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獄中題壁

譚嗣同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有的生命價值需要長度來積澱,而譚嗣同卻用33年短暫的人生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為中國留下了偉大的人格,甚至為世界留下了偉大的人格。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雖然他參與的改革事業失敗了,但在這一點上,他無疑是成功的。都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譚嗣同背後偉大的女人是誰呢?

01 緣定

她是李閏,字韻卿,于同治四年(1865)四月二十日生于北京,從小就好讀博覽,擅勝詩韻。

李閏的父親李篁仙是個名副其實的大才子。

李篁仙(1825~1894),原名壽蓉,字夢瑩,号天影庵居士,為鹹豐六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工于樂府詩詞,尤其是聯語對仗工整,引經據典,寓意深刻,且語句雄健,清新明快,飄逸淡雅,令人歎服,是有清一代超一流的對聯大師,被譽為“長沙才子”。

隻可惜這個生性正直恬淡的大才子,遭遇實在令人唏噓。

原配熊氏25歲時就去世,未留下一兒半女。鹹豐九年(1859)十月,肅順以戶部的僚屬們“難保無營私舞弊情事”為由而興大獄。

李篁仙與戶部衆僚一同被打入刑部牢獄,接着被抄家,家産沒收入官,所寫的詩文大多被抄查,随後佚散,竟不知所終。

彼時,他的繼配夫人蔣氏身懷六甲,憂急相加,兩天後因血崩而亡,時年29。

後來又續娶了河北宛平縣的王仁華,即李閏的生母。可憐的是,李閏6歲時,生母王氏去世,也僅29歲,留下三個女兒。

所幸李閏仨姐妹遇到了保姆高氏。受王夫人臨終之托,高氏視三姐妹如同己出,讓她們學習詩文和禮節,教導她們賢淑女子的種種規矩,後來姐妹皆以賢聞名。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譚嗣同和李閏,是典型的父母包辦婚姻。

李篁仙與譚嗣同父親譚繼洵既是同鄉,又為同僚,在京寓所也相距不遠,交往甚為密切,情誼非同一般。

兩家便很早約為婚姻。光緒九年(1883)三月,譚繼洵從甘肅鞏秦階道升任甘肅按察使,兩家定下了良辰吉日為二人完婚。

譚嗣同奉父命奔赴千裡外的漢口,于四月初三(5月9日)到達湖北漢黃德道兼江漢關監督署,迎接十八歲的李閏。婚後不久二人回到甘肅蘭州。

李閏是典型的舊式女子,賢淑溫婉,行事端正,譚家上下無不誇她賢惠。有一次,譚繼洵與親家李篁仙見面,劈頭一句話就是:“你的女兒是個好女兒,我的兒媳也算是個兒好媳! ”說完二人拊掌大笑。

02 情深

因為是包辦婚姻,頗富自由和平等意識的譚嗣同,婚後初期對這位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并不滿意。在途經陝西藍田的古藍橋時,想到傳說中裴航與雲英自由戀愛的故事,他寫詩自嘲:

湘西雲樹接秦西,次弟名山入馬蹄。

自笑瓊漿無分飲,藍橋薄酒醉如泥。

于是,有傳聞他們夫妻關系不睦。事實并非如此。

譚嗣同自母親過世後,因為繼母盧氏的不待見,加之不得不南北來回奔波,時常陷于孤寂之中。

婚後,能作詩吟詠的李閏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心與溫暖,夫妻倆感情日恩愛。

婚後,除了光緒十一年(1885)回湖南參加過一次鄉試,譚嗣同大多時間都在蘭州,二人度過了五年琴瑟和諧的快樂時光。

後來,譚嗣同走上變法維新道路,兩人便聚少離多了。雖然李閏也有過不滿,但她清楚地知道,丈夫心懷家國,視富貴如浮雲。她認可丈夫義重于私情,不願用兒女情長和家庭瑣事去羁絆他,便以樂羊子妻自居,默默支援着丈夫。

譚嗣同發起婦女不纏足運動的時候,她帶領家中的大足仆婦走上街頭宣傳不纏足的好處;譚嗣同發起成立中國婦女會的時候,她出任理事并承擔了許多具體工作……

同樣,譚嗣同也給予了妻子最深的情。

從應诏赴京離開浏陽到戊戌變法失敗之前,譚嗣同給妻子寫了十多封信,更多的是兒女情長。

在武昌的來信中他寫:

“父親慈心,更甚于昔,亦甚惦念我等,曾問我家眷到底在何處住好。我對雲:暫在浏陽住甚好,若浏陽不安靖,即可令其來署中住。大人深以為然……”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譚嗣同參加了女學堂籌備活動,還以夫人李閏的名義為女學會捐款百金,每年經常費十金,名标第一。

後有石印捐冊寄到浏陽家裡來,李閏的格式為“賞花翎江蘇補用知府浏陽譚嗣同之妻,诰封恭人長沙李閏捐助開辦常年經費洋銀壹百拾圓”。

在夫君的鼓勵下,李閏名列中國女學會倡辦董事之列(女學會于光緒23年11月創辦了女學堂)。

有幾件小事亦可見譚李二人伉俪情深,志同道合。

譚嗣同雖然皮膚黝黑,但長身玉立,面龐英俊,一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俨然一個風流倜傥的偉丈夫。李閏雖然端莊娴淑,面目和善,但個子不高,身材偏胖,臉上還有雀斑,而且從來不事粉飾。

偶爾叔伯兄弟相聚,也會互相打趣,比誰的老婆漂亮。有一次他們調侃譚嗣同:“七叔,七嬸蠻不錯的吧?”譚嗣同一臉坦蕩回答:“配我有餘!”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譚嗣同反對納妾,他不但撰文宣傳,還嚴于律己、身體力行。夫婦二人本來育有一子蘭生,可是早早夭折了,李閏後來一直沒有懷孕。但譚嗣同堅決不納妾。

到南京為官時,他帶着李閏、二嫂、侄子侄女等一同前往。應陳寶箴回湖南參與維新運動時,他先送李閏回到浏陽,細心地将她們安頓好後才奔赴長沙。

雖然是包辦婚姻,但他們卻過成了恩愛平和的生活,成了各自生命裡的亮色。

03 永别

又是一次離别。

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初二日夜(1898年5月21日),面對即将到來的分離,夫妻二人取出“崩霆”與“殘雷”二琴相顧對彈。如水的琴聲啊,就像夫妻的手,撫慰着對方傷痛的心靈。

他們盼望着早日再相聚,卻如何也沒想到,這竟是恩愛夫妻相伴相随的最後一夜。

次日一大早,譚嗣同自長沙啟程前往武昌。這一天,恰是結婚十五周年的紀念日。譚嗣同感慨不已,臨行作《戊戌北上别内子》贈予愛妻:

戊戌四月初三日,餘治裝将出遊,憶與内子李君為婚在癸未四月初三日,恰一十五年。頌述嘉德,亦複歡然,不逮已生西方極樂世界。生生世世,同住蓮花,如比迦陵毗迦同命鳥,可以互賀矣。但願更求精進,自度度人,雙修福慧。詩雲:娑婆世界普賢劫,淨土生生此締緣。 十五年來同學道,養親撫侄賴君賢。

譚嗣同将自己和妻子視為佛界中的迦陵毗迦同命鳥,同住蓮花。希望兩人生生世世都能“締緣”恩愛。目送遠行的木船,耳邊還回響着丈夫溫和的話語,李閏淚眼朦胧,萬般不舍,卻沒有一聲挽留。她知道,丈夫心中有一個更大的家。

譚嗣同輾轉到達北京後立即寫信給妻子報平安。他說自己身體尚好,精神極健,一切可以放心。同時告訴妻子,朝廷毅然變法,國事大有可為。而此後太忙,萬難常寫家信回去,請妻子勿挂念。

他還特地寄了《女學報》及女學堂書各一包,叮囑妻子,以後想看可托好友唐才常等人去買。

1898年6月11日至1898年9月21日,戊戌變法,又稱百日維新。

變法失敗後,譚嗣同堅決不逃亡,犧牲時年僅33歲。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丈夫突然離世,李閏悲痛欲絕,恨不能追随亡夫而去。但她明白自己不能任性,因為公爹譚繼洵把譚嗣襄之子傳炜兼祧為嗣,又将其兩女歸其教育婚配,還鄭重地告誡她:

“你兄嫂為人老實,不識書文,以後管理家務,教育子女,由你一概承擔!”

責任重大,唯有堅強。她把悲傷藏進心底,在卧室的牆上懸挂了譚嗣同的畫像,并根據丈夫獄中詩句“忍死須臾待社根”改名為“臾生”,表示自己含悲忍辱暫且苟活之意。

譚嗣同遇難之後,譚家的境況日益衰落,幸有李閏治家并井有條。為了貼補家用,她将浏陽老宅臨街的幾間房子開做了客棧。她對兄嫂黎氏如同姊妹,出同行寝同室,互相扶持維持全家大小。

她教導子女,亦嚴亦慈,以身作則。譚嗣同戊戌北上出發前,曾向浏陽的浏通銀号借銀四百兩作為旅費。丈夫殉難後,直到譚家分家後李閏才還清。

她還特意在借條上加了批注:本利清楚,日期清楚,此據子孫應永遠儲存。後來譚傳炜自殺,她又擔負起撫育兩個孫子的重任。

更多時候,活着比死亡更不易。她用這種方式,給了丈夫和譚家最真最深的愛。

04 豐碑

曾與夫君一起參與創立女學堂的李閏一直關注當地的教育,眼看浏陽的教育不能普及,更别說女子教育,她毅然決定辦學。

1912年年初,李閏和劉善涵一起着手籌辦浏陽女子學校。李閏先捐出部分家産作為辦學經費,讓劉善涵去主持修複柴家巷破舊的迎佛寺作為校舍。

她也沒有閑着,邁着一雙小腳,四處奔走倡導人們捐資興學。因為譚繼洵、譚嗣同望重鄉裡,不少開明人士紛紛捐資,并報請縣衙準許襄助。年底,學校開學,開設了國小班、高小班、師範班和縫紉班,成為現在長沙職業技術學院的前身。

李閏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辦學上。她不但布衣布履,粗茶淡飯,将節省下來的錢用到學校上,還每天堅持到校忙于校務,有時還親自登台給女學生們講課,灌輸自立自強的觀念。盡管忙碌,晚上她還忘不了到學生寝室巡視。

沒幾年,學校成效斐然,浏陽當地的女孩子入校就讀或任教蔚然成風。劉豫璇晚年曾經作詩回憶女師的生活:“憶我八歲時,随姊入學堂。學監仰慈顔,朝夕訓導忙……”詩中的學監,就是李閏。

常住大夫第後,李閏經常聽聞浏陽四鄉都有棄嬰溺嬰現象,于是率先捐出部分家産,在城裡設立了育嬰局。在她的大力倡導下,當地很多人的恻隐之心被激起,紛紛捐出閑置的祀産和家中積餘,不少女孩得以存活。

但無論多忙多累,夜深人靜之時,隻要想起亡夫,李閏總是情不能自己。十五年的相濡以沫是她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看着丈夫的畫像,她覺得自己該為丈夫做點什麼。

1912年,北洋政府下撥了500光洋修建譚嗣同紀念祠。但這遠遠不夠,李閏毅然變賣了部分家産,召集匠人動工。她踮着一雙小腳,日日奔波于家裡和工地上。直到第二年秋天祠堂終于建好了,她才站在大門跟前大哭起來。

譚嗣同兒子夭折,不肯納妾,他就義以後,夫人怎樣度過後半生?

每逢月之朔望,李閏便将懷念丈夫的詩句寫在紙錢上,然後解下插發的竹簪,用紙錢裹住,到譚嗣同祠中就着燭火慢慢焚化。

七律《悼亡》,當年痛斷肝腸赫然可見——

盱衡禹貢盡荊榛,國難家仇鬼哭新。

飲恨長号哀賤妾,高歌短歎譜忠臣。

已無壯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後塵。

慘淡深閨悲夜永,燈前愁煞未亡人!

七絕《悼亡》,表達自己含悲忍辱暫且苟活之意——

前塵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層灰。

來世化作采蓮人,與君相逢橫塘水。

李閏的自挽聯——

今世已如斯,受人間百倍牢騷,一死怎能抛恨去;

他生須記得,任地下許多磨折,萬難切莫帶愁來。

她還花時間和心血搜集譚嗣同的遺文,整理成《補遺》一卷。宣統三年(1911年)與譚傳贊在長沙重刊《舊學四種》,次年又在長沙出版《浏陽興算學議》及《〈秋雨年華之館叢脞書〉補遺》等。

民國十三年(1924),李閏60歲生日前夕,康有為、梁啟超特地合送來一幅橫匾,上書“巾帼完人”。在譚家人心中,她擔得起這份褒獎,将該匾懸挂于“大夫第”廳次,表達對她最高的敬意。

但由于常年憂思,積勞成疾,李閏身體每況愈下,于民國十四年(1925)逝世于大夫第,享年六十一歲。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