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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政治哲學:“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同一

作者:思廬哲學
牟宗三政治哲學:“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同一

“自上而下”的牟宗三

牟宗三的心性哲學無法脫離“政治哲學”單獨存在。衆多的牟宗三研究者都指出了這一點。但是,牟宗三政治哲學的特殊地位至今并未得到足夠的考慮。占居着統治地位的觀點依然是:牟宗三的政治哲學不具獨立地位,不過是其心性哲學“自上而下”的演繹結果罷了,唯是“以學術支配政治,以政治支配經濟”。

由此,牟宗三遭受了嚴厲的批評,同時也受到了高度的贊揚。

前者大端有三。一是說其傲慢、獨斷如同一位大教主,意欲高出侪輩,來上司一切,這既不科學也不民主。

二是說其隻有心性之學,以心性之學為中國文化神髓所在的特殊觀點并不合于儒學實際,以緻割裂了儒學内聖外王連續體的傳統,自我限制,空有道德心性的形上論說而遠離了人倫日用,對社會并不能産生實際影響。三是說其不但背離了儒學傳統,而且淪落為西方民主與法治拉拉隊中的一員。

後者堅稱這是“本于中國的内聖之學以解決外王問題”,大端亦有三。一是說其内聖學平章儒、釋、道三教義理系統,成專書通論,牟宗三是古今第一人。二是說其外王學貫徹顧、黃、王三大儒心願遺志,能開新途徑,當不作第二人想。三是說其以學問為生命,一生唯求融和會通中西,古今無兩。思廬edit

正反兩方面的意見,攜手以兩個“定論”塑造出了同一個“牟宗三印象”。第一個“定論”是,牟宗三從一開始就在十分“哲學化”地思考問題,是以基本上是一個注重心性思辨的形而上學哲學家。第二個“定論”是,五十年代也曾十分注重社會政治經濟等形而下的問題,但這不過是“特殊遭遇”對他“哲學”思考的一度中斷。

這樣,一切形而下的問題隻能本中國形而上的内聖之學來解決,“攝事歸心”“以理生氣”,自上而下地顯出“中國心性之學的意義與價值”便成了“牟宗三印象”。這種“牟宗三印象”不但令人無力回應,毋甯說反而加強了上述批評的合理性。由此,牟宗三走下神壇,超越牟宗三也就成為了必然。

牟宗三政治哲學:“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同一

“自下而上”的牟宗三

不過,牟宗三的政治哲學除了有下行之路外,還有上行之路,即還具有由經濟現代化着手進至政治現代化,然後才可以要求文化現代化的“經驗主義”的面相,走着一條“經濟—政治—文化”的“自下而上”的上行之路。

從問題意識看,牟宗三強調,傳統中國政治已經全面陷落卻又籠制天下,社會已經全面落後,文化已經全面僵死,直可謂天崩地圮,斷港絕潢。處身此時此地,必須有一驚醒,有徹底檢討的意識,以期批抉症結,移除污習,蕩滌腥穢,自贖其罪,而後可能生希望心,走出絕境,對文化有正面的疏導。

這首先是從經驗現實出發,通過不斷學習進步,以保障群眾幸福生活,最終貞定住文化理想的上行之路。從方法論上看,牟宗三以批判哲學所分判的路數,即“從天道說下來”與“從人生說上去”那兩個來往的對立,把“既超越又内在”宇宙人生通而為一的中國文化“十字打開”,而視之為文化複興的必由之路。

這同樣首先是一條上行之路,不是以“聖人懷之”的方式直悟天道、呈現智的直覺,而是通過敞開感性知性、積累知識及漸修等,自下而上地凝聚出共識,講清楚道理,成為第一義,成為我們的時代使命。

就具體論述而言,“自下而上”的牟宗三從經濟問題開始。牟宗三認識到,“經濟組織是其他方面的托命線”,馬克思唯物史觀即是“社會進化史的經濟解析”,其貢獻不容否認。

由此“托命線”和唯物史觀,牟宗三強調,“私有财産是人格尊嚴的一道防線”,而能夠溝通康德的法權思想與馬克思的自由實踐,讓共和國的強制力成為絕對指令,同時避免那種道德悲劇,即崇高的道德以其神聖尊嚴的外衣替代了法律的位置,掩藏了對民生的冷漠。

這樣,牟宗三從自由經濟開始,肯定了自由的“三态”即政治自由、思想自由和獨體自由(包括“道德的自由”和“美的自由”),讓傳統意義上作為文化神廟裡至上的神的“理上的自由”(rational freedom)或“實體上的自由”(substantial freedom)第一次充實而有光輝。

最終,黑格爾的“國家是主觀自由與客觀自由的統一”的法哲學被牟宗三涵括在了“質的社會主義”概念下,社會主義通過對資本主義的“挽救”和“拘束”來進一步保障人的經濟權利、政治權利與文化權利,以實作人的最大限度的自由,呈現和擴充人性的積極面相。

牟宗三政治哲學:“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同一

國家與心性的互相奠基

牟宗三的政治哲學具有雙線往複循環結構,一方面堅持對道德心性進行存在論奠基,表現為“自下而上”的從經濟到政治再到心性的“生長”過程,另一方面堅持以道德心性範導人類存在,表現為人們所熟知的智的直覺首出庶物,“以學術支配政治,以政治支配經濟”的“下貫”過程。

本體下貫的國家學雖然是“厚”的,卻是“虛說”,意在樹立神聖國家的理想以為範導。它的功能就是給出“最後的統一性根基”,在孔孟之道“未嘗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間”及“儒門淡泊”的慘淡現實中,以其“神性”撕開一道口子,打開局面。其落實處隻在“自下而上”,經過衆多争鬥,一步一步地建立起神聖國家。這是經驗上升的“薄”的國家學,卑之無甚高論,卻是“實說”。

如果說“下行”的國家學的主人是“徹底唯心論”的牟宗三,那麼“上行”的國家學的主人就是“絕對經驗主義”的牟宗三。虛實相生,牟宗三兩種身份的交替,“自上而下”牟宗三的“流行”與“自下而上”牟宗三的“隐身”,并不隻是一種無可奈何,也不意味着儒家國家學的一無是處和全面衰落,而是有儒學的現代性命運在。

第一,就儒學傳統而言,個人的生命無非是個“懷之”的過程,本身自足,但今天衆人的生命廣泛涉及“辯之以相示”工作。牟宗三無法抵擋住“講道理”的誘惑,把道理講清楚的過程是澄清前提、劃定界限的“批判”,是一種理性的“模拟”與“推演”。

牟宗三認為,沒有這一步的工作,儒學傳統将自此沉淪以終,而無法躍然以起,是以不可不有徹底省悟。第二,我們處在一個要求解決衣食問題的時代,大家都向經濟、足食求生方面着眼,儒學不能不考慮自己接引群衆的方式方法。

如果沒有政策的自覺,隻知道在知性層面上講道理,說一方面要這樣,另一方面要那樣,這樣有這樣的道理,那樣有那樣的道理,那麼當你講清楚了,聽衆也都跑光了。在這時,要“覺”,就必須“高”,必須以超知性當頭棒喝的方式從習氣中超轉出來,獲得向上一機。

牟宗三政治哲學:“自下而上”與“自上而下”的同一

總之,牟宗三一方面确定了“文化大動脈”中的“終極關心”之“理”,另一方面緊切于經濟、政治現代化此一“現實關心”之“事”,兩者無法進一步“化約”,而隻能互相奠基,彼此支撐。

理事無礙,牟宗三政治哲學也就并非如通常所了解的那樣唯是“一心之朗現”,而是“下”與“上”、“卑”與“高”、“開”與“合”、“薄”與“厚”、“緯”與“經”等的回環圓舞。在這裡,經驗主義的路與唯理論的路構成了同一條路,上升之路與下貫之路的全體才是牟宗三“坎陷”的實指。

牟宗三政治哲學既是“保守的”,也是“激進的”,其貢獻和啟示至少有兩點:一是要求以現代國家為傳統心性奠基,實作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同時又以現代化的中國文化來引領當代國家建設;二是堅持儒學與馬克思主義的融通,同時經由馬克思主義對西方文明進行批判繼承。

而今後的牟宗三研究或将呈現出“上下其講”的态勢,“上講”者更“高圓”,“下講”者更“低平”。上講可究心德福一緻的圓善、合一說的美、天台圓教、存在之為存在等。下講則須集中讨論唯物史觀、财産、法權人格等。

上講側重讨論牟宗三合一論、存有論等,意在通過玄學的方法與形而上學的建構,闡發積極的價值觀念。下講注重分析牟宗三狹義的知識論、政治哲學等,強調安頓科學世界與世俗世界,證明儒家傳統依然是活的思想資源。兩者一體兩面,共同指向儒學現代轉化所極目的内聖外王一體的同一個世界,但在“辯以相示”的意義上還是可以清晰地區分開來的。

來源:《社會科學報社》

作者:陳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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