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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意志消沉到直面生活,病痛中的音樂家們如何選擇

從意志消沉到直面生活,病痛中的音樂家們如何選擇

病痛是生活中難以避免的,對音樂家們來說同樣如此。他們面對疾病時的種種心路曆程,都展現于他們的創作或演奏中。

了解音樂家們在病痛中的真實選擇,或許會讓我們對音樂、對人生有所感悟。

貝多芬

扼住命運的咽喉

貝多芬是最著名的與疾病鬥争的音樂家之一。最初發現自己患有耳疾時,他如同五雷轟頂,30歲出頭就寫下了著名的海利根斯塔特遺囑,流露出自殺傾向。

事實上,貝多芬完全失去聽力是49歲之後的事。在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想盡各種方法面對疾病,接受現實,調整自己的生活。

既然決定扼住命運的咽喉,就要想出現實的應對辦法。貝多芬先後找過很多助聽器,當時沒有小巧的電子裝置,他隻能通過一些便攜式喇叭形的助聽器來放大聲音。

貝多芬的傳記資料中記錄了一些在今天看來奇形怪狀的助聽器。其中有些尺寸相當大,而貝多芬本人的身材并不高。據一位鋼琴家回憶,直到看見那些助聽器的實物,他才明白作曲家為了對抗聽力下降是多麼不遺餘力。

耳疾發端于貝多芬的中期創作以前,其後,最偉大的貝多芬呈現在人們面前。可惜的是,作為鋼琴家的貝多芬“消失”了。其實,貝多芬的鋼琴演奏也有着劃時代的意義,耳疾卻讓他的演奏變得難以為繼。

當貝多芬的聽力完全不能捕捉演奏者的聲音後,他就在弦樂四重奏的排練中,通過注視演奏家們的運弓,從弓速來判斷基本速度。其實,貝多芬面對耳疾的整個過程與很多人的經曆有相似之處——從最初的意志消沉,到重新面對生活,想盡各種辦法面對疾病,盡可能地與疾病和平相處,最終打開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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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曼

化精神痛苦為藝術魅力

與貝多芬患有耳疾不同,作曲家舒曼遭受的病痛是精神層面的。觀察這位天才作曲家從擁抱幸福(同克拉拉結婚),到疾病纏身,最終殒命于精神病院的過程,會有一種鮮明的感受,那就是力不從心。

聆聽貝多芬富有英雄氣質的音樂,很多人會覺得他本人也有類似的氣質。貝多芬獲得了公衆極高的肯定,舒曼則相反,他的創作得到了内行的認可,公衆卻常常感到隔膜。他的很多作品即使現在聽來也是新穎,或者說是奇特的。

在生活中,舒曼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人。他敏感,熱衷文學,懷古而熱愛幻想,在浪漫主義的語境裡,這些都是富有魅力的表現。可對一個切實投入家庭與社會生活的人而言,這些特點常常會幫倒忙。舒曼的妻子克拉拉為了照顧他、遷就他,影響了自己的鋼琴演奏事業。

當我們從創作的層面來認識這位音樂家時,就會感受到他的特點。他内心的痛苦經由藝術的呈現變成了一種魅力。在舒曼的音樂中,我們不難發現他與同時代的藝術家,或與他的前輩相比,有點“不正常”。許多突如其來的情緒的急轉,許多小作品各自映照的獨立世界,彼此匪夷所思地連接配接在一起。

當舒曼明确意識到自己的精神問題後,他對自己的作品進行了修改,将一些可能讓人們發現他精神問題的迹象抹去。不止一位鋼琴家曾經指出,這樣的修改影響了舒曼在創作中獨樹一幟的性格魅力。舒曼入院治療後,依舊維持創作。可惜在他去世後,不少作品被克拉拉以及他們共同的朋友——小提琴巨匠約阿希姆銷毀了。因為他們感到這些作品有損舒曼的形象。

舒曼并不是一個有堅強意志的人,疾病消磨了他的意志。他讓我們看到當一個人面對疾病,尤其是不時會帶來羞恥感的疾病所做出的反應。對此,我們無須去塑造一個光輝形象來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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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曼與妻子克拉拉

阿巴多

患癌後登上藝術高峰

2000年,著名指揮家阿巴多被确診為胃癌,很多樂迷為之悲傷。但他們沒有料到,阿巴多指揮藝術的最高峰恰恰出現在他患病後的十多年中。

1989年指揮家卡拉揚去世,阿巴多被柏林愛樂樂團選為新一任音樂總監與指揮。接“指揮帝王”卡拉揚的班,其實很辛苦。阿巴多并沒有迎合很多人心目中對指揮巨星的固有印象。他不喜歡張揚的風格,而是注重音樂的細節,忠實于作品。随着唱片業黃金時期結束,阿巴多與柏林愛樂所錄制的唱片銷量遠遠無法同卡拉揚時代相比,但他依舊不斷地探索更精深的藝術境界。罹患癌症正是發生于他指揮風格的轉折關口。

在與胃癌鬥争兩年後,阿巴多卸任柏林愛樂樂團音樂總監。彼時有業内人士評價,他與柏林愛樂的合作“一切都很美好,隻是結束了”,暗指其藝術水準很高,但市場環境已顯出絲絲涼意。

未料,随着瑞士琉森節日管弦樂團的重新開機,阿巴多登上了新的藝術巅峰。琉森節日管弦樂團是一支由很多出色的演奏家——包括樂隊首席與獨奏家定期組成的“臨時”樂團。阿巴多的藝術魅力吸引着這些音樂家聚合到一起,創造了新世紀的演奏奇觀。

對指揮家而言,最難帶領的就是“全明星隊”。但當時的阿巴多恰恰能将自己以往對于作品細緻的洞察力,與演奏家們的自發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演奏中能為樂手們留出多大的發揮空間,是指揮家面臨的重要問題之一。阿巴多的指揮締造出作曲家的原作、指揮的觀點與演奏家們的自發性三者之間的黃金比例。

當一位藝術家面臨生死的考驗,往往容易流露出強烈的情感,或是不知不覺間在音樂中放大自己的生命體驗。阿巴多卻不然,對于生命的珍視,讓他更執着于自己的藝術,而這份執着,最終都表現為對于作品的崇敬。

雖然有很多名家、頂尖演奏者聚集在自己的周圍,阿巴多卻從未将他們視為自己的表現工具。他自然的指揮風格随着歲月越發醇化,最終由量變到質變,塑造出一種并不大開大合,卻真摯而感人至深的演繹。

80歲那年,阿巴多離世。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他一面同疾病相處,一面從容地開啟了自己新的藝術高度。他注目于很多跨越時間的東西,超過注目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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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聰生前在大師班指導學生 新華社圖

傅聰

痛的時候決不妥協

貝多芬的耳疾、阿巴多的癌症等,都為樂迷們所熟知。而當有些演奏家的手出了問題,隻要其事業還在繼續,往往受到的關注度較低。

一方面,他們本人不希望多說,否則哪怕自己能夠克服病痛而保持無損的演奏效果,人們也可能“聽出”問題來;另一方面,就是演奏家的手和手臂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某些問題若是發生在常人身上,可能隻是略有不适,而發生在演奏家身上,卻會帶來極大的困擾,而明白此類困擾的,隻有業内人士或相對資深的樂迷。

在當代音樂界,有一個特别讓人敬仰的例子,就是傅聰先生。很多人看到過他雙手纏着膠布或戴着手套的照片。有人以為這麼做是為了保護雙手,其實他主要是為了對抗病痛。

鋼琴演奏家的手出問題,程度不一而足,有的是手指張力不均衡,有的是某一根手指麻痹。筆者原先略略聽說過傅先生偶爾會手痛,直到與跟随傅先生學習的人有過交流,才知道他在有些時段會經常感到疼痛。

演奏中,通常比較為人所關注的硬技巧,是一位鋼琴家技巧成就的一方面。還有許多為演奏帶來境界升華的技巧,則被稱為“軟技巧”或音樂表現的技巧,這包括音色的變化、線條的塑造、聲部層次的區分、聲音的傳送,以及整體結構的把握等。被認為是音樂修養層面的東西,其實都需要在這些表現技巧的基礎上呈現。軟技巧的錘煉,是無止境、上不封頂的。

傅聰先生是一位“練琴狂人”,長時間練習的成果是驚人的,也是不朽的。而漸漸出現的很多傷痛,就是他攀登音樂之巅所留下的印記。鋼琴家陳韻劼受傅聰先生的影響極深,他曾向筆者回憶道:因為疼痛,傅先生練琴越發癡狂。不痛的時候,他非常珍惜,而痛的時候,也決不妥協。“否則,不就證明你是以不行了嗎?”

這位為藝術而癡狂的鋼琴家已經離開了我們,而他所留下的藝術卻不會被時間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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