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10(三首奏鳴曲,創作于1798年)
與作品2一樣,作品10包括了三首奏鳴曲,也是一個小調,随後兩個大調,它們的調性是c小調、F大調和D大調。三首奏鳴曲之間的調性排列與性格對比,也可與作品2媲美:首先是充滿激情與英雄氣質的c小調,中間是機智而幽默的F大調,最後以光彩奪目、結構宏大的D大調收尾。
作品10之1(c小調奏鳴曲)
這是三首奏鳴曲之中最為緊湊與簡潔的一首。在這裡,c小調作為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中著名的“c小調情結”首次亮相,羅森認為這個調性“象征着貝多芬的藝術家個性,在任何情況下,揭示出貝多芬的英雄性質”。
第一樂章,富于活力的快闆(Allegro molto e con brio)。建築在主和弦與減七和弦上的第一主題,通過鋸齒狀的交錯上升,被有意識地強調為強奏小節(第1至2小節)與弱奏小節(第3小節後半部分與第4小節)。
後面通過對屬音G的三次強調,造成了主題第一次高潮點(第9至13小節),主題反複出現時以更大的力度重新陳述,結束于ff的主和弦上,之後突然歸于甯靜,整整一個小節的休止符。
這裡短暫的停頓比發聲的音符更為重要,就像貝多芬所有作品中的情形。
第32小節起,轉調段落,甯靜的四聲部寫法猶如樂隊中的木管組,降E大調第二主題,抒情而富于歌唱性,暗示了第一主題半音下行的音型,結束時則重複了開頭的節奏(第86至89小節)。
發展部在f小調上出現了新的旋律,再現部的第二主題首先在F大調上,然後才進入c小調,結尾簡潔果斷。整個樂章速度雖然很快,但是重要的是需要保持每小節三拍,而不是一個小節數一拍。
第二樂章,很慢的柔闆(Adagio molto)。一如貝多芬c小調作品的通常情形,慢闆樂章大多采用降六級調,降A大調(可以回想一下他的《第五交響曲》、《c小調小提琴奏鳴曲》,以及《“悲怆”奏鳴曲》的慢闆樂章)。
關于這個樂章的風格特征,金德曼認為“它的龐大的抒情性表達基本依賴于裝飾性變奏,特别是在安靜的第二主題,每個樂句都被重新塑造為快捷而纖巧的形态”。但是,我們看到,整個樂章的和聲進行卻是相當緩慢。而羅森則指出“這幾乎是貝多芬最後一次在慢闆樂章中使用傳統的裝飾性手法”。
本樂章較為傳統,有着溫和的抒情性,它是無發展部的奏鳴曲式,再現部之前,僅用了一個強奏的屬和弦。這裡的強奏,應該與第一樂章的強奏不同,它應該是飽滿而深沉的。主題的每次再現,伴奏部分都變得更加流動,從四分音符到八分音符,再到十六分音符。車爾尼的演奏建議是:“演奏時要帶着強烈的感情……依靠優美的觸鍵和嚴格的連奏。”裝飾音非常輕巧、精緻,中間不要斷開。
末樂章,極快的急闆(Prestissimo),奏鳴曲式,不祥而充滿動感,有着古怪的幽默感。來自第一樂章的C到B的半音進行,在全新的語境中再次出現,第二主題在平行的降E大調上展開,呈現出力度、音區與節奏之間的激烈對比。簡短的發展部順着降E大調轉回c小調,臨近結尾處,速度減慢至柔闆(Adagio),落在降D大調屬和弦上,好像在掩蓋樂曲将要結束這個事實。
金德曼認為這裡“貝多芬喚起了慢闆樂章的光環,然後将極快的速度賦予終曲,迅速溶解在孕育諷刺的寂靜之中”。關于整個樂章的演奏技巧,車爾尼說,隻有很好地克服了技巧上的障礙,才有可能獲得充滿幽默感的演奏。“如果技巧仍然有問題,那麼我們至多獲得一幅難以了解的諷刺漫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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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10之2(F大調奏鳴曲)
這部奏鳴曲雖然與c小調第五首奏鳴曲一樣,都是三個樂章,但是除此之外,兩者在情緒上毫無共同之處。c小調是戲劇性的,而這一首F大調則輕松诙諧。貝多芬通常會在一首性質嚴肅的樂曲之後,寫出一首與之完全相反情緒的作品,例如在《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之後,出現了《F大調第六交響曲》(田園),這應該不是一種純粹的巧合。
第一樂章,快闆(Allegro)。開頭的兩個和弦與後面的八分音符三連音引出了一整個曲式,洛克伍德認為這種“以小見大”的手法是貝多芬音樂創作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而且這種以短小音型建構音樂的能力在發展部也看得到(第65至68小節)。
安東·科迪的說法很有意思:“首先出場的是一個帶着神秘魔力的跳躍動機,緊随着的是一個休止符和一次簡單的應答,再來則又是一個跳躍和一個應答,然後,作品10之2非同凡響的主題旋律就在最純潔的歌聲中昂揚高飛。又有誰能解釋這許多各不相同的素材是如何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呢? ”
發展部正是以呈示部結尾的三個下降音型發展出來的。它從a小調開始,一路往下屬方向轉調,d小調、g小調、c小調、F大調、降B大調,等等。發展部落在D大調的屬和弦上(第116小節)之後,是一個延長休止符,再現部在此天真地、輕聲地出現在一個“錯誤”的調上(D大調)。有人稱這裡是一個“假再現”,六個小節之後,它輕輕地回到了F大調,完成了主題餘下的部分,這一神來之筆充分展現了貝多芬的幽默感,羅森認為這是從海頓那裡學來是技巧,布倫德爾同樣認為這是繼承了海頓的傳統。
第二樂章,小快闆(Allegretto),f小調。這裡沒有慢樂章,它結合了小步舞曲、諧谑曲和慢樂章的特點。它包含一個優美而柔弱的三聲中部,聽起來似乎有些嚴肅,洛克伍德說“這裡黑暗的陰影占據上風”,這是複三部曲式,再現的主題重複時,右手比左手晚出來半拍,形成了切分節奏,羅森認為這裡需要有一些rubato的節奏。
末樂章,急闆(Presto)。開頭主題讓人聯想到巴赫的《F大調二部創意曲》,而且它也是賦格的風格,非常接近海頓末樂章的情緒。丹尼斯·馬修這樣描述這個樂章:“它像是一個由管樂器奏出的鄉村狂歡曲,由大管先奏出賦格段,将全體演奏者聚集至第二主題上的持續低音上。”這個樂章是典型的弦樂四重奏寫法,第69小節起的斷奏樂段預示了門德爾松的諧谑曲風格。末樂章,甚至整個奏鳴曲演奏是需要表現出布倫德爾所說的“貝多芬的幽默,怎麼強調也不過分”。
作品10之3(D大調奏鳴曲)
這是現在我們看到的作品10之中規模最大的一首,它又回到四個樂章的結構,整部奏鳴曲全部建立在D大調上,貝多芬不同尋常地采用了同名大小調體系,其中的d小調慢樂章是它的頂峰,被稱為早期奏鳴曲中最偉大的慢樂章之一,凄涼的情緒、緩慢而憂傷的廣闆速度,它的巨大的表現力,正如所羅門所指出的“讓前面兩首與之相比則黯然失色”。而布倫德爾認為這首奏鳴曲“是他早期奏鳴曲中最偉大的一首,如果讓我來選的話,它是32首奏鳴曲中最完美的一首”。
第一樂章,急闆(Presto)。開頭的主題看似相當簡單,它建立在八度齊奏的D大調音階下行的四個音上(第1至10小節)。整個樂章的許多動機,直接從中引申出來,它如此簡短,卻包含了極多的發展潛能,有人認為它甚至暗示了末樂章的主題。
羅森說:“從最小的動機獲得靈感,将其發展的這種能力,在音樂史上,除了巴赫,無人可與貝多芬相提并論。”
第一主題結束在第10小節,第二次變奏式地重複主題,但是上升至升F音,引出在b小調上的連接配接段(第23至30小節),它是連奏的,但是這裡貝多芬按小節畫了連線,戈登威澤爾認為這樣“機械地”劃分并不自然,他提出的連線劃分的建議可以參考《貝多芬32首奏鳴曲注釋》的第57頁。連接配接段結束在A大調,副部主題的開頭四個音,就是主部主題的四個下行音,隻不過這次它在A大調而不是D大調上,在呈示部中,這四個音組成的動機,不知疲倦地出現了五十次左右,直至呈示部結尾。發展部也是以這個下行四度音開始,使這個急闆樂章的餘下部分,呈現出一種内在的活力。金德曼指出:“這一活力緊縮了古典奏鳴曲的架構,并從内部擴充了它,這正是貝多芬早期風格的重要标志。”
第二樂章,憂傷的緩闆(Largo e mesto)。它是貝多芬早期創作中最為悲劇化的音樂表達,從作曲家在速度标記中加入“憂傷地”(mesto)就可以看出。貝多芬僅僅在後來的《F大調弦樂四重奏》作品59之1中才使用過一次。金德曼說,貝多芬“為奏鳴曲曲式注入了一種失敗的鬥争與順從的情感。展開部開端由F大調喚起的光明與希望的感覺迅速被強力的減七和弦所否定”。它有一個很大的尾聲,主題在低音區的陳述,導向半音化的上升,增強了戲劇性的張力,從第68小節的低音A,一直上升至一個高八度A音,終止在主調D上,最後的12個小節結束于凄涼悲傷的情緒中。關于這個樂章的速度,羅森認為大多數鋼琴家都演奏得過于緩慢,而且在貝多芬當時的鋼琴上,太慢的速度不可能讓聲音得到持續。
接下來的第三樂章,小快闆,小步舞曲(Menuetto,Allegreto)。D大調的調性将慢闆樂章的陰暗氣氛一掃而空。這是一首古典主義性質的小步舞曲,完全是弦樂四重奏的寫法,幾乎可以原封不動地移植到四件弦樂器上:前16小節是第一小提琴獨奏,第17小節開始,大提琴首先在升F音上進入,其餘聲部以高四度音加以模仿。雖然每一句開頭都有sf的突強音記号,但是整個樂段應該仍然在貝多芬所标記的p與dolce的音量範圍内。第一主題再現時獲得了更大的動力,出現了極強的力度記号ff,并且突然轉弱。三聲中部應當緊接着演奏,不要中斷也不要改變速度,與前面dolce的樂段形成強烈對比,它由兩個音符的動機組成,開始是斷奏,重複時變為連奏。
末樂章是回旋曲,快闆(Rondo Allegro)。它建立在由三個音符組成的動機上,有研究者居然發現它出自于第一樂章開頭主題(第4至7個音符),第4小節上有兩個延長記号具有喜劇效果。整體上它展現出“難以預料的幽默特征”,它沒有那種一直往前的沖勁,而是懷疑、規避,充滿了探究意味,像是一種尋覓主題的遊戲。它結構複雜,轉調很多,第一個連接配接部轉入降B大調。整部奏鳴曲就悄然結束在低音區對該動機的重複上。
從内容上來說,這首奏鳴曲是貝多芬早期創作之中最為複雜的奏鳴曲之一,四個樂章包含了如此互不相同的情緒與織體。它曲式龐大,結構嚴謹,情緒變化激烈,演奏者要在整體上把握其音樂形象是相當不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