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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圖》之外,黃公望還有一張《天池石壁圖》

作者:北青熱點
《富春山居圖》之外,黃公望還有一張《天池石壁圖》
《富春山居圖》之外,黃公望還有一張《天池石壁圖》

《天池石壁圖》 黃公望

一個秋日,山栗子熟了,三三兩兩滾落在地,從青綠色裡裂出新鮮的褐黃。

第一次看見的人會覺得有趣。但對七十多歲的黃公望來說,這小玩意何足挂齒,他來往此山若幹年,于山間諸樣物事,早已稔熟于心。

想象在彼時,黃公望漫不經心地跨過一枚墜裂的栗子,往山巅行去。在他身旁,那些老松被風吹動,發出單調的嘯聲,他稍微停下來,隔着老松望去,隻見密密的大石頭排着隊似的,擠在一起一路往上,沉默且堅硬。

那是巨大的古老的花崗岩。因為很難有樹木可以生長,隻得一層薄薄的青苔覆在上面。“老似我也。無用也似我。”他心裡這樣自嘲着,搖了搖頭,一幅草圖緩緩地成形了。

趙孟頫的弟子黃公望,是一個真正的高人

一年以後,翰林待制柳貫在黃公望的《天池石壁圖》上題了一個很長的跋:

性之得大癡道人《天池石壁圖》,請予作歌,予愛其合作,歌而識諸圖上,而且以發道人燕間一笑。

連峰嶤嶤雲蔟蔟,石壁天池秋一幅。

大癡道人騎鯉魚,夢入神山采蛾綠。

覺來兩鬓風泠泠,颢氣湧出芙蓉青。

谾岩下彙龍池水,巍觀高連閣道星。

道人弄筆筆不知,八柱誰其張地維?

金繩鐵紐一何壯,鳥道險絕橫峨眉。

三百年來畫林壑,董米中間稱合作。

何嘗惜墨點微茫,間亦塗丹記搖落。

吳興室内大弟子,幾人斲輪無血指。

十日五日一筆成,能事于今誇亹亹。

大癡小黠俗所诃,道人迕物良已多。

微君自起歌黃鶴,奈此石壁天池何?

柳貫是當時名士。他雖然隻當過五品官,卻憑着一手古硬奇崛的詩,隐隐然是“文場之帥,士林之雄”。他說吳興(指趙孟頫)的弟子黃公望是一個真正的高人,塵世中的俗人,看不懂、也看不透他,與黃公望能互相為知己的,隻有這偉岸的山水,他還說,若沒有黃公望,這天池石壁也将恒久寂寞。

始終欠了一點運氣,從黃公望到大癡道人

柳貫生于1270年,比黃公望隻小一歲,畫《天池石壁圖》那年,柳貫72歲,黃公望73歲,已經修道若幹年。

黃公望的道大概修得很不錯。明人說他“年九十餘,碧瞳丹頰”(李日華《紫桃軒雜綴》),清人說他“年九十,貌如童顔”(郏掄逵《虞山畫志》),他死了以後,各種傳說紛紛出爐。

有的傳他衆目睽睽之下飛升成仙。有的說他死後還吹着笛子過秦關。“吳興室内大弟子”從凡人到神仙的過程,同齡人柳貫大概看得清楚。

往前推幾十年。24歲的時候,黃公望做了浙西廉訪使徐琰的書吏。45歲的時候,黃公望赴京,在禦史台下屬的察院當書吏。46歲的時候,黃公望做了中書省平章政事張闾的文書。

他苦苦地熬。他想,他隻是欠了一點運氣。《山居新語》說他“博學多能”,《畫吏二要》說他“經史二氏九流之學,無不通曉”,《錄鬼簿》說他“至于天下之事,無所不知,下至薄技小藝,無所不能,長詞短曲,落筆即成”。

他的老師趙孟頫,曾被朝廷再三地延攬去當官,并且一再地加官晉爵,直加到一品大員、魏國公。

朝廷是需要有才幹的人的,隻是自己的人生拐點還未到。熬吧。

元延祐二年(公元1315),黃公望人生的拐點終于來了!隻是,這個拐點和他要的不太一樣……

他的上司張闾,在頭一年處理南方地區田糧事務的時候引發了江西民變,元仁宗為了穩定漢人情緒,将張闾和手下黃公望一鍋端了下獄。更悲催的是,黃公望下獄的同一年,他一直盼望的、中斷了八十年的科舉考試神奇地恢複了。

入獄、出獄、丢飯碗、錯過公務員考試!黃公望再也沒有了任何想法,他給自己取号“大癡道人”。

從前癡迷的,今當醒也。

從前錯過的,今當癡也。

文吏黃公望自此消失于塵世,道人大癡,重生于人間。

在與命運周旋了多年以後,這個曾有大志的少年,從坎坷失落的中年,走到了絕意仕途的晚年,此心漸已沉靜安穩,少有波瀾,他的畫沒有太濃烈的色彩,也不用大片的筆墨,更少有剛硬的線條,在他的筆下,他所鐘愛的天池石壁明潤秀拔,安甯沉靜。

這張《天池石壁圖》,董其昌倍加贊賞

黃公望遇見天池石壁,其實很早。

元泰定年間,他五六十歲的時候,往遊蘇州華山,心下就十分喜歡,起碼畫過三四本不同的天池圖。

如今,這座畫裡的山還矗立在蘇州城外三十裡的地方。

這一帶群峰起伏、連綿相應,以虎丘山、靈岩山、天平山最為出名,卻少有人知道此山。此山因為山頂有巧石綻若蓮花,原名華山、花山,又因為山腰有池,亦被稱為天池山。

走過此山、又看過《天池石壁圖》的人說,像,像極了,這畫就是山,這山就是畫啊,走路沒看到的地方,這畫上都補出來了。

董其昌亦曾在看過黃公望的天池圖後,偶遊此山,情不自禁,發狂大叫道:“黃石公!黃石公!”

天池石壁,想來已橫生于大癡心中許久,一如太華山的峻硬曾像釘子般釘在範寬心裡。

閉眼。想象大癡的筆尖從松梢放下,跨過溪水,一路疊石壘土,仿佛人從山腳一路攀到山巅。

那些石頭很特别,都是圓乎乎的,在大癡的筆下,危如累卵地堆壘出莽莽蒼蒼。他隻用赭色、墨青,便點染出一派幽靜潤秀。又于長松叢樹間布置幾間山廬,直至天池,頓住了,“繪一面石壁吧”,于是幽靜潤秀之中,兀然有了挺峭直立——

據說,石壁并不屬于天池山,是大癡道人從虞山林壑中借來的。因為這石壁,徐邦達認定這是虞山,直到如今争議猶未休。不過這一點小小的争議,并不妨這山水的偉大,以及後來人的心追手摹。

如今蓮花峰還在,天池也在,那些圓滾滾的石頭們也還在。在山中小坐,這時候常有熟了的栗子和橡子掉下來,甚至還能看到松鼠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去。

看過了畫再去看山,再回來看畫,除了佩服,也隻剩下了佩服。這樣繁複的經營安排,筆法卻是簡練随意的。如要更仔細地心追手摹,大概除了臨摹,也沒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了。即使一寸寸地看,眼睛終究有看不到的地方,但是手可以。

六百八十年前,那個落筆的人,胸中有着怎樣的丘壑?

據說,他有時候在沒有人迹的荒山亂石、江湖水岸邊呆坐,常常一坐很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常常在月夜帶着酒出去,坐在湖橋上獨飲輕吟,喝完酒就把酒瓶往橋底下一扔,扔得橋下都快滿了。

《海虞畫苑略》裡還記載了一件事,說他把酒瓶用繩子系在船尾,搖着小船出去轉悠,拽繩子拿酒的時候繩子斷了,他自己樂得哈哈大笑,聲振山谷,看見的人還以為是神仙呢。

如此大癡,俗人到底學不來呀。

文并供圖/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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