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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文/讀石人

收到維欣簽名钤印的《譚嗣同年譜長編》特别開心。記得是2018年底維欣說《年譜長編》還要一個多月才能出來,一出來就寄給我。這一等就是三年多時間。一部嚴肅的學術著作的出版太不容易了,更何況譚學并非熱門顯學呢。

我把《譚嗣同年譜長編》粗粗讀過一遍之後,便把書的後記發給了幾位好友。湖南師院中文系七七級學長胡任之先生讀罷維欣的後記立馬在網上下單買了一部,收到《年譜長編》後任之仁兄以一首五律紀事,詩的尾聯便是: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

任之仁兄問得我這個浏陽人心裡隐隐作痛:在這個視金錢為一切的當下,誰還會出于真誠去景仰、歌頌那位舍身取義、被譽為“劍膽琴心”的譚嗣同呢?

外地朋友來浏陽,我總要陪他們去看兩個地方,譚嗣同故居和胡耀邦故居。“中華亘古兩浏陽”,譚、胡在我心目中是典型的浏陽人或者說是浏陽人的典型。

因為在我心目中,譚嗣同跟胡耀邦一樣有着無比崇高的地位,是以凡是有關譚嗣同的書我都買都讀都藏,從譚嗣同自己的詩詞、書信、文集、手稿真迹、書法題簽到後人研究譚嗣同的專論專著。二十多年前我還寫過一篇短文就叫做《喜歡譚嗣同的理由》,那個“理由”便是讀譚嗣同寫給自己老師歐陽中鹄一則短箋時心頭湧起的一種親切與好感。

2018年5月間陪珠海來的幾位朋友拜谒譚嗣同故居、胡耀邦故居。從中和傳回浏陽的路上,作家、詩人耿立先生即有《耀邦故居辭》:

每個時刻

都有清明

都有祭奠

每個雨珠都有淚滴

下雨的時候

在耀邦故居的天井

我看到有道傷疤

從天上劃下

我躬身要走了

就像眼淚離開了

眼眶

因為那天在譚嗣同故居時也下着雨,那裡的天井也有傷疤,讀罷耿立先生的詩,我就想起十幾年前寫的《喜歡譚嗣同的理由》這篇舊稿,把它翻出來發在了自己的公衆号裡,也算自己在清明時節獻與“亘古兩浏陽”的一瓣心香。今天,能為譚嗣同、胡耀邦流淚的人不多了哦。

後來我就知道在我公衆号文章後面留言的讀者“維欣”就是青年學者張維欣。

其實我更早就知道張維欣與譚嗣同的“故事”。隻是我沒有能記住她的芳名。

維欣讀國中時從曆史課本上了解了譚嗣同僚迹後心裡就住進了劍膽琴心的譚嗣同。十四歲她便從山西太原老家不遠千裡來到浏陽去為譚嗣同掃墓。高中畢業時學業成績優異的她把所有聯考志願全部填了長沙幾所高校,隻為了靠近譚嗣同的家鄉。在長沙讀書期間一遇假期維欣就來譚嗣同故居當義務講解員。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這個期間,浏陽的文物管理一直在我的工作範疇裡面。文管所的同志多次給我介紹過這位1989年出生的譚嗣同“鐵粉”。譚嗣同故居最近一次修繕,包括故居邊上建小廣場和為譚塑像,名義上也是我負責,我記得我還提出過塑像高矮要與廣場“小微”規模相适應的意見,我還出面找跟故居建設有地界糾紛的機關負責人協調讓其做出讓步以使國寶不至于在我們手裡寒碜得過分。當時文廣新局的上司就跟我說過這廣場和塑像就是那位經常來故居當義工的山西女孩子設計的,其時她在湖南大學念完建築專業大學後正在讀碩士研究所學生。

我說隻要是與譚嗣同有關的書我都喜歡,其實這些年新出的譚學著作并不多。先林仁兄“複生誰亶頌”感歎的正是世道人心。就算人們記得譚嗣同讴歌譚嗣同,那也多半隻是因為敬仰“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毅然決然地為國家變法進步而從容赴死慷慨捐軀的譚烈士。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譚嗣同的一生雖然隻是短暫的三十三個春秋,但這一生不隻是活得無比清明俊朗,更是活得無比潤澤豐厚。我在《喜歡譚嗣同的理由》一文中有這麼一段文字:

譚嗣同在我心目中是真英雄。譚嗣同忠孝兩全。從容赴死,既為國死亦為君死,這是忠。赴死之前設法讓老父免卻株連罹禍,這是孝。譚嗣同文武雙全。歐陽予倩曾經撰文回憶這位祖父最得意的門生,“他可以說是無書不讀。經史辭賦之外,于基督教義、神學、佛學,無不精研,而于政治、哲學,緻力尤多。他于文事之餘,喜歡技擊,會騎馬,會舞劍。我曾見他蹲在地上,叫兩人緊握他的辮跟,一翻身站起來那兩個人都跌了一跤”。譚嗣同知行合一。他知國學,便能去僞存真,向善臻聖,三十三歲難為壽終,卻把一輩子活得清明俊朗。他知西學,便回浏陽辦格物緻知的時務學堂。他知佛學,便能勘破生死兩界,“塊然軀殼,除利人之外,複何足惜”?他知民主自由,寫下被後人譽為中國十九世紀末《人權宣言》的《仁學》,便能為了民族進步國家昌盛“拼命而行之”,果真做到了“不成功則成仁”!

譚嗣同哪裡隻是一個剛直峻切、勇猛霸蠻的革命家?作為後人我們怎麼能把這樣一位學貫中西、才情卓絕、成就斐然、知行合一的思想家簡單地認知為“譚烈士”呢?也許是“我自橫刀向天笑”的無比壯烈遮掩了他本來親切可愛的人格魅力影響了他光輝思想的廣泛傳播?

對曆史人物有意無意的人為窄化無損曆史人物自身的偉大,卻是後世的莫大悲哀。我曾對耀邦故居建設過程中不斷強化廉政文化元素多次表達過不同意見。我總覺得把胡耀邦這位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第一個帶頭穿西服的共産黨領袖、改革開放的先驅又僅僅作為一個廉政典型來研究、宣傳、學習,這似乎很有點舍本逐末、買椟還珠的味道。對譚嗣同的了解與認知止于為變法慷慨赴死的層面也便屬于這種讓人尴尬、讓人遺憾的窄化。有道是“古來聖賢皆寂寞”,中華亘古兩“浏陽”的身後遭際竟也如此合轍!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維欣在贈我的《譚嗣同年譜長編》扉頁上題了可視為譚嗣同自況的兩句詩:禅心劍氣相思骨,并作樊南一寸灰。維欣是真懂複生。“劍膽琴心”方是譚嗣同,一體兩面哦。我們一般就隻識其“劍膽豪氣”,忘卻了他的“錦繡琴心”。死則死矣,夫複何言,何況烈士殉難已逾兩個甲子呢。但譚嗣同三十三年波瀾壯闊的人生經曆尤其是他生前留下的大量著述實在是一個值得我們無比珍視理應大力“開發利用”的寶藏啊。

讓維欣來研究、整理、寫作《年譜長篇》,冥冥之中的譚嗣同真的是神其靈矣,得其人也。

前天,我在微信群裡跟當年在湖南師院中文系一起念書的老哥們說起維欣寫作《譚嗣同年譜長編》事時,竟引起“熱議”,大家紛紛為維欣點贊。舊時同窗多半已經退休,有的退休十幾年了。各行各業,全國各地。沒想到維欣替譚嗣同作年譜喚醒了小老頭們的“年輕氣盛”。

長沙廖才高先生說:

為維欣這個年輕女士點贊。她之成果,超出了她的年齡,尤其是她所學這個專業之所為!實在了不起!原來我也覺得有點奇怪,譚嗣同敢于以死警世,總應是有思想才激發他義憤填膺,死都不怕。但在原來的曆史書上,有關譚嗣同的思想和才學等介紹很少。原來他在我想象中似乎隻是個魯莽的武夫。

深圳蔔茂華先生感歎:

維欣真了不起,這位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做了件極有意義的大事, 按說,為譚嗣同這等曆史上的民族仁人志士立傳作譜,應該是國家行為。

廣州李浩輝先生對譚嗣同的推崇讓我這個道地浏陽人很是自豪:

康南海太迂,梁任公善變,譚複生尚真,從人格魅力和思想亮光(《仁學》是其思想的頂峰)來看,譚公高于康梁。

常德張嘯洋先生說:

慷慨就義易,從容赴死難。我覺得譚嗣同的性格(不是思想)有點像切格瓦拉,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而且這類人的個人操守往往特别出色,要知道知行合一,内外合一,乃是古今中外都罕見的純真品性,這也正是他們的人格魅力所在。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嗣同之美,還在于他犧牲于人生最燦爛的年華,得以存其真,志其純。如其活到吾等衰朽之年,則有不小機率成為一個老奸巨猾的官僚,那就大煞風景了。

嘯洋仁兄還有數言誇獎維欣讀來更是有趣得很:

譚複生文武兼資,風流潇灑,義薄雲天,慷慨任俠。如能真對其有所接觸和了解,這正是讀過書的年輕女孩心中最美好的情郎模樣。是以維欣一旦相逢,便十年沉迷,一點不奇怪。基于刻骨銘心的“愛慕”以及由此所生發的興趣愛好做出來學問值得嘉許。

我跟老哥們說了我讀《譚嗣同年譜長編》的三個感受。

我說特别喜歡維欣在《譚嗣同年譜長編》後記中的一段文字:

我愛重和敬仰先生,視之為我之師長與引路人,絕非僅僅因為他的就義精神,他的一生也絕非隻此一事熠熠生輝。我心底對先生之情誼,并非高山仰止,更多的是親切與觸動。先生是一個被曆史尊崇而又忽視的人,人們提起他,首先提及者就是他的就義,其次再提到他的政治主張與哲學思想,卻往往失之片面,甚至曲解。至于他劍膽琴心的才情、冰雪情操的品格、率性可愛的個性則鮮有人關心。“質本潔來還潔去”,我希望這個傳奇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不要僅僅成為一張單薄的烈士臉譜,不要被人記起的隻有就義這一件事,因為他是如此磊落無瑕、動人心魄。

抱着這樣的情懷嘔心瀝血寫出來的《譚嗣同年譜長編》在我心目中毫無疑義是最能全面“複活”譜主、讓被曆史嚴重窄化得走形失真的譜主以前所未有的真面目走進今日讀者的心靈世界。年譜類的著作一般都顯得冷,冷冰冰的冷,冰冷冰冷的冷,更何況譜主是年代已經久遠很多人并不了解的曆史人物呢?我估計讀者讀了上面這段文字立馬就能感受到維欣這部《譚嗣同年譜長編》暖心宜人的自帶體溫。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作為按年月記載人物生平事迹的編年體曆史著作,本來年譜較諸年譜長編更正規更嚴謹更簡明扼要。但年譜長編未必可以更随意更放手更蕪雜更不講求“義理、考據、辭章”甚至可以任性地扯草湊籃敷衍成趕時髦追市場的暢銷書。須知“長編”的原始意義僅僅是“正編”基礎性質的“藍本”。今人多不理會這個理了。是以這些年學術界年譜并不常見,編著《年譜長編》倒是“蔚然成風”。翻過不少年譜長編,感覺學術含量高的并不多。

這次讀維欣寫就的新書感覺不同。《譚嗣同年譜長編》是一部嚴肅的極有見地的學術著作。

情感積澱自不必贅言。沒有這種積澱,這個時代任誰要為僅僅存活于書卷裡的靈魂耐得住連年枯坐冷闆凳的寂寞真的都會很困難很難堅持。我以為用“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來形容維欣為《譚嗣同年譜長編》所做的學術準備當是毫無誇張。為了寫好年譜長編維欣曾走南闖北幾乎踏遍先生履痕。這種在人物年譜寫作中運用田野調查的做法是很需要吃苦耐勞的。她說:

年譜梳理是一個痛并快樂的過程,所要閱讀之史料浩如煙海,許多史事撲朔迷離,各方記載又不盡相同,需耐心甄别、辨僞。加之先生不記日記,信劄又多不署日期,詩文亦較難系年,隻有反複考證,方能使疏誤稍減,使内容更為完備……白天上班,,隻能依靠所有的晚上雖日日熬夜,年節無休,幾乎付出了一個年輕女孩所能付出的一切青春時光,但為先生,我别無怨言,甘之如饴。

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考據推證而後以人物活動的編年為經緯“織絲為網”成就《譚嗣同年譜長編》。個中艱辛曲折唯作者自知,我們再如何“點贊”誇獎終是隔靴搔癢。但讀過這部著作後有一點我們是可以想見得到的,那就是成書過程中熱情和韌勁固然難得,更為難得當是作者的識見與智慧。

比如:

“七月”(乙未年,1895年)條目下記述了譚嗣同複信貝允昕,且在信中将數年前所作《治言》一并呈貝允昕。此信相當全面地反映了譚嗣同的變法思想。作者從10個方面簡明扼要地梳理譚嗣同回信内容後告訴讀者:“此信末尾署日期為甲午秋七月實為筆誤,應為乙未年七月所作”。作者還引文獻述說“約同季,湖北宜都縣知縣陳長橿對先生變法提議大肆攻擊”。

又如:

“三月十五日”(丙申,1896)條目記載後,作者說,“約同日,始與梁啟超相識,為吳樵所介紹。梁啟超所稱與先生相識于乙未年秋當屬誤記”,“先生與梁啟超之交往事,梁所記頗多,雖日期有誤,其事仍可作參考”,“先生及夏曾佑對梁啟超之影響頗深”。我這裡隻是摘錄觀點結論,書中則附錄了可靠的文獻論據材料。

這樣的例子在書中多有所見,在我的閱讀感受裡甚至已經夠得上是《譚嗣同年譜長編》的一個特色了。從自己捕捉的蛛絲馬迹中出發以考據甄别為手段鈎聯各種相關文獻得出獨到新見,這在《年譜長編》中自然是最吸引讀者之處,也是最能展現著作的學術價值所在。《譚嗣同年譜長編》能成為一部嚴肅的學術著作,我以為這在很大程度上跟維欣讀理工出身所養成的崇理性、善分析、重邏輯和她作為一位女性學者的心思細膩缜密有着切實關聯。換言之,正是作者的識見與智慧成就了這部年譜長編的不同凡響。

最早以“長編”名書的是宋人李焘的《續資治通鑒長編》。李焘不敢徑稱自己的著作就是續《資治通鑒》,便以“長編”名之。李焘十分尊崇司馬光指導修史的原則“長編甯失于繁,無失于略”,對宋神宗稱道的“博而得其要,簡而周于事”更是滿心向往。《續資治通鑒長編》作為私家著述的規模最宏大的編年斷代史能成為經典不是沒有道理的。

比起年譜來,年譜長編需要用更豐富翔實的史料,盡可能地展現某個特定曆史人物的行止、著述、人際關系和他所處的時代與社會。我以為維欣應該是深得“長編”要義。因為,在我看來《譚嗣同年譜長編》引述資料非常詳實但精當得很,毫無累贅之感,真正做到了“博而得其要,簡而周于事”。品讀這樣一部《年譜長編》時感覺眼前不斷跳出一幅幅活潑靈動的連軸畫卷,極具審美的現場感。

我大學畢業後便在浏陽一中工作了十二年,那段時間就住在校園裡。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浏陽一中的校園真算得上是最美的中學校園。建築美、自然環境美還不是主要的,我覺得人文曆史美才是一中校園美的根本。江南第一文廟浏陽文廟居中,成為學校的心髒與靈魂。一中擴建後規模幾乎大了一倍。從交通組織上看,新老校區相連接配接的地方是文廟後樟樹坪的西北角。西北角上有一處很顯眼的古建築,本是文廟附屬工程,叫奎文閣,現在辟為浏陽一中的校史館。當年譚嗣同等人為引進西方自然科學在這裡辦起了近代史上湖南第一所新式學堂——浏陽算學館。讓曾經的奎文閣後來的算學館作為如今新老校區的連接配接紐帶成為整個校園的點睛之筆,你說這學校的一脈文風何其了得啊!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喜讀《譚嗣同年譜長編》

(浏陽一中校園内的奎文閣)

有過這樣的生活感受和體驗,我這次在《譚嗣同年譜長編》中讀到有關先賢們創立算學館的記載時便覺得特别親切,一幅幅極具曆史縱深感的“畫面”引人遐思。

乙未年約正月、二月間,譚嗣同與唐才常、劉善涵三人時常聚議,均主張要破除舊習,應自興算學始。譚唐“恒兩人對坐,徹夜不寐,熱血盈腔,苦無藉手,泣數行下。不得已欲就一邑,為新中國之萌芽”。四月初九日,唐才常緻其弟信中言及開設算學館之想法,這是譚唐信函中首次言及算學館開設之想法。同月,唐緻信譚嗣棨言及開辦算學館并請其幫忙籌措經費。四月二十三日,劉善涵為推動興算已由武昌傳回浏陽。閏五月初,經曆甲午戰敗後譚嗣同認為燒教堂、打洋人、阻開礦、毀電線之人都是“亡國之士、亡國之人”,且中國目前的人心、風俗、政治、法度,“無一可比數于夷狄”,強調要變法要“開風氣,育人才”。譚嗣同認為,改變科舉制度是變法之關鍵,要改變考試内容,注重考試能力,将學校與科舉相結合,由學校來培育專門人才;提倡全民讀書,則兒童可得母教,少時即可通曉時務實體。由此,譚嗣同提出算學可為一切學科之基礎,故而倡辦算學格緻館。閏五月初十日,唐才常應譚嗣同建議,上書敦請歐陽中鹄主持創辦算學館之事。閏五月十五日,歐陽中鹄決心“拟将縣中書院改習格緻諸學,而姑以算學為入手之始”。六月唐才常為推動興算傳回浏陽與劉善涵就算學館事“歸述于縣人,皆莫之應”鮮有贊成者。七月歐陽中鹄将譚嗣同《興算學議》用活字版排印散發。譚嗣同與羅棠為首,唐才常、劉善涵、塗儒翯(塗啟先之子)策劃,由劉善涵起草,上書湖南學政江标,申請将南台書院永遠改為算學館。浏陽知縣借故拖延未予照辦。七月初九,塗啟先回函歐陽中鹄對創辦算學館表示贊成,但對刊布《興算學議》表示擔憂,恐遭守舊派非議,主張不動聲色創辦算學格緻館。塗在信中對譚嗣同稱贊有加“譚子将将,為一邑開風氣,即為天下開風氣”。新到任的湖南巡撫陳寶箴見過譚的《興算學議》後大加贊賞并刻印數千冊散布湘省各書院。八月,浏陽遭遇特大旱災,書院公款被用于赈災。原拟用于設立算學館的經費無法落實。譚嗣同與歐陽中鹄、唐才常、塗儒翯等人召集十同志帶頭捐款集資,設立浏陽算學社,聘新化晏孝儒為師,社址在浏陽文廟奎文閣。這便是算學館的前身。浏陽算學社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自然科學團體。自此,浏陽“可為天下先”(唐才常語)。

為一邑開風氣,即為天下開風氣。從年譜長編中回過神來,更為自己的家鄉感到無比自豪。文脈如此豐沛古雅,豈止是學校之福,實乃浏陽之幸啊。先賢們為變革風氣改革教育培育人才興辦新學真可謂是焦精灼神、傾肝瀝膽、勞怨交加、千磨百折方成一事哦。

維欣作《譚嗣同年譜長編》試圖向世人傳遞譚嗣同給她親切與觸動,想要把自己心目中傳奇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複原”給讀者。我覺得寫作的成果沒有辜負她的苦心孤詣,這部年譜長編的“畫面感”很能傳遞她之所謂“親切與觸動”。我很喜歡譚嗣同的詩詞,心下以為譚是晚清成就極高的詩詞大家。當讀到年譜長編“甲午,1894年二月初九”條目下作者所引譚嗣同給劉善涵信中一段文字後便覺悠然心會:轉益多師是吾師,怪不得這位“翩翩濁世佳公子”的詩詞是如此惹人喜歡!譚嗣同在那封信中這樣記述自己少年學詩的經曆:

嗣同于韻語,初亦從長吉、飛卿入手,旋轉爾太白,又轉而昌黎,又轉而六朝。近又欲從事玉溪,特苦不能豐腴。大抵能浮而不能沉,能辟而不能翕。拔起千仞,高唱入雲,瑕隙尚不易見。迨至轉調旋宮,陡然入破,便繃弦欲絕,吹竹欲裂,卒迫卞隘,不能自舉其身,不得已而強之,則血湧筋粗,百脈沸騰,岌乎無以為繼。此中得失,惟自己知之最審,道之最切。

一部有溫度的年譜長編;嚴肅的極有見地學術著作;讀來頗有審美的現場感。這便是我讀《譚嗣同年譜長編》的感受。

複生誰亶頌,阿堵即溫拿。亶者,真誠也。“阿堵”可作金錢解,但其本義卻是“這個”。“溫拿”是英文單詞“winner”的音譯,意為成功者、優勝者。我問過任之仁兄:詩無達诂,此處“阿堵”可否作“這個”解?任之仁兄大度地說,自然可以,且是妙解。妙解不敢當,強作解人霸蠻解釋似乎還是通的。“這個”便是張維欣和她的《譚嗣同年譜長編》。這部年譜長編是一位青年學者對譚嗣同最真誠的緻敬,張維欣的研究和創作非常成功,是近年譚學領域的重要成果,值得學界關注和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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