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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张秋良/父亲

父亲

作者:张秋良

【洞庭作家】张秋良/父亲

父亲已仙去近10年了,每每想起他老人家,我的两眼就自然糊满了泪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菩萨!

父亲有兄弟姊妹7个,他排行老二。由于兄弟姊妹多,父亲仅读了一年完小就在家和自己父母做起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插田扮禾,挑水挑粪,放牛喂猪等等,大人能干的事他也不能少干,小小年纪,一天到晚跟着父母早出晚归,回到家天天是腰酸背痛,疲惫不堪,但父亲很快乐。

当时,爷爷奶奶家的条件还一般,年幼而又漂亮的母亲经人介绍做了爷爷奶奶的童养媳。这一年母亲才10岁。那个年代,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十分严重,女人在一个家庭的地位是很低的,老人都认为女人是别人家的,不能传宗接代。

在一个陌生的家庭做童养媳更是件不轻松的事。尽管年纪幼小,免不了要会做大人所做的任何事情,如洗衣浆被、做饭炒菜等样样都要精通,况且还要尊人孝老,否则,就要受到别人的鄙视和欺凌,度日如年。母亲幸亏机灵勤快,爷爷奶奶把她当成自己女儿看待,但有时也有某些事情做得不顺他们意的时候,爷爷奶奶偶尔也会因此生气,可每次都是父亲出面化解。父亲的关心,其实还是母亲的美貌和贤淑打动了他。是啊,要想获得对方的爱,一个人的表现十分重要。母亲的到来也给这个家庭增添了些许欢乐。

父亲在各个方面特别关心和爱护我母亲,什么重体力活父亲总是抢着干,他生怕累了我母亲,母亲也被父亲的行为所感化,两个年幼的少年娃便越走越近,兄妹间的感情愈来愈深。从小青梅竹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地,两个人擦出了爱的火花。母亲14岁的这年便与父亲成了婚。

父亲在爷爷奶奶的心目中印象特别的好。他从小乖巧聪明,也特别能吃苦,10多岁的年纪,他挑水挑谷什么都干。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之,当时爷爷奶奶子女又多,父亲23岁这年,便带着母亲与爷爷奶奶分了家,爷爷奶奶分给他们小俩口两间低矮的毛草土砖房,父母从此就在这土砖屋里开始了新的生活。陆陆续续有了我们9个儿女。

父亲年轻时脑壳比较灵泛,也喜欢学东西,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总爱琢磨。人也长得帅气。据说,他年轻的时候还跟着邻边的戏班子跑龙套,由于他的形象好,常常要他扮演花旦。他嗓音圆润,唱腔婉转妩媚,能把古典美女的形象表演得微妙微俏,当时还有些女孩子给他抛过媚眼,但因为我母亲的美貌他就时刻抵抗住了外面桃花的诱惑,一辈子也没做对不起我母亲的事。除此,他的鼓也打得特别棒,鼓槌在他手里能敲出各种悦耳动听的节奏,他常常把鼓和锣拿回来练习,我特别喜欢父亲敲出的鼓声,至今我还记得“咚咚锵咚咚锵”那敲鼓的节奏。

那个时候唱戏和打鼓都没有钱赚,还耗时间,干了几年,父亲退出了戏班子,后来,爷爷奶奶又要他学了裁缝这门传统技术。父亲虽然没读什么书,但学东西很用心。他说,解放不久人的传统思想还是比较重,拜师学艺是很艰苦的,不但要把师傅当祖宗看,而且只要偷懒或学艺进步慢,经常受到师傅打骂是家常便饭,他就被师傅打骂过不少次。那时师傅打人很残忍,一把几公分宽的木尺子能打得手板心发麻流血,你还不能发脾气,更不能回家告诉父母,如果告诉了父母,父母不但不同情,还会火上加油,这样严格就是要你永远长记性。

父亲由于受得住师傅的打骂,裁缝的手艺还是学出来了,而且技术很精湛,乡邻几十里远的人家都请他去做衣服,有的家里故了人也请他去做寿衣。凡是他做的衣服,除了线缝得结实外,盘扣(唐装的布纽扣)也很牢固,一套衣服穿上几年都不会烂。

四、五十年代,穷人家做裁缝手艺都是针线剪刀、粉块、布尺子这些简单工具,更谈不上什么缝纫机,这东西那个年代连影子都看不到。我父亲的这些裁缝工具没有专用的工具箱,而是用一块黑布包裹着,时间久了,这块黑布磨出了几个洞,父亲就用一块同色的布缝在上面,黑布的颜色已有些陈旧。由于周边裁缝师傅稀缺,我父亲的业务天天有,他做的衣服大多是老人惯穿的唐装,只有少部分是年轻人穿的中山装。不管是晴天雨天,还是寒冬腊月,父亲总是天刚亮就把裁缝工具夹在腋窝里风尘仆仆地赶到客户家。

父亲对裁缝这门工作很专注,也十分认真。到了客户家他不是先抽烟喝茶,而是先取下一张平整的门板,下面两边各用一条高凳支撑着,这就是他裁缝衣服的工作台。门板架稳后,把裁缝工具放在门板的一旁,然后,把客户家要做衣服的人喊过来用布尺子量身高和腰围等,测量完后,父亲心里就有数了。接着就是把布匹在门板上铺开,根据对方提出的款式要求,拿起粉块和一把自制的木尺在布匹上划出衣领、袖子、口袋等部位,再一块一块地用剪刀剪下来搁在一边。由于他的技艺老练,他设计的每件衣服很少有布匹浪费,他时刻提醒自己:别人家的钱来得不容易。全部准备好以后就是用手一针一线地将裁剪开的布匹缝起来制成衣服。彻底做好一件衣服从头到尾至少要半天时间,手脚快时一天能做二套衣服,但要熬到晚上八九点才能收工,客户家还是包二餐饭,工钱也就三五毛钱。父亲觉得知足了。收工后,父亲又拖着疲惫的身体连夜赶回家,路程远的地方他回到家就是深夜了,因为他第二天还有裁缝衣服的业务要做。由于父亲很少浪费客户家的布匹而赢得了在当地方圆几十里的好口碑。

父亲就是用这门手艺拉扯大了我们9个儿女。

9个儿女长大成年后,有的在外地工作,有的出了嫁,留在他老人家身边的又条件不太好,年轻时劳碌奔波的父亲到了古稀之年后也没有享受多少幸福,尤其是母亲的仙去更是给他心里带来了无比的痛,他感到十分孤怜和悲伤。我曾经多次接他到我这里住,他只有一次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强烈要求要回家,因为我是住的5楼(是爬梯房),他说楼层太高了,天天上下楼,在家还要换鞋子,很不方便,我只得把他送回了老家农村,从此以后,他老人家再也没来过我这里。

我们在外地工作的和已出嫁的姐姐妹妹在他老人家身边的时间少,每年就只有节假日才回老家看望他,各自不是给他几百块钱,就是买件新衣裳或其它食物,其实,他老人家根本不是缺少这些,而是希望晚辈们常回家看看。我也看得出,每次我们回家,父亲的心情特别的好,食欲也比平时好很多。他确实是非常希望晚辈们能天天陪他聊聊天。

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看望他,姐姐就说,她和妹妹们给他买的麦片、饼干,还有奶粉他放在衣柜里就根本没有吃。我有些不信,便跑到父亲房间,打开那个五六十年代的木衣柜一看,果不其然,麦片、饼干、奶粉全都原封未动地躺在柜子里,有的还发了霉,我当时热泪盈眶,我的老父呀,您为什么这样舍不得!我问他老人家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他却回答我说,我怕你们回来有时肚子饿特意留着的。一句话说得我心如刀割。

耄耋之年的父亲仍然耳聪目明,背也不驮,腰也不弯,有时还拄着拐棍到上下邻居家串串门,邻居们只要看到他总是笑脸相迎。农忙时节他还主动地帮在农村的儿子晒晒稻谷,他换洗的衣服一般都是自己洗,当然,有时我哥哥他们也帮他洗一下,但父亲总是觉得过意不去,他认为他们平时太辛苦了。据说,他还可以用线穿针,自己的衣服破了他舍不得扔掉,补一下又继续穿,他说自己是从苦海里走过来的人,什么都要知道节省。这一句话对我的教育意义是非常大的。

岁月总是无情的。父亲的身体因为患上一些疾病而日渐衰退下来。他的脸上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那一条条曲折不均的像是墙上斑驳的印迹,爬满了面容,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嘴里的牙已经快掉光,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但父亲很少給晚辈们添麻烦,有时身体哪里不舒服他一般不声张,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給儿女们说一下。近九十岁的这几年,父亲很少好动了,饭量也不如从前。白天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阶基上,手里握着那根磨得发光的拐棍,两只无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屋前那条铺满砂石的路,有时还不时挂上泪花,他是在企盼在外的晚辈们能回来看看。这些年,我也常常听到老家兄弟姐妹他们说起父亲身体不蛮好的话语。

2012年11月的一天,冬风微微,但有点冬天的阳光,这天,我休公休假回了一趟老家,走近屋门前那条砂石路时,只见父亲独个儿坐在阶基上一条矮小的靠背木椅上晒太阳,看到我时,便拿起拐棍艰难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迎接我,看到他那沧桑的脸上溢出泪水,我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我忙把他老人家搀扶到椅子上坐下,父亲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想松开。这天很热闹,兄弟姐妹几乎都回来了,听到我和父亲在说话的声音后,都纷纷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是啊,亲情重于泰山。

姐姐把我喊到屋里,悄悄地对我说:“牙牙这几天身体不蛮好,呷饭也比以前少了很多,但今天看到你回来了,精神好象好了很多,是不是有点欠你!”听完姐姐说的这些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从房里搬起一张竹制的睡椅放在阶基上,然后把父亲扶到睡椅上半躺着晒太阳。这时,已是上午11点多了,姐姐将几个煮好了的猪肉丸子递到我手里,要我喂给父亲吃。父亲这几天都只吃了点稀饭,其他什么也没吃。我把第一个肉丸子喂到了父亲嘴里,父亲费力地吞了进去,我又喂第二个,父亲却摇了摇头,说吃不下去。我心想,是不是肉丸子太大了。于是,我用筷子将肉丸子劈成二半,夹起一半喂到了父亲嘴里,只见父亲在慢慢地吞咽着,等我喊他再吃另一半时,父亲却紧闭双眼没有再说半个字。为了这个家,为了拉扯大我们这些儿女,劳累了一生的老父亲就这样默默无声地走了,他老人家走的时候眼眶里还流出了几滴牵挂晚辈们的泪水,他是多么地不舍哟!在给他老人家抹洗身体换衣服时,姐姐在他的棉衣内口袋里找到一个用布包了好几层的东西,打开一看,是3500元现金,怪不得他老人家平时很少花费,原来是他生前将儿女们给的这些零用钱全储藏在这个布包里。……

老父亲仙去时八十九岁。

【洞庭作家】张秋良/父亲

作者简介

张秋良,男,93年从部队转业至今在岳阳市公安部门工作,平时喜欢动笔写点东西,曾多次在《岳阳晚报》《长江信息报》《洞庭之声》《湖南日报》《羊城晚报》、今日头条等报刊及全媒体、公安内网上发表文章近10万字。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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