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屬于河南的一百多平米

作為一個胡辣湯愛好者,同學的母親給我啟蒙。她冬夏不辍的出攤,我的無知是對做生意的輕視,慶幸自己不用放學去幫家裡拾掇攤位,或者一早隻能來一碗自家的胡辣湯——沒有選擇。我與同學們一樣,還可以選擇另一位同學母親的米皮。就是冬天有些涼。胡辣湯的好處是暖和,缺點是容易餓。直到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哪年吃了第一碗肉丸胡辣湯,自以為從此正本清源。

是河南人發明了它,并開枝散葉,到西安被改造一番,成為“馍都”的一種泡法。每次回家,第一頓早餐差不多都是去那個留着一臉鋼髯的回回面前,一個大碗,“兩個馍”。父親往往是“算了,我還是來個豆腐腦吧”。這些年來,這個叫“郝老四”的鋪面搬得離我家越來越遠,他的胡須也漸漸花白。他肯定不認得我,如果記得,那我肯定也不是個小夥兒了。

北京基本沒有肉丸胡辣湯,就是有我也不用試。就像碑林區随便一家面館定能稱霸京城,這個不接受反駁。而在流徙奔波的人們聚落之處,總有些遺珠散落,帶着本土光華的鏡像。

以我的辦公室為坐标,兩側直線距離都不到五百米,有兩家胡辣湯,就明白這至少供養了附近一衆的河南老鄉。對于我這樣沒耐心排隊的,根本不是目标人群。

這兩家都是逍遙鎮——那裡被認為是胡辣湯的宇宙中心——風格,湯汁有着“淺咖啡色”一般的絲滑,胡椒給你舌尖的那種微妙刺激,屬于清晨的撫慰……實際上就是有豆腐、黃花、木耳的肉湯勾芡,放膽擱胡椒,但不能結塊兒。一大早,要是能輪到你聽句河南腔“咋吃?”,可得當心要遲到——那隊排的呀。

兩家之間的差別不光是口味。南邊這一家,掌櫃的方面虎頭,肯定是好把式——每次勾芡他就得登上二樓親自上手。那神秘的地方源源不斷出産着葷素兩種餡兒的煎包——韭菜雞蛋或者牛肉大蔥,好處衆說紛纭。我在根本沒機會早餐的時候,會在他中午打烊之前最後一會兒,偶爾當做午餐狠狠“燥”一下。他認識我,因為我習慣算好了賬就付款,别人都是吃完了再說。那應該是他的老婆——要麼是姊妹——手腳麻利,說話和氣。最初的那個南方大姐,盡管和他有着良好的勞動氛圍,但明顯與胡辣湯氣質上違和。很奇怪,他為什麼不炸油條呢?

西邊那家值得稱道的就是“金絲油條”,比起多數暄騰可疑的粗壯同仁,這頑韌一些的炸物口感更瓷實,更可以泡在胡辣湯裡,讓我懷念一下“馍都”早餐的基本操作。這裡的生意也更勝在一早,到晌午為繼的還得是牛肉面,晚場蓋飯也得頂上去。但我總是比較不出它與東南方向那家明顯的差別。要說有,就是裡面的大姐更強悍些。有一次她數落着炸油條的師傅,這個不是那個不對:“你當我是瞎子!”我很怕今兒這頓完了。不過師傅依舊氣定神閑,彎眉一揚:“加個茶葉蛋?”

兩家店的面積加起來也就一百多平米,離河南辦事處也就一箭之地。那大廈裡的胡辣湯就像工藝品一樣,在過分舒服的椅子上趁熱服下,有如隔靴搔癢般穿鑿附會。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縣羊肉辦

伯很嚴肅地說“縣羊肉辦公室”的時候,我搞不清他是不是在說笑。都八十多了,跟我說話時還像四十年前那樣,不過胃口還是很好,一海碗多加了肉的清湯:“咋還不吃倆(燒餅)?你看一個半圓,兩個才一整圓。”我們大荔縣的燒餅就是這樣,考究,就為了多夾肉,那種型制有古氣的非遺品相。

這半月形燒餅的标配,就是水盆羊肉或者鹵汁肉。尤以前者蔚為壯觀。渭南幾縣,在水盆羊肉這個範疇一個不服一個。要我說,當然大荔的好,你看都有“羊肉辦”了麼。用我伯的話就是:“你看這事勁大(要緊)不勁大。”城鄉幾百家水盆羊肉店,除春節外四季無休。那鍋湯,有人愛小茴香出頭,有的花椒使得“勁大”,還有的五香平衡,勝在打燒餅的功夫上……羊肉羊骨熬的鮮湯,加錢後就加肉更新為“優質”,立等可取的視窗,氤氲着惹人垂涎的蒸汽。生意忙碌時内裡一聲朋克般暴躁:“誰的麼!慫趕緊!”乍富式可愛的輕狂,并不影響生意蕭條了靜若處子的萎靡。

至少文獻上說從明朝起,同州(大荔)朝邑(現為大荔之一鎮)就有了水盆羊肉。其他幾個縣據說也有“文獻”佐證。考究的,滾湯落位之後,兩指一捏燒餅兩角,熱氣從當中一線噴薄,旋即油潑辣子打底,撈湯内羊肉飽飽塞滿。不忙,先來一口湯,再咬“半月”一口。當然,得就蒜,按頭論地剝吧。及至第二個餅,掰大塊泡入餘湯,一般人就差不多溝滿壕平。能吃“雙合”(兩套如此這般)的,印象中我舅年輕時算一個。提起所謂的羊肉泡馍——也就是西安的那種煮馍——常就能聽到謂其“馍糊”或“糨子”的不以為然。

從小到大,我吃過十幾家水盆羊肉,從鄉鎮滿是淤泥的街上,到可以微信支付的考究門臉兒。關于那些早晨的好,一口下去會一齊想起。印象深的是那年外婆去世,冗長葬禮儀軌嚴整。就是冷,冷得發抖。那幾天之後,去如今已經倒閉的一家吃,熱湯登時拔出了寒氣,指尖慢慢發熱。身體舒服了,傷心反而湧上來,想起她在世時講的那些笑話,曾有一句:“最不嫌馍白肉肥辣子稀(油汪)。”

無論冬夏,我們的清早都于聚首裡彌足珍貴,去每一個他們覺得口味無出其右的館子,好好谝一谝現在,不由自主地回到過去。當女兒對着巨大的碗瞪大眼睛的那個早上,我看見門外的寶塔不如當年記憶裡那麼巍峨。據說現任羊肉辦主任是我姐夫他同學的表哥他誰:“慫不好好管一管,光漲價哩。”

我看着我伯,很想活到他那個年紀時,還能有如此的早晨,把海碗裡的湯喝得幹幹淨淨,跟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說笑幾句。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某天早晨的三碗米粉

跟北方比起來,南方的早餐的确更豐富,一時一地風格鮮明。尤其兩廣一帶,遊曆有限,領教卻不凡。某年在桂林,曾一天之内吃了六碗米粉。回到宿處樓下那最後一碗鹵味粉,感覺比聲名顯赫的那家好很多。問當地人,他們深以為然:“誰跑那麼遠為吃碗粉啊。”

前年去的那廣西小城,條條街都是各種米粉招牌,傍晚已卷簾垂落——不用問,這都是早餐好去處。當地人無法回答我的問題,依舊是覺得:“都差不多吧。”已經觀察好了,酒店門口往東就是三家“某某米粉”。多年不來廣西,明早至少再回憶一下桂林的滋味吧。城中有山,河流環抱,天再過一會兒就亮了,全城可能就我一個人在跑步,起身更早的是一家家次第亮燈的米粉店。

酒店有早餐,肯定有米粉,想當然覺得誰吃那個啊。我按照心意相信街邊館的本地水準。第一家的大姐說話我也聽不懂,就指了指,無非是肉多加一點。結果誤會了,上來的粉是湯的。大夏天的,米粉滋味醇厚,可周圍的大多數以行為證明了拌粉可能更加适宜,我就有些不甘心。想起一天六碗的驕人業績,便昂首進了第二家米粉店。隻有我一個很“北”地大聲說:“鹵味粉,拌粉啊,不要湯。”那一定是平常沒有的口音,他們看着我都溫和地笑着,一時之間竟有些挫折感。公允而論——當然我的品評毫無意義——還是第一家的米粉好(可能是我那時正餓),而第二家偏又是幹拌的……正在望向第三家的時候,電話響了,當地官員要當面交代幾句。

上司是個大姐,笑聲爽朗,說話果斷:“哎,我們飯店的米粉可是不簡單哦,早上還沒吃吧?盛一碗給來自首都的客人。”都沒開腔,面前又是一碗“上司交代過的”鹵味粉。要說不吃吧,未免掃了主人興緻;吃吧,我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然而并沒有胡辣湯煎包或者水盆羊肉那種飽脹中惬意的眩暈——有餘地。嘗了一口,果然不俗,再多些辣椒,我吃得比上司都快。“呦,你看我就說嘛,來,再……”“不了,一會兒還要趕路”——這算什麼理由,趕路還不多吃?好在上司也不勉強。她訓示的過程中,我忽然發現:今早所有與米粉有關的都是大姐,燙粉、切肉、收錢,包括上司,真沒見一個男性從業者。

“三碗”之後的那幾個早晨,我的胃口完全不掉鍊子,一頓不落仍津津有味。和當地人吃的時候,我風卷殘雲,他們卻都剩下了。上車以後才說:“太難吃了。”有些尴尬——不是你們推薦的嗎——很難檢索出哪裡難吃。不過離開廣西的那天早上,在街心旁最熱鬧處,那個排隊的米粉店裡,想到不知何時才能再及此地,便果斷地直接要了兩碗。

“先吃一碗再吃嘛。”

“那還要再排隊。”

她跟一個老太太手舞足蹈地開足馬力。那大約是她母親,賣了一輩子米粉後頭發也是那個顔色了。

3月刊“早餐賦格”——五味的雲霞朝露

胡昌輝 繪 王漢冰 攝

上内容刊自《中國民航》雜志2021年第3期

詳情請閱各航班客艙、機場休息室配發的紙質雜志、

機場電子閱報架

或登入www.caacnews.com.cn閱讀電子内容

END

編輯|路濘 稽核|戴晉京

新浪微網誌|@中國民航雜志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