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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秀:立志守誠,将學術進行到底

作者:唐詩宋詞古詩詞
向秀:立志守誠,将學術進行到底

作者:黛珂,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1

在學術領域中,為經典作注是一種常見現象,但可以與原著一并流傳的卻少之又少。縱觀幾千年,為後世所稱贊的,不過孔子、陳壽、郦道元、朱熹、張居正等寥寥數人。他們的著作,成為後世學子閱讀時無法繞過的山峰。

而在這些經典著作中,向秀的《莊子注》占據着一席之地。它稱得上是解注《莊子》最好的作品,《世說新語》評價:妙析奇緻,大暢玄風。而同時代的文學家呂安更是贊歎:“莊周不死矣。”可以說,了解向秀,就是讀懂莊子的過程。

向秀,字子期,和“老大哥”山濤一樣都是落魄貴族。家裡條件與祖輩不可同日而語。不過好在不算太窮,起碼最基本的生活問題可以保障。是以青年時的向秀,就有了大把時間來研讀自己喜歡的知識。

從性情來看,他讀的書目應和嵇康差不多,都以非儒為主的。而在這些名作當中,向秀最喜愛的,就是《莊子》。

向秀讀《莊子》,那可是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白天吃飯時不忍心放下,夜晚還要抱着睡。沒事的時候寫幾篇文章,傳揚一下自己的想法。于是,山濤便在這種情況下,訪賢而來。

稍加思索,其實這一段友誼的開始是理所應當的。

首先,二人都屬河内懷縣,是鄰近的同鄉。

其次,山濤最喜歡結交各類青年學子。向秀又是如此性格沉穩、心境澄澈之人,兩人頗為相似。于是結為朋友,就是早晚的事了。

這天,山濤興沖沖地來拜訪向秀,兩人談起不久前嵇康寫的那篇《養生論》。向秀此時還未見過嵇康,隻是當着山濤的面對這篇文章表示欽佩,希望有緣能一睹作者。

山濤笑道:“這有何難,我正好認識他。下次就帶你一塊兒去吧。”向秀感激之餘又問山濤:“嵇叔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山濤和藹地回答:“他的品格,就像山谷裡的青松那般挺拔獨立,他的醉态,仿佛是玉山傾倒,無論坐卧都顯得光芒四射。”向秀興奮不已,忙與山濤約定好出發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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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向秀懷着一顆向往之心跟随山濤來到竹林時,他被眼前這幕驚呆了。

隻見一個身材颀長、面色白皙的男子在當垆打鐵。他裸着上身,汗流浃背,手中的鐵錘揮舞得平穩而有力。山濤還未及介紹,向秀就猜到了,這人正是嵇康。隻是仍驚訝着:“這個叔夜與嗣宗之前見到的,實在是兩個人啊!”

見到嵇康後,向秀閑話少叙,直接拿出自己的大作——《難養生論》。這不得了,一下子就得到了嵇康的青睐。不得不說,向秀在投卷這一塊兒,的确比鐘會有經驗得多。鐘會把那一卷整整齊齊的詩文扔進窗戶後,像個行了竊的小偷一樣逃之夭夭。嵇康或許看了幾眼,覺得與自己思想抵牾,直接丢進了垃圾桶。而向秀這篇文章,完全是針對之前《養生論》進行一番駁論,于是一下子就吸引了嵇康的興趣。

讀完《難養生論》,嵇康才知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年輕人并非浪得虛名之徒。而他的《難養生論》,講得頭頭是道:

神農唱粒食之始,後稷纂播殖之業。鳥獸以之飛走,生民以之視息。周孔以之窮神,顔冉以之樹德。賢聖珍其業,曆百代而不廢。今一旦雲:五谷非養命之宜,肴醴非便性之物,則亦有和羹,黃耇無疆,為此春酒,以介眉壽,皆虛言也……

這一番長歎,将嵇康“五谷難于養生”的觀點徹底難倒。而嵇康也被向秀的反駁激發起巨大興趣,筆鋒一轉,又寫出一篇《答難養生論》:

是以貴知而尚動者,以其能益生而厚身也。然欲動則悔吝生,知行則前識立……故世之難得者,非财也,非榮也。患意之不足耳!意足者,雖耦耕甽畝,被褐啜菽,豈不自得?不足者,雖養以天下,委以萬物,猶未惬……故《老子》曰:“樂莫大于無憂,富莫大于知足。”此之謂也。

開始先講了一番大道理,别的不說,《老子》一引出來,利用向秀對偶像的崇拜感,說服力就提升了不少。接着嵇康才開始發問,反問道:“聖人窮理盡性,宜享遐期,而堯、孔上獲百年,下者七十,豈複疏于導養乎?”、“神農唱粒食之始,鳥獸以之飛走,生民以之視息。今不言五谷,非神農所唱也。”

到了結尾時總結道:養生有五難,名利不滅,此一難也;喜怒不除,此二難也;聲色不去,此三難也;滋味不絕,此四難也;神慮轉發,此五難也。五者必存,雖心希難老,口誦至言,咀嚼英華,呼吸太陽,不能不回其操,不夭其年也。

這篇《答難養生論》,不僅僅是對向秀的反駁作了正面回答,提出一些帶有神話色彩問題;另外還對之前《養生論》的觀點做了系統性總結。可以說,這篇《答難養生論》正是《養生論》的更新版。對于嵇康所提出的反問,于一千多年前的崇神時代,向秀回答起來還是頗有難度。然而,也就是這一次關于養生的辯論,使二人成為了終身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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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秀的到來,使嵇康在思想上有了可以相通的夥伴。就像伯牙遇到了子期。他們無話不談,情感日厚。可以假設,如果向秀是位姑娘,那麼嵇康最終娶的就未必是長樂亭主了。

向秀除了和嵇康讨論玄學,還幫他一起幹活兒。那時呂安經常來訪,和他們一起挑水種菜。看來,綠色蔬菜的定義在魏晉時候,就走入了竹林的視野。農閑之時,嵇康又褪下上衣,揮起沉重的鐵錘。向秀坐在一旁,鼓風燒火。他們從事着簡單的體力勞動,卻從中體會到了人生的快樂與哲理。萬事無貴賤,打鐵和彈琴其實是一樣的。隻有在那些附庸風雅之人眼中,才分出了“陽春白雪”與“下裡巴人”。

這天,向秀把嵇康和呂安叫來,告訴兩位朋友:“我想給《莊子》作注,而且這個想法已經産生很久了。不知你們覺得怎麼樣?”

向秀熱情洋溢,兩位好友卻不以為然。嵇康說:“以前為《莊子》作注的人不多,這大概是沒什麼注的必要。就算寫了出來,也隻是刻意解釋,像何晏那些人一樣,于人生修養沒什麼益處。”

向秀的一腔熱血被澆了涼水,心裡很不是滋味兒。但他已經發誓,哪怕是最崇佩的叔夜,也無法改變他作注的決定。就這樣,默默過了一段時間後,向秀拿出幾篇文章。嵇康和呂安讀後雙雙叫好,不曾想子期對莊子的了解已經如此深刻。甚至一向對玄學沒什麼研究的阮籍看了,也成為莊子的粉絲,投身于玄學研究!

在一群好友的支援和鼓動下,竹林“小名士”向秀接着他作注的曆程。每篇文章一經問世,立刻風靡起來,并且熱度不減。後來房玄齡等人在《晉書》中描述到:莊周著内外數十篇,曆世才士雖有觀者,莫适論其旨統也,秀乃為之隐解,發明奇趣,振起玄風,讀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時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廣之,儒墨之迹見鄙,道家之言遂盛焉。

雖然,向秀去世後作品未能及時出版,結果版權為郭象所竊。但是郭象的文筆和思想,都是與向秀無法比較的。是以不得不引人歎惋:向秀之後,再無《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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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傳習錄》,會發現陽明先生十分強調“立志守誠”。立志是成功的前提;而守誠,是保持志向且不斷用功。這是人類走向成功的唯一捷徑。

向秀之是以能夠取得成功,這與他治學的堅持離不開,同時也深受後天環境影響。處于竹林那樣一個靜谧的環境中,每個人無暇顧慮社會上的蠅營狗苟、争權奪利,一心隻想着尋找自身的快樂的源頭。這份出世的快樂是幸運的,但也注定是短暫的。

景元三年(262年),嵇康因為卷入好友呂安的刑事案件,二人紛紛被司馬昭害死。這是悲劇的開始,也是竹林的落幕。

兩年後,就在阮籍寫《勸進書》後不久,向秀出來做官了。這一切,似乎與嵇康的去世有關。對向子期來說,當知己離去後,剩下的人生做什麼都是一樣的。而這時他正好被推舉為郡上計,佐理州郡事務。剛到洛陽,便受到司馬昭的接見。

司馬昭高興地問:“素聞子期高潔大隐,怎麼也願意出來做官了?”向秀說:“巢父、許由隻不過是拘謹自守的士人,不值得效法。如今遇到晉王這樣的明主,自然就出來了。”司馬昭聽罷大加贊賞,對其委予重任。

向秀被任命為散騎侍郎後,那可真是——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這一方面緣于他被迫出世,無奈中采取和阮籍同樣的“為官政策”;另一方面則是受長期“無為”觀念的影響。是以向秀在任上并沒有做什麼事,而是将大部分時間用于治學,為後世創造出一篇篇文化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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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般過着,向秀對莊子的研究已經深入骨髓。他開始從嵇康的離去中走出來,逐漸看淡一切,自由自在。

根據他對《逍遙遊》的解釋:“逍遙”境界存在于現實世俗社會之中,不是由外在主宰“本體”施予,關鍵在于各任其性,各當其份。是以他不會一直在痛苦和惆怅中徘徊(那些痛苦也不該屬于他),而是趨向于甯靜淡泊、心如止水。

一天,向秀乘坐車往洛陽赴任,傍晚時分,恰好路過嵇康故居。此時的竹林中早已沒了昔日的歡聲笑語。嵇康和阮籍兩位領袖撒手人寰,其他人也各幹各的事去,從此銷聲匿迹。向秀望着那茅屋破敗,竹葉摧風,流光的青石上仿佛還殘留着故人的身影,不覺悲從中來。忽然,又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纏綿的笛聲,引得他滾下熱淚來。

向秀聽得呆了,眼前所見又回到了過去的時光,衆人圍坐一起喝酒談玄,豪氣幹雲。于是整理床鋪,暫住下來。隻因心中深有感慨,遂提筆寫下一篇《思舊賦》:

将命适于遠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濟黃河以泛舟兮,經山陽之舊居。 瞻曠野之蕭條兮,息餘駕乎城隅。 踐二子之遺迹兮,曆窮巷之空廬。 歎黍離之愍周兮,悲麥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懷今兮,心徘徊以躊躇。 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 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 托運遇于領會兮,寄餘命于寸陰。 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複尋。 停駕言其将邁兮,遂援翰而寫心。

慢慢讀來,其中頗有一點兒潘嶽悼亡詩的滋味兒。看來向秀對嵇康,的确是動了“真情”。

他在開頭的序言中說:“我與嵇康、呂安住在一塊兒,行止相近。他們都是落拓不羁的有才之士。嵇康志遠而疏,呂安心曠而放,後來卻因為一件事而雙雙被害。嵇康面對行刑隊時,看了看日影,要來一張古琴,豪情彈奏。如今我就要去西邊了,路過我們舊日的草廬,心中百感交集,眼前日薄虞淵,夜晚寒冰凄然。你的妻兒早已遷走,而我,也可能永遠不再回來!聽着耳畔那嘹亮而寂寞的笛音,我終于忍耐不住,哀歎着寫下這篇賦來!”

向秀的這段獨白,将他彼時的心境刻畫得活靈活現,真可謂情真意切,悲憤交加。後來魯迅先生說:“向秀寫《思舊賦》,是為了忘卻的記念。青年時期,很怪他為什麼隻有寥寥的幾行,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然而,現在我懂了……”其實,這份同感,是他在詩中找到了共鳴。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将雛鬓有絲。 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缁衣。 ——《慣于長夜過春時》

次日,當向秀的身影随着馬車漸行漸遠,世間的情愫也從他的眼中一點點消退……

-作者-

黛珂,原名孔堯。熱愛生命,熱愛文學,熱愛詩詞。一個清純樸素的文藝青年;一個難以自拔的紅迷;一個性空靈的古詩詞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