但他在光芒万丈的苏轼面前,身段就矮了半截,干掉苏轼,他沈括不就是文坛霸主了吗!本来沈括在我心中也算一个有模有样的人物,但当我从历史的资料中获知他陷害苏轼这个信息后,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恶心的小人。当然,苏轼也不是没有把柄可抓,他仗着自己文才过人,经常在诗文中讥讽朝政,妄议朝廷,贬斥新法,这些诗文传诵一时,影响甚大,也就留下不少小辫子,让人抓住。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苏轼 (1037年~1101年 字子瞻、和仲,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散文家、诗人、词人。)(雕像来源网络)/

主审官或与苏轼有私仇,或因政见不同,把苏轼的这些讽刺新法的文字,捕风捉影上纲上线,放大他对神宗的不满。苏轼在《咏桧》诗中有“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之句。有人在神宗面前挑拨道:“陛下飞龙在天,苏轼反欲求地下蛰龙,他不是想造反吗?”

好在神宗还算明白,回答道:“对诗人的诗怎可以这样理解呢?他咏桧柏,和我有什么关系?”

从8月18日入獄到12月28日接到贬官黄州的通知,4个多月中,苏轼被提审了11次,而且照例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夜夜不让其睡觉,人间的小人恶魔硬是将苏轼押到了鬼门关前,差一点一命呜呼。此中情味,凡经过甚至只要风闻过文字狱的人,不难想象,凡是文字狱,无一不是古代封建集权与小人弄权祸国殃民的翻版。苏轼是幸运的,他一生得到三位太后的赏识。仁宗皇后病重时,神宗为了老太后病情的好转,打算进行一次大赦。仁宗皇后说:“不须赦天下凶恶,只要放了苏轼一个人就行了。”这样苏轼才得以死里逃生。

出狱后,他忍不住作诗道:“却对酒杯浑似梦,试拈诗笔已如神”。可转念一想,不由心有余悸,骂自己道:“真是文人劣根性难改矣!”

苏轼至黄州,与田父野叟,相从溪水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土”。

几年后,徙知登州,再徙知杭州。1091年2月28日,苏东坡由杭州被召,5月26日入京师,任翰林学士。苏东坡的晋升,使具有个人野心的政客们惊慌不安,不断制造事端,以“莫须有”的罪名对他进行弹劾,以悖逆大罪,治东坡于死地。这样他兼济天下的使命不得不消磨在壮志难酬的扼腕之中,如果他在汴京再呆下去,汴河或将成为沉没他灵瑰的汨罗江。尽管他背负着政治失恋的巨大痛苦,他还是不愿蹈屈原的脚步而去。在人心险恶的环境下,东坡不愿再留朝中,频频上书坚求外放,最后终于获准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图片来源网络)

东坡再次乘船而来,船过陈州,驶入颍水,帆悬风劲,一路向颍州进发。8月16日,船入界沟,即是今天的界首。此处因系皖境边沿的首集,明末改为界首集。到这里算是进入颍州的地界了。这天东坡早早醒来,诗意大发,即写《早至颍上》诗一首:

夜发晚未至,独行淮水西。

明知寒草露,暗湿骢马蹄。

半灭竹林火,数闻茅尾鸡。

秋天畏残暑,不为月光迷。

22日,东坡到达颍州。颍州地位虽不如杭州,但他在《颍州谢到任表》中说:“汝颍为州,邦畿称首。土风备于南北,人物推于古今。宾主俱贤,盖宗资、范孟博之旧治;文献相续,有晏殊、欧阳修之遗风。”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图片来源网络)

颍州西湖的美丽风光给东坡心灵以极大的慰藉,他说话、写诗也都注意多了,秉持着“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的政治理念,很少妄议朝政。来到颍州之初,他终日泛舟,流连于西湖的浩淼湖水之上,写下《泛颍》一诗。诗云:“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吏民笑相语,使君老而痴。使君实不痴,流水有令姿……”在外放漂泊的道路上,日暮乡关何处是,颍水苍茫是我家。和小人打斗了大半辈子,且屡战屡败的东坡,又一次在颍州找到了家的感觉。传统的乡土意识把这位大诗人拴系在颍水之旁,让他的狂放和浪漫再一次任性起来。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阜阳西湖 宋代叫颍州(图片来源网络)/

东坡相继在杭州、颍州任职,二地皆有西湖。他曾作诗比较:“泰山秋毫两无穷,巨细本出相形中;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两处西湖不分高低,都得到东坡的青睐。

2016年4月,追随着颍水的脚步,我来到一个叫界首的小城,在这里听到不少关于东坡兴修水利、除弊免灾的故事。东坡到任之后不久,听说上游的陈州,动员18万民工和征收37万贯石钱米,准备开挖八丈沟,将大水引向颍河。八丈沟又名蔡河,源于河南扶沟古浪荡。若开挖八丈沟,水入颍河,再入淮河,到了大水季节,淮水可能舍倒入颍河、入八丈沟。这样既不能解除陈州的水患,而上、下来的洪水还将在颍州横流,使其加倍受害。

东坡到实地考察后,三次上疏,并把工程人员“以水平准之”的数据上报朝廷,指出这是“从邻为壑”,“使颍人代陈受患”,“决不可为”。上奏报告有理有据,无可辩驳,朝廷只得同意,使颍州百姓避免了一次人为的灾难。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阜阳西湖 宋代叫颍州(图片来源网络)/

还是这年冬天,阴雨多雪。东坡心里想到贫民的饥寒,夜不能寐,准备拿出自己的俸银造饼救济百姓。妻子认为他一个人的作用有限,应该向有赈济经验的签判赵德麟请教,问他有何更好的办法。赵德麟说,义仓尚有谷数千石,可以运用;作院有炭数万称,酒务有柴数万称,可依原价买之。赵是宋太祖赵德昭的玄孙,东坡知颍州时,他是东坡最为得力的助手。东坡采纳了赵的意见,使陷于饥寒交迫的贫民渡过了难关。

东坡还发现“淮浙累岁灾伤,来年春夏必有流民。颍州正当南北孔道,万一扶老携幼,纷集境内,理难斥遣,若饥毙道路,影响必坏。”便上疏《乞赐度蝶粜斛斗准备赈济淮浙流民状》,得到朝廷恩准,对稳定颍州社会秩序起到很多的作用。

1091年秋冬之季,颍州大旱,东坡忧心如焚。11月1日祈雨,居然得雪,特会宾客于聚星堂,赋诗相庆:“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初行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然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之后又写诗一首:“占雨又得雪,龟宁欺我哉。似知吾辈喜,故及醉中来。”他始终把自己的欢乐与年景的丰收联系在一起,把心和目光投向百姓立命之根本的颍州大地。

1092年1月28日,朝廷下旨,东坡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满打满算,他在颍州任职也仅有半年时光。他所制定的治理西湖的计划正在实施中,完工尚待时日,竣工剪彩的仪式只有他的下任去主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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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与友人泛舟湖上(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赵德麟闻东坡离去,感情负载自然沉重了许多,为老友饯行,他特邀东坡至西湖小舟上对月畅饮。

东坡借着月光,放眼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湖上的数楹老屋,楼阁庭院,但其间的一木一石都凝聚着几任有识之士的艰辛与智慧,甚至还有成千上万颍州百姓毕生的成就感。而相对而坐的赵德麟就是治理西湖的主管。东坡要求赵要义无反顾地完成这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惠民工程。

一舟驶过一排又一排岸柳。岸上那一株一株的老柳仿佛是他人生的界碑,从眉山进京赶考开始,一站一站地走来,他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往下,一站一站地走去,他不知还要去多少地方。历数自己所至岁月,唯颍唯少,而在颍留诗反多。

德麟仿佛看透了东坡的心见,谓之;“东坡兄今晚是否为西湖月夜泛舟留诗一首?”

东坡一笑:“写下几句给你留个纪念吧。”随后口占一首:“老守惜春意,主人留客情。官余闲日月,湖上好清明……”

次日,下起了春雨。又是深夜,东坡仍无困意,这时,他忽然想起弟弟苏辙。赴颍以来,他已半年没见弟弟了,而眼下已接近弟弟的生日,顿生怀念之情。致仕30多年,与弟弟的分聚离别,几多志向,几多心愿,让他感慨万千。他坐在案头,展纸挥笔,写下一首《满江红.怀子由》:

清颍东流,愁来送,征鸿去翮。情乱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辜负当年林下语,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凋华发。

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色添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图片来源网络感谢画作者)

东坡离开颍州这天,码头上早早站满了送行的人群。颍州那酷爱书法的人看来早已准备好了,把东坡1076年所写的《水调歌头》中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书写在白色的绢纸上,用两根竹竿撑起,十分醒目。东坡看了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只有此刻,人们方能体会到这词深刻的含义。

苏东坡登上小船,向不同的方向作揖、再作揖,招手、再招手。小船依依不舍地离岸。船上东坡招手,岸上送行的人招手,清清的颍水录下那空前的“人有悲欢离合”的悲壮场面。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颍河白鹭(图片来源网络)/

颍河岸边一排茂盛的梧桐树上,常年飞舞盘旋着数千只白鹭。这天白鹭似乎有情,展翅飞行在颍河的上空,为东坡的小船领航,一声一声的叫喊,裂人心肺,仿佛唱响一曲送行的悲歌。

木头小船上,银白色的帆篷升起来了,孤帆远影渐渐消失在远去的波涛里。至此,颍州历史上壮丽辉煌的文学大幕徐徐落了下来。在之后近千年的岁月中,又有多少太守从颍州来来去去,又有多少文人从颍州去去来来,他们终究无力去圆颍州文学复兴的梦想。

为什么?人们在思考,颍水也在思考……(全文完)

朱海燕 ||《颍水侧记》(之六)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