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物君語-
不吃蘿蔔,你阿是南京人啊?
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道地南京味。最知名的是餐桌上的鴨——“在南京,沒有一隻鴨子,能活着遊過長江”絕非虛言。這裡的每一隻鴨子,都帶着被吃的宿命而出生。
除了鴨,這些南京美食也都見過大世面:一号選手是上過《舌尖》的牛肉鍋貼。二号選手是《早餐中國》隆重推薦的蟹黃包。三号選手“炖生敲”來自《風味人間》。在南京大牌檔等鬧市裡,你能吃到這三種網紅美食,卻無法抵達南京人的靈魂深處。
火遍全南京的牛肉鍋貼。圖/公衆号“南京有個号”
有一味“深藏功與名”的食材,很容易被外地美食家忽視,那就是相貌平平、呆頭呆腦,任何地方都能見到的蘿蔔。
最南京的美食拼圖裡絕對不能缺少它:一根蘿蔔,不僅關乎吃,更是與南京、南京人、城市性格水乳交融地聯在了一起。
<h1 class="pgc-h-decimal" data-index="01">一年四季都吃,南京蘿蔔有多“萊斯”?</h1>
吃鴨肉,是在解饞,填飽的是肉體。蘿蔔,重在清口,陶冶的是靈魂。南京人對蘿蔔的嗜好,覆寫了不同種類,分布在不同時節。用當地方言說,南京人吃蘿蔔太“萊斯”(意思是“厲害”,約等于“nice”)了。
春天|“楊花蘿蔔”正當時
楊花蘿蔔
目前正應季的是楊花蘿蔔,又叫“櫻桃蘿蔔”,其得名是因為上市時正趕上楊柳飛絮。傅抱石先生的女兒傅益璇長期生活在南京,對楊花蘿蔔愛慕有加:“洗淨後去掉莖葉,用刀輕輕拍一下,加上糖醋涼拌來吃最好。”
“涼拌楊花蘿蔔”。
傅女士回憶了少年時母親做蘿蔔排骨湯的情景:“母親常用一隻仿青花的敞口圓碟來盛,白底藍花襯着玫瑰色的蘿蔔……用它來炖排骨湯,是南京人春天的時令菜。
肉汁燒蘿蔔,南京人年夜飯的重要菜品。圖/公衆号“南京上哪吃”
初夏|“五月紅”專煨老鴨
再過個把月,就該“五月紅”當道。這種蘿蔔個頭更大,長長的,粉嫩粉嫩,是燒湯的絕配。兩種“很南京”的食材,蘿蔔與鴨組合起來,就是成為一味大道至簡的美食。
躺在床上水蘿蔔關門
作家葉靈鳳先生童年在南京度過,他時常在文字裡說起“外紅裡白的蘿蔔”,最适合做的一道家常菜是“蘿蔔煨燒鴨湯”。
盛夏|青皮蘿蔔賽水果
青皮蘿蔔
盛夏的南京街頭,青蘿蔔當仁不讓。南京民間諺語有:“南京一大怪,青蘿蔔當水果賣。”多年前南京水果攤上還有青蘿蔔切了片和青橄榄擺在一起賣。本地漫畫家劉元的風俗畫中,就有挑着擔子賣青果蘿蔔的小販。
▲劉元漫畫,賣青蘿蔔的小販。
這種蘿蔔,有的青皮紅心,也有全是青色的,水分足,生吃爽脆,透着一股辣味,仔細咀嚼,便覺甜絲絲的,忍不住再來一塊。
南京作家薛冰在《饑不擇食》中回憶:“記得有一種青蘿蔔心色紫紅,人稱‘心裡美’,尤甜脆可口。俗話說‘蘿蔔賽似梨’,絕非誇張。”
綠皮紅心蘿蔔俗稱“心裡美”。
秋冬|宜燒宜炒真“萊斯”
秋冬季節,個頭最大的白蘿蔔登場了。水靈靈的白蘿蔔,切片、刨絲、燒湯都極好。
大白蘿蔔
南京“人氣王”鴨血粉絲,特色是加了白蘿蔔片。圖/“南京有個号”
南京人炒白蘿蔔,先翻炒再加水,最後的精華是舀一勺豬油澆入,大火燒開後再關火悶煮片刻,出來的蘿蔔入口即化。最後撒上一把蔥花,色、香、味就全了。
紅燒蘿蔔子頭紅燒肉豆腐
蘿蔔端子|最南京的零食
蘿蔔端子是小杆子(南京人對男孩子的稱呼)、潘西(南京人對女孩子的昵稱)們的“回憶殺”,它是南京人對本地一種油炸蘿蔔絲餅的俗稱。
▲ 剛出鍋的“蘿蔔端子”。 圖/“南京上哪吃”
這種油滋滋、金燦燦的小吃外酥裡嫩,蘿蔔絲鮮嫩、鹹香,剛出鍋時,誰都忍不住咬上一口。
三七八巷,有南京人想念已久的“蘿蔔端子”。圖/“南京有個号”
街頭巷尾或熱鬧堂口,南京的師傅用一個推車、一口鍋、一把勺就組成了做蘿蔔端子的攤位,每日早晨,都會排起長隊。
今日南京早餐花樣繁多,“油端子”不再是主角,但可以跟其他小吃百搭:吃鴨血粉絲湯、柴火馄饨、皮肚面時,老南京常常會拿上一個“油端子”跟它們組成套餐CP。
南京老巷子和這裡的“柴火馄饨”。圖/公衆号“南京有個号”
<h1 class="pgc-h-decimal" data-index="02">吃蘿蔔這事兒,在南京延續了上千年</h1>
一千多年前,陶穀這個人有兩件事很出名:一是出使南唐期間發生了風流韻事,後來唐伯虎據此創作了《陶穀贈詞圖》;二是他從後周投降北宋,為宋太祖起草了禅位诏書。
明唐寅《陶穀贈詞圖》(局部), 藏于台北“故宮博物院”。
他還寫了一本奇書《清異錄》,其中一條叫“三無比”,說的是三種無比好吃的東西:“鐘谟嗜菠薐菜,文其名為雨花菜。又以有蒌蒿、萊菔、菠薐為三無比”。
《清異錄》中的“萊菔”,接近南京話“蘿蔔”發音。
其中之一的“萊菔”是蘿蔔别稱。鐘谟為南唐人,官至戶部侍郎。金陵,也就是南京,是南唐國都。讓這位侍郎“無比”迷戀的蘿蔔很可能産自南京。
南唐時一場坐标南京的著名飯局。圖為《韓熙載夜宴圖》(局部),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那麼,南京哪裡的蘿蔔最好吃呢?
元代史學家張铉曾專門列出南京菜之品,其中就有“出溧水州”的蘿蔔。溧水,就是今南京市溧水區。劃重點:溧水蘿蔔上榜。
▲ 南京市溧水區航拍景觀。圖/視覺中國
明萬曆時期進士顧起元是位南京“小杆子”(南京話對男孩子的昵稱)。告老還鄉後,他在南京寫下《客座贅語》,記載了幾樣好吃的蔬菜:“蔬茹之美者,舊稱闆橋蘿蔔善橋蔥,然人頗不貴之”。劃重點:闆橋蘿蔔好吃。
古代南京繁華的街市。圖為清人仿宋宮院體《金陵圖》(局部),藏于台北“故宮博物院”。
清末民初南京學者陳作霖多次提到本地蘿蔔:“金陵城西南一隅……芹芽蘿蔔,色間白紅,其甘媚舌,不羨肥醲。”劃重點:老城西南角的蘿蔔,真甜!“
昔日随園,今南京師大校園
陳作霖算不上最會吃蘿蔔的,這時就需要請出大美食家袁枚。南京小倉山的随園當年就是他的産業,《随園食單》就是在南京寫出來的。這部食譜中的蘿蔔菜單,令人垂涎。
誕生在南京的《随園食譜》提到了“豬油煮蘿蔔”和“醬蘿蔔”。
《随園食單》問世一百餘年後,客居他鄉的南京人龔乃保編撰了《冶城蔬譜》,老家的蘿蔔讓他無法忘懷,說它們皮色鮮紅,碩大堅實,質粉而味甜,比地瓜好吃多了。
清乾隆缂絲《仙壺淑景圖》裡的紅皮蘿蔔,該圖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民國南京六合人張通之留下了一部向食神袁枚緻敬的《白門食譜》,把紅皮的闆橋蘿蔔誇贊了一番,說它肉實、味甜,價格比白皮蘿蔔貴得多。他特别提醒吃貨們:這種蘿蔔适合煨湯,味道甜如闆栗。
<h1 class="pgc-h-decimal" data-index="03">“大蘿蔔”南京人:啊油,多大事啊!</h1>
蘿蔔是南京這座城市的另類“圖騰”。否則,南京人也不會被稱為“大蘿蔔”。
《南京方言詞典》有解釋:“外地人戲稱南京人或南京人自嘲的戲稱,含有性格粗、憨、傻的意思,常說成南京大蘿蔔,其來曆有多說,可能與南京盛産多種蘿蔔有關。”
上世紀40年代,南京街頭賣蘿蔔的婦女。攝影/海達·莫裡循
這個不經意的戲稱,被南京人欣然接受。南京作家葉兆言曾引一則掌故說,抗戰勝利後南京征選市花,社會名流們各執己見,梅花海棠櫻花都有提名。有人便打岔說南京的代表不是什麼花,而應是“大蘿蔔”。
梅花是南京市花。圖/ 視覺中國
葉先生在《南京人》一書中說:“用大蘿蔔來形容南京人,再合适也不過。南京人永遠也談不上精明……自由散漫,做事不緊不慢,這點悠閑,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蘿蔔賦予南京以一種“煙水”氣,叫“煙火”就太俗了。
上世紀40年代,販夫走卒活動在廣場。攝影/海達·莫裡循
文化學者韋明铧這樣闡釋“大蘿蔔”:“蘿蔔這東西,土裡土氣,笨頭笨腦,其貌不揚,難登大雅。可是它價廉物美,随處可見,生吃熟食,諸般皆宜。”淳樸敦厚、老實中庸、本分淡泊、粗糙木讷、傻傻呆呆——現實南京人不就是這樣嘛,擺擺手就回你一句:“啊油,多大事啊!”
上世紀40年代南京組圖。圖1:一對母子。圖2:城外秦淮河。圖3:城郊種菜的農夫。
攝影/海達·莫裡循
故裡在南京的餘光中先生不但自比為蘿蔔,還把蘿蔔寫出了鄉愁和詩意:“九歲以前,我一直住在那金陵古城,童稚的足印重重疊疊,總不出栖霞山、雨花台之間。前後我進過崔八巷國小、青年會中學、金陵大學,從一個南京小蘿蔔變成南京大蘿蔔。”
南京人的性情與蘿蔔的形味,天作之合!
雪夜的秦淮河畔,憨厚且水靈的蘿蔔契合了古都南京的“煙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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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程瑤 文字編輯丨大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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