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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作者:铁道兵文化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作者 朱海燕

[一]

西淝河是我故乡的一条河,每每提笔想为它写点文字时,可笔下竟卷不起星点儿情感的波涛,不是不爱它,而实在对它了解得太少。

在辽阔的皖北平原上的西淝河,是介于颍河与涡河之间的一条中等的河流,后来因为又开挖了一条新河——茨淮新河,对于没有见过大河的皖北人来说,把它们视为名副其实的大河了,它们都是淮河的重要支流。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安徽 利辛 西淝河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西淝河发源于河南,一说源头在河南的鹿邑县,另一说源头在河南的太康县。虽说西淝河是利辛人的母亲河,但利辛人谁也没有认真地去探访它的源头,究竟是在鹿邑,还是在太康。它流经亳州、太和、涡阳、利辛、颍上,于凤台的峡山口注入淮河,全长250公里,流域面积为4750平方公里。

西淝河,古称夏肥水。《水经.淮水注》称:“淮水又北,夏肥水注之。”《明史.地理志》称西肥水。《清史稿.地理志》称西淝河。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西淝河入淮处,淮河第一峡 峡山口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西淝河入淮处的峡山口,此地两旁小山幽旷,淮水环回,滔滔淮水东流,遇八公山阻挡,在此折回倒流,将峡石劈为两半,夺路而下,形成淮河第一峡——峡山口。此处天然的地理环境,被人们神化了,说此峡是大禹治水时开凿的山峡。可信也罢,不可信也罢,几千年来,这故事一直在民间流传着。

但有一点,此地是古代据险屯兵之地的淮上要津,是淝水之战的重要战场之一。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峡山口也是淮河游览胜境,登临硖石,寻访禹王旧迹,观看淮水碧波,置身淮上仙境,目睹“峡石晴岚”,风帆沙鸥,岸柳轻拂,令人心旷神怡。硖石分东峡石和西峡石,东峡石紧靠三峰山,巍然屹立。西硖石以前为禹王山下一个悬崖,现已辟成小岛,中流砥柱,岛影如鼋,犹为壮观。在东南崖璧上,宋咸淳年间寿阳夏松题《筑城记》尚可辨认。硖石岛上,立一凉亭,是清代复建的“慰农亭”,俗称“禹王亭”,亭西一株古皂角树,是硖石的景点象征。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硖石山岛(图片来源网络)/

西淝河从它的源头流至入淮处,大概最经典最辉煌的笔墨都写在峡山口了,其余一路平凡莫名,没有驰名的名山大川,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动人故事。所以西淝河是一条平民化的河流,在它的身边坐落的且不说是县一级的城市了,似乎县市所辖的小镇也不多见。近年来,利辛县城向西延展到西肥河的东岸后,城市才第一次走近它的身边。它很像一位漂亮而又羞羞答答行路的少女,见人总是躲着,躲着繁华,躲着喧嚣,不动声响地穿行在淮北大地上,默默地向两岸输送着甘甜的乳汁。

西淝河不仅是一条平民化的河流,还是一条纯粹的乡间河流。

故乡的河流,就是自己的母亲之河,无论我对它的认识是深是浅,了解的是多是少,但它日日总在我心流过,夜夜总在我梦中流过。

[二]

我的二哥,依旧生活在西淝河东岸不远的小城里。他属于那个县城中的文人小吏,隔三差五,总有一些描述乡规乡俗的文章见诸报端,也有几部描写故乡风土人情的专著问世。但是,他的笔墨始终没有探入西淝河的碧波,我想这可能是西淝河的文章不太好做的原因吧。西淝河的文章不太好做,是因为它的人文底蕴太薄。倘若,这条河上留下了李白、苏东坡的身影;倘若,这条河上曾留下屈原、杜甫的词章;或者,这条河上也有发生在大渡河、金沙江上的故事。那么上海乃至合肥的一些作家诗人们便会蜂拥而至,在它的波涛里,一定会挽出一个个惊天动地的故事,去收割它每一朵浪花的光芒。可是,它短缺的就是这些。当然,本地的一些骚人墨客在写西淝河的时候,也援引了不少故事,仔细思量一番,那些浪漫的不着边际的故事,全都是为了粉饰西淝河而杜撰的传说,皆查无实据。这可能也是一些作家不愿过多地着墨西淝河的原因所在吧。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安徽 利辛 西淝河湿地公园 皖北水乡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若是和上了年纪的老人细聊西淝河两岸发生的故事,也不是索然无味,味同嚼蜡。有些事件丝毫不逊于莫言笔下的《红高粱》的那些细节,西淝河两岸也有莫言笔下高密县东北洼发生的故事。这里过去有土匪的繁盛,有同日本人厮杀的悲壮,有土匪与新四军的联手抗日的奇迹,有一个化名胡服的共产党人深入到西淝河畔的张村铺领导抗日的斗争,而谱写的辉煌史诗。

还有,西淝河与我这个朱姓家族还有着一段不可分割的血肉联系。当年我的先祖由皖地迁徙金陵,由金陵迁徙燕山。有一段时间由京城迁居到京郊一个叫良乡的地方。在一个风雪之夜,不知何故,祖上又由良乡迁往颍淮之地的西淝河畔。这里肥沃的良田养育了他们,由于人口的繁衍,先祖落脚的那片土地,慢慢生成一个叫“顺河集”的集镇。我曾查阅了利辛的县志,并未发现“顺河集”这个地名。后来本家修祖谱的人告诉我,“顺河集”,就是现在朱集。它因顺西淝河而建,故称“顺河集”。从这里可以想象,当初,我的先祖,经过多少次的跋涉考察,才将家定居于西淝河畔。是西淝河收留了我的先祖,并用它的乳汁喂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朱姓同族。如今,先祖的坟墓就座落西淝河的南岸,他如活着的时候一样,昼夜倾听着西淝河的涛声……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作者与叔伯哥哥在阜南王家坝留影/

二哥不止一次劝我,让我写一写长年处于烟柳中的西淝河。于是,故乡的西淝河再次撩起我的思绪,让我困顿,让我无奈,让我想放下又放不下,想拾起又无力拾起。我很后悔,当初,当我拿起笔杆之时,我没有从老辈人那里去勾沉西淝河博大精深的历史,现在仅凭浮浅的认知,已不能抵达它那深邃无边的往昔。但是,我放不下迷人而美丽的故乡之河,它宛如一河美酒,把我灌醉了,让我迷茫,又让我兴奋,使我受尽欲罢不能的无尽的情感的折磨……

我开始想落笔写西淝河这篇文章了。

我不想把它写得太深、写得太远,有关它与淮北大平原同构的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与那个时代所架构的复杂矛盾,会出现在我另一部构想的文本里。此文,我只想打打“闹台”,敲敲“边鼓”,向我的故乡之河报告一声,我正一步一步向它走近……

为写这篇短文,我选择了一个闲暇的日子,在利辛县境之内,自驾汽车,沿着西淝河一村一寨地走来,那是难得的惬意之日!让我拿捏到剪不断的一缕缕纤细绵长的文思!从上游而来的西淝河进入利辛县境后,在那里转了一个曲线的大弯,那河湾里长着一片茂密的柳林,从河的柔软的水波算起,那柳林疏密不等地漫到河的堤岸之上。河堤上是一条平坦弯曲的柏油马路,马路的右侧又是一条沿着河堤向前延伸的榆树林。河湾的怀抱里的村庄,一叫张寨,一叫王村,它们皆被绿树深围,我采风的脚步就从那里开始。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西淝河畔 村庄(图片来源网络)/

而采风的安排与我的想象又是十分吻合的。

西淝河沿岸的村庄,皆是白墙红瓦的二层或三层小楼,村头的柳林之内悠闲地漫步着觅食的羊群,偶有牧羊的鞭声响起,却又不知牧羊人躲在哪棵大树的背后。我和陌生的乡亲们坐在村头一条有着百年历史的椿树长板凳上无拘无束地聊着,所聊的话题并不涉及GDP的问题,那是县长、书记关心的事。西淝河岸边的乡亲们,关注着在上海和苏州打工的儿女们因工厂的外迁,会不会失业,关心着鸡的屁股一天能下几个鸡蛋,关心着在外地打工的孙子找的那位四川姑娘,能不能货真价实地成为他的孙儿媳妇。GDP的增长问题不是他们谈论的话题,也不能进入他们谈话的语境中。不要说这些无职无权,看着电视既敢议论省长,又敢议论总理,还敢对联合国的官员评头论足的乡亲们不知道GDP是什么东西,就是那个骑着电瓶车常年检查工作的村支部书记对GDP这个词也似懂非懂。土里刨食的乡亲关心的是,这一年他们的腰包又鼓了多少,挣了多少钱,给儿孙娶媳妇的钱还缺多少,住院的医疗费能否让政府多报销一点。

乡亲们给我掰着手指头算账,说他们村里到上海、苏州打工的人数,妄猜着他们的收入。他们说村里一位叫狗蛋的人,在上海卖玉石翡翠,认识了一位上海的富商,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在上海买房子买了7套。另一位老乡对我说,他们村有位小名叫黑脸的人在杭州做买卖,究竟做什么买卖,每年回乡过春节,他并未向乡人透露,从他开的奔驰和他穿的衣着来看,他的确富了,春节仅购买爆竹一项,就花了10万元。

黑脸的爹,是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说话,也没说过狂话,但儿子富起来之后,他突然情不自禁地向乡亲们说了一句:“如果家里有人住的话,俺黑脸儿盖别墅,从咱这村子一字排开可盖到张村铺。”

这话把全村人吓了一跳。“乖乖,这西淝河边的村子,到张村铺少说也有几公里,一幢农村别墅以50万元计,几公里能盖多少幢别墅?以别墅里程来计量财富,这在中国从古到今似乎没有先例。而这个先例,却居然间出现在过去穷得兔子不拉屎的西淝河畔。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西淝河畔风光(图片来源网络)/

我所采风的这个村庄有两位去宁波打工的姑娘,因为有文化,人长得又俊俏,她们嫁给了宁波的小伙子,那两位小伙子的父母皆是退休干部。退休之后,居然驾车由宁波来到皖北西淝河畔偏僻宁静的小村落里,踏踏实实地住了下来,他们告别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的江南,在此安家了。他们张口闭口说西淝河边的空气好、水好、人好,是颐养天年的好环境。

我沿西淝河走了两天,一村一寨,一曲一折地走来,拣拾着一串串被西淝河水浸洗的水灵灵的故事。

我向二哥谈了这两天沿西淝河采风的体会与收获。他说,此等事在利辛已不是什么稀有的新闻现象,全县任何一个村子里,这种事都可唾手可得。全县170多万人口,虽然户籍簿上人口还是在利辛未变,但实际上,在上海、北京、天津、南京、苏州、杭州、合肥等地购置房产的人,全县不下10万人,他们依靠打工挣钱,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而他们的孩子正一步一步地成为地地道道的城市人,成为故乡的外乡人。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图片来源网络)

改革开放的几十年,形成了中国自古以来最大的移民潮。这一移民潮,冲破了限制人们自由发展的城乡二元结构,使数亿农民的身份,由农民转变为城里人,利辛的发展就是一个成功的个案。乡亲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神仙皇帝,而是靠自己的不屈不懈的奋斗,改变了自己贫困的命运

是的,我离井去乡半个世纪,居家生活北国,多少次星夜披霜望月,多少次登高举目数雁,无穷的思念中,我总是想着故乡的旧时容颜。但就是在我无尽的思念中,故乡却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河还是那条河,村还是那个村,而生活的内容,已不是昨日的景象了。

身在都市,终日为说起来重要其实又不怎么重要的事情奔忙,为那些文牍式的应景文字而劳神,使得我竟推远和忘记了我的故乡之河——西淝河。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啊!

[三]

利辛县有多少乡镇分布在西淝河的岸边,我不清楚,几十年前,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是不关心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的。但是,有两个小镇摆在西淝河西岸的几公里处,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就是王市镇和马店镇。县城、王市、马店这三个地方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西淝河由西北向东南流去,县城在西淝河的东岸,那两个集镇在西淝河的西岸,两个集镇皆有公路通往县城,而王市和马店又在一条由西北向东南的斜线上,两地相距约有十五公里。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而我的那个朱姓村庄,和县城在一条东西直线上,因村子太小,又没出过什么名人,解放70多年,历任县长或者县委书记这一级被老百姓视为吓死人的大官们,还不曾涉足过我的那个村庄。当然,他们不去,也有另一种原因,就是其间横隔着西淝河。河上无桥,乡下路差,让乘小车的官员们走一趟,去视察乡民的三亩黄豆,二亩高粱,累得若是腰酸背疼了,乡亲们何以吃罪得起?县一级领导如此,那些大于县一级领导的公仆们,更不可能去一个被西淝河封锁的村庄检视工作了。

这种地理环境,决定了乡亲们去一次县城的艰难。要不从南路走,经马店镇,转向东北至县城。那条公路是安徽著名的省道,即阜蚌公路。在距马店镇东北方向约3公里处,有一座公路桥横跨西淝河,因此地叫小泥沟,乡人称这座雄伟的大桥为“小泥沟大桥”。从桥上向西北方向眺望,河床上满是垂柳和白杨,一群群鸭子与白鹅游荡于碧波之上。向河的下游望去,河向东南行走的路线并不是笔直的,它转过了一个黄土岬角之后,忽然藏起身来,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但我清楚,西淝河并没有停止它的脚步,向着远方,它在不停地流着,它要由此奔向淮河,扑向长江,汇入东海。虽然在小泥沟大桥上,我望不见西淝河远去的身影,但它走向远方的意志,却影响了我的一生。

去县城,还有一条北路可行,那就是经王市镇,转向东南至县城。在距王市镇约5里处,有一座公路桥飞越西淝河。因为此地叫大埠口,乡人称此桥为“大埠口桥”。过去,这里有一个渡口,大约是在明朝年间,一批晋商乘船而至此处,发现河的西岸有王市、东城二集;河的东岸有孙集、阎集二集,他们认为这里是经商的宝地,便在此地建一个商埠码头,名曰“晋埠口”。可能因为渡口较大,当地人称“大埠口”。那一帮晋商,看此处四季分明,地平如镜,风调雨顺,人们生活富裕,便在这里安家落户了。现在,很多姓氏,都说他们是当年那帮晋商的子孙。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建设中的利辛 马店大桥 效果图(图片来源网络)/

由于年深日久,大埠口被人喊变了调子,称此地为“大步口”。其实“大埠口”才是它真正的名字。

王市到利辛县城的公路,不是省道,因而西淝河的“大埠口”桥也就没有马店镇东北的那座小泥沟大桥气派。建桥时,为了节省投资,减少大桥的长度,人们在距河床不高的上方建了一座公路桥,每逢汛期,西淝河河水陡涨时,河水就把桥面淹没。因此,人们又称大埠口桥为“水漫桥”。

无路走南路或者走北路,从我那个村庄到县城也有40华里。乡亲们到城里办事,进一趟县城,一天赶一个来回,都是非常紧张的。那时,凡进城者,大都要向富裕的邻里乡亲家去借自行车。而在那极其贫困的20世纪60年代,三村四寨,有一两户人家能买得起“飞鸽”“永久”“凤凰”牌自行车的,也就极其难得了,农民把进一次县城看成是人生中难得的奢华。

西淝河,如一条锁链困住了乡亲们的脚步!

尽管西淝河是我的故乡之河,但在少年时代我却鲜有拜访西淝河的机会。生育我的那个朱庄,距西淝河8公里,按说这个距离并不遥远,对一个顽皮的孩子,咬咬牙,背个草筐或者粪筐,一鼓作气也就赶到了。可是我没这个运气。在我不到1周岁的时候,没有子女的姑妈,把我要去给她做儿子。姑妈的家在一个叫永兴集的集镇上,我在那个小镇度过了不懂事的幼年和略知人事的童年。永兴集距生我的那个村又是8公里,8公里加8公里,就是16公里。距西淝河16公里的路程,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一个远在天边的距离了。(未完待续)

朱海燕 ||《西淝河记》(上篇)

/照片从左至右:李武兵、冉淮州、朱海燕、伊蕾/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协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