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時代,各方英雄雖競相逐鹿,卻少有趕盡殺絕之事。
這是由那個時代的英雄氣質決定的。
自袁世凱以北壓南,以南挾北,用不流血的方式逼清廷退位以來,整個北洋大舞台就少有你死我活的殺戮競争,各方英雄都似披挂上陣的時代一角,赢了繼續在台上耀武揚威,輸了脫掉戲服悄然下台,當寓公看客便是。講淵源,講總能論得着的袍澤情義,少有人去抽那下台的階梯,将失敗之人置于刀口、懸崖處。
沒有人是絕對的赢家,亦沒有人永遠不幸。
給今日敗北之人留一條退路,便是給來日的自己留一條活路,這是北洋衆英雄心照不宣的共識。
正因為如此,北洋時代的紛紛攘攘才會呈現出那般景像,塵土飛揚卻不失風度。

但也有例外。
北洋時代有幾個著名的壞規矩殺人者,一個是徐樹铮,一個是孫傳芳,還有一個是張宗昌,這三位豪傑都曾在勢盛下壞規矩嚣張殺人,結果無一例外,後來均落得個慘死的下場。
事不過三。
其實任何一個講規矩的時代都是如此,你壞掉的規矩或許就會變成一粒索命的子彈,将這粒子彈裝入槍膛的有可能是昔日的仇家,也有可能是借機的野心家,總之,慘死的下場一定在預料外,意料中。
讀曆史,結果是一面鏡子,過程更是。
在這三起壞規矩的殺人事件中,過程最具警世意義的要數徐樹铮殺陸建章,接下來咱們就深入地聊一聊——
陸建章是袁世凱的心腹打手。袁世凱就任民國大總統後,陸建章長期擔任袁的軍警執法處處長,幹的盡是捕殺反對派的髒活。
陸建章這個人很血腥,很殘暴,屬于用人頭表忠心,堆前程的主。真正的反對派他要殺,稍有嫌疑或者幹脆就是栽贓陷害的,他同樣要殺,而且盡是用卑劣腹黑的手段。
盯上了哪個人,他往往會客客氣氣地給這人送一張宴請的紅文章。吃飯喝酒時,他不會動手,相反還會弄出相談甚歡的氛圍。等到吃飽喝足了,他的殺人好戲就開始了——将來人禮送到門外,然後在背後突然掏槍,一擊斃命。
據說,陸建章嚣張時,他的宅院總是陳屍累累,而他發出的宴請紅文章也被時人喚作“閻王票子”,他本人更被冠上了“陸屠夫”的惡名。
1914年春,巨匪白朗率衆進入陝西,陸建章所部被編為陸軍第七師,由潼關入陝鎮壓白朗起義。
因鎮壓白朗有功,1915年陸建章升任威武将軍,督理陝西軍務,實際上就是成了地方一霸。
在盤踞陝西的一年時間裡,陸建章所部奸淫擄掠,無所不為,當然最讓陝西人痛恨的還是他屠夫式的肆意濫殺。
如此殘暴,終于在1916年3月間激起了富平民變。
皖系軍閥陳樹藩趁機取而代之。
換是其他時期,這樣的罪孽深重之人兵敗後定會被處死,但取而代之的陳樹藩沒有壞規矩,他将拉着五百輛大車,攜帶私财達三千萬兩白銀之巨的陸建章禮送出境了。
然而,逃過一劫的陸建章并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他認為自己之是以會失掉地盤,敗走陝西,全是因為段祺瑞暗中支援陳樹藩對自己使了壞,是以他要待機還上一手,并借此東山再起。
此時恰逢段祺瑞和馮國璋正在上演新一輪的府院之争,勢力如日中天的段祺瑞要武統天下,不甘示弱的馮國璋不願中央權柄操控在段氏手中,是以主張南北和議。
兩位當朝大佬交惡,這讓陸建章看到了機會。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于是乎陸建章站到了馮國璋一邊,他要助馮倒段。
怎麼個倒法呢?
說白了還是髒活。以前替袁世凱幹的是帶血的髒活,現在幫馮國璋搗段祺瑞的鬼,髒活上不帶血罷了。
之是以說這段曆史很有警世意義,在陸建章身上亦有展現。幹髒活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依附一個大佬搗另一個大佬鬼的時候,尤其如此。
當天下為一個大佬主宰的時候,幹髒活最大的兇險在于風向變後很可能會淪為替罪羊或者直接被打成罪魁禍首;而天下為倆大佬相争的時候,幹髒活最大的兇險往往就在眼下,逢到沒有底線的時代,幹掉這樣的人隻需一把刀,逢到講底線的時代,一樣在劫難逃。
隻要對家的陣營中有一個敢壞規矩的狠人。
在當時,段祺瑞的皖系陣營中就有這麼一位敢壞規矩的狠人,此人即是徐樹铮。
關于徐樹铮這個人,在此咱們就不詳細介紹了,總之這是個很有雄才,很沒規矩的人,為段祺瑞争天下的時候,很有些敢騙佛,敢殺鬼的意思。
有這麼一個人,好戲自然就不遠了。
在徐樹铮眼中,屢次搗皖系鬼的陸建章就是獠,聽這惡狠狠的稱呼,俨然是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了。
決意要殺陸建章的時候,徐樹铮的權勢很盛,正擔任着入關奉軍的副司令。有人可能要問了,皖系的人怎麼當上了奉系的副司令。
這正是此人膽大妄為之處。為了哄騙慫恿張作霖入關助段,他竟割肉飼虎,配合張作霖搶了北洋政府剛運到秦皇島的一批軍火。
此時的陸建章恰恰也在天津。探知這個消息後,徐樹铮跟陸建章玩了一個心理博弈,他給陸建章送去了一份請函,邀請陸建章前來商讨軍情,交換意見。
陸建章知道徐樹铮憎恨自己,但看到規規矩矩的請函,便又覺得徐樹铮絕無擅自殺人的膽氣。
小鬼看低了狠人。
待陸建章失算前來後,徐樹铮歡顔出迎,席間更是與待宰之人談笑風生,絲毫沒有前嫌不愉。
然而歡娛備極下卻是即将上演的殺機。
酒酣席撤後,徐樹铮對陸建章說,後面有一花園,風景頗佳,趁着酒意不如去逛逛,以便聊聊肺腑之言。
陸建章不知其中有詐,興緻頗高地就跟着徐樹铮去了。
到了幽閉的後花園,徐樹铮目顧左右,掩住園門,當即就翻了臉,他厲聲質問陸建章,知道你犯了死罪嗎?
聽到這話,陸建章頓時失了色,他毫無力度地反問徐樹铮,我何罪之有?
徐樹铮說,你做南方走狗,東奔西跑,壞段公大計,還敢說你沒罪——
陸建章還想辯解,但徐樹铮已經不聽了,他使了個眼色,左右随即将陸建章綁在了樹上。
陸建章求饒,但根本阻止不了徐樹铮掏槍、殺人。
值得一說的是徐樹铮殺人後的善後手段,他那一套說辭堪稱擅殺的經典,曆史上很多剛正名臣都用過。隻不過名臣用時是不畏強權殺公認的敗類,徐樹铮卻是壞規矩殺己見下的小鬼。
下面咱們就來看看徐樹铮這一套擅殺的經典說辭。
殺了陸建章之後,徐樹铮随即給北洋政府國務院和陸軍部拍去了一封電報。在電報中,徐樹铮聲稱,近來有一自稱陸建章的人,四處詭秘勾結,出言煽惑,這幾日,此人潛入本軍駐津司令部,肆意蠱惑各處人員,企圖動搖我軍心。聽聞各處人員描述,樹铮以為陸将軍不會謬妄至此,此人定是冒充的不肖黨徒,蓄意在勾煽破壞。
今午,此人竟公然以陸将軍之名來我處,始一坐下,就滿口痛罵,皆是破壞大局之言。樹铮婉轉勸告,并曉以國家危難,務敦同胞氣誼,萬不可自操同室之戈。但此人非但不聽,反煽動樹铮聯合軍隊倒戈,說非如此才能解心頭之恨。樹铮厲聲正告,此時應人人為國家出力,怎能如此倒行逆施?縱不為國家計,難道也不為自身子孫計?此人卻叫嚣,隻要聽他的,擁段推馮,他在魯、皖、陝、豫境内的兩萬多人馬可聽任調遣。
樹铮素聞有人聯合土匪,擾害魯、皖、陝、豫諸省秩序,不想此人竟到我軍中公然大言,挑撥府院,危害國家。樹铮以為,此人必是軍中蟊賊,不早消除,必成後患。今令就地槍決,實乃為國家去一害群之馬。
此套擅殺說辭的精髓即在于,明明殺的是陸建章,偏要說殺的是冒充陸建章的不肖之徒!不肖之徒要搗的明明是段祺瑞的鬼,偏要說成要搗馮國璋的鬼。
完了還要再潑上一大盆有目共睹的髒水。
照這麼說,殺此人不僅是為了陸建章的名譽,更是為了馮國璋的權威!徐樹铮殺此人不僅無過,而且有功!
你要質問難道你不認識陸建章嗎?
這套說辭的潛台詞已經回答了,陸将軍不可能是這樣一個妖言惑衆的蟊賊,如果陸将軍真堕落到了這個地步,那也别怪我沒認出來,更别怪我殺了他。
對慘死的陸建章來說,這就是捧殺;對陸建章身後的馮國璋來說,這就是封口。
遺憾的是,陸建章雖然臭名昭著,卻并不是所有派系的公敵,是以徐樹铮這一番善後隻能讓自己暫且過關,卻洗不掉有些人的憎惡,有些人的仇恨。
有憎惡在,有仇恨在,在一個講規矩的時代,壞了規矩那就遲早要還。
徐樹铮還這人命債的時間是在1925年,在廊坊車站截殺他的名義上是陸建章的兒子——
說來這兩人都是悲劇,但這悲劇卻難以博得曆史的同情,就像他們慘死後遭遇的冷漠旁觀那樣。
為什麼會這樣?
或許他們身上都有找死、作死的影子。
幹髒活,壞規矩,這是人生的兩顆雷,後來人應該繞開!
千萬别僥幸,别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