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的幌舞車站,高倉健飾演的佐藤乙松和十幾年前一樣,等待着火車的進站,他為了工作而犧牲掉了作為丈夫和父親的首要責任,當鏡頭每一次給到高倉健的臉上,總會讓人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憋悶之感。
這位鐵道員的一生都在為自己的崗位堅守,以緻于忽視家人,也許這個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覆寫在白雪之下的車站班次越來越少,乘客也寥寥無幾,連他最好的朋友仙次都不得不離開這裡另謀生路。
他不是穿越太空的宇航員,不是浴血奮戰、保家衛國的戰士官兵,也不是乘風破浪的無畏艦長,他隻是一個即将被廢棄的車站中的一個站長,他甚至隻是個“光杆司令”。

日本電影《鐵道員》
我們可能很難了解,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有多大價值的工作為何能令他犧牲家庭,面對在家庭中的失職,他顯得手足無措,于是他對着天空吹出一聲哨笛,正如他的老朋友仙次所形容的:“以揮旗來代替憤怒,以笛聲代替眼淚,以内心呼喚來代替呐喊,這就是鐵道員。”但從日本的民族性格上來說,他又相對符合我們對于日本人那極度的隐忍和克制,以及做事講求原則,卻又死闆,缺少變通的固有印象。
劇中的佐藤乙松帶着某種偏執與執拗,在他眼中,公德大于私德,工作職責高于家庭責任,一句:“這個崗位離不開我”成為了他的座右銘。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種價值觀,在常人看來,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養家糊口,實作自我價值的同時,讓家人能夠體驗到更好的生活。
然而鐵道員佐藤乙松卻陷入了一種謬論當中,我們可以設想,當幌舞車站沒有出現佐藤乙松的身影,那麼随之可能引發最嚴重的後果便是火車出現事故,但在家庭事故與社會事故中,他選擇了大公無私,這是唯一能讓他感到欣慰,并能讓他用作自我原諒來麻痹自己的方式。
在十二年前,佐藤和妻子醞釀出一女,但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就患了重感冒,因佐藤要堅守崗位進而沒有陪同妻子一起送女兒去醫院。最終,姗姗來遲的佐藤看見的是自己女兒冰冷的屍體,這是多麼的殘忍的一幕,無論對于鐵道員佐藤乙松,還是銀幕前的觀衆,導演用最無情的方式把這個問題抛到觀衆們面前。
幌舞支線的列車上隻有妻子和亡女,佐藤乙松走上車廂,妻子對他說:“女兒已經死了,你竟然還能揮着旗子迎接她”。
佐藤乙松說:“有什麼辦法,我是鐵道員”。
女兒夭折後不久,由于他沒有長時間陪在妻子身邊,導緻妻子一直在女兒去世的陰影籠罩之下,最終也郁郁而終。他的悔恨伴随着他之後的一生,對亡妻,對夭折的女兒,他充滿自責,但對于工作的忠誠代表着某種正義,這多少能使他内心當中的負罪感得到一些消解。
影片的最後,佐藤乙松見到了夭折的女兒,導演利用了一種象征性手法讓成為亡魂的女兒雪子在幌舞車站與父親佐藤乙松見面,在暖和的站長休息室内,外面大雪紛飛,雪子為父親做了一鍋湯食,兩人捧着熱乎乎的飯菜,畫面極其的溫馨。
除了廣末涼子飾演的“第三階段”的雪子,前面兩次不同年齡段的雪子也曾因某些偶然因素和佐藤乙松見過面,但當時佐藤已松并未能夠認出這是自己的女兒。
看到如此溫馨的一幕,觀衆們和佐藤一樣,心底的灰燼再次重燃,原來雪子沒有死,這大概是所有觀衆們的集體訴求,人們想給佐藤一次機會,也給這個破碎的家庭一個希望。
但最終當佐藤從醉酒中醒來,雪子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雖然至今觀衆們仍然願意相信辦公桌上的人偶,和飯桌上還冒着熱氣的熱湯是雪子到過這裡所留下的線索,但筆者認為,這隻是觀衆們的一廂情願,那天夜裡,在雪子離開之後,人們在第二天早上發現了佐藤乙松浮在雪堆上的屍體。
女兒雪子在那天晚上曾說過,之是以前幾次見面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是因為怕自己是鬼魂而吓到父親,而父親那句話不知道感動了銀幕前多少觀衆:“怎麼會害怕呢,世上哪有父母會害怕自己的子女”。
在佐藤乙松生命中最後的那幾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和女兒達成了和解,亦或者說,他在想象中讓女兒了解并原諒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在他的臆想中,他向女兒雪子道了歉,他承認自己沒有盡到父親和丈夫的責任,得到了女兒一句:“雪子一點也不介意!”的安慰後,他便從心靈上如願以償的得到了救贖,我們都知道,在現實當中,佐藤乙松根本沒有機會去向女兒和妻子表達這些愧疚,也許也不可能得到她們的原諒。
從前,他在離開人世之前有些忐忑,他怕妻女不會原諒他,不會了解他,不會接受它,而當天晚上雪子的出現為他自己去另一個世界跟妻女團聚掃平了障礙,最後他不帶有任何遺憾,安詳地離開了他熱愛的工作崗位,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部拍攝于1999年的日本影片并未給觀衆編制一個特别大的格局,隻是向我們展示着一個普通鐵道員在工作和家庭中的沖突展現,說到底不過是事業和家庭,孰輕孰重,如何去平衡的問題。題材看似并不新穎,但對于這個世界性難題,導演降旗康男本身其實并沒有給出自己明确的答案,他隻是把這種沖突與沖突以一種極端的方式上升到生死的層面,用以增加它的深刻程度,并毫無擔當的把這個問題抛給觀衆。
這是一部典型的日本影片,差別于是枝裕和、河濑直美等另外一類治愈系電影,在此類型的影片當中,導演并不負責呈現正确答案,也不借助任何外力形式上的和解,而隻是将一種極端的後果展示給觀衆,并用角色本人自我麻痹的方式去與自己的内心進行和解。
在筆者眼中,這部電影可能是高倉健最好的電影,一個優的演員的卓越技術不展現在“放”,而展現在“收”,就如駕校老師說的:“隻懂得踩油門的司機永遠隻是愣頭青,學會了如何控制刹車的司機才是老手”。毫無疑問,高倉健在電影《鐵道員》當中,貢獻出了自己非凡的演技,他将片中角色佐藤乙松在悲劇面前所持有的隐忍刻畫的細緻入微,他通過面部的細微變化來控制情緒,讓當事人的情感表現極其逼真。
那一年,68歲的高倉健,24歲的安藤正信,19歲的廣末涼子在邁進21世紀的門檻前為我們帶來了一部足以銘記一生的經典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