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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中國人”意味着什麼?——評潘嶽先生《中國五胡入華與歐洲蠻族入侵》

作者:MtimeTime.com

作者: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 貝淡甯

複旦大學中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汪沛

這是一篇引人入勝的文章,它使讀者信服“做(/成為)中國人”(be(come) Chinese)天然地蘊含着對政治大一統的向往,并且這種政治理念對于胸懷天下的大國來說尤其恰當,在這種政治理念浸潤下的複雜官僚系統深受儒法制度的影響。這篇文章意在表明這種大一統的政治願景并不依賴于族群或種族認同,它本身就可以并且已經(在曆史上多次)被遊牧族群統治者借用來統治中國。此外,這篇文章也闡明了“做(/成為)中國人”意味着勤于學習,善于整合來自不同文化群體中的知識,并納為己用。如果我們平行比照西方曆史(包括古羅馬),要麼是缺乏這種大一統的政治理念,要麼是極度貶低這種理念。潘嶽的文章運用了許多曆史論據來支援其主要觀點。雖然我們不是專業的曆史學家,不具備評價這些論點的資格,但在閱讀的過程中這些論點就很有說服力,我們希望專業的曆史學家能夠從曆史的角度來研究這篇文章。

批評性評述

一個關鍵的問題在于,文化究竟是不是“做(/成為)中國人”的要義。文章中提到:“中華文明的核心不是禮儀、風俗、藝術和生活習慣,而在于用什麼樣的基本制度來建構政治。”關于這個問題,首先,我們衷心地認為族群和種族身份認同不能也不應該是“做(/成為)中國人”的關鍵。同時,我們也認為這種大一統的政治願景是而且也應該是“做(/成為)中國人”的關鍵。然而,大一統本身并不足以構成衡量“中國人根性”(Chineseness)的充分标準。中國文化中也還有一些重要的方面,這些方面曆經漫漫歲月長河延續至今,可以而且應該被認為是“中國人根性”的一部分。

從最深層次來講,“做(/成為)中國人”要求一種活潑潑的世界觀:世間萬物總是處在不斷的變化發展中,在異質的看似沖突的力量互相作用下(比如陰陽),不時會産生新的生機并創造新的可能。這樣的世界觀在《易經》中多有表述,并且可以說正是這樣的視角啟迪了中國哲學各個流派的發展,比如說儒家和道家。它同樣影響了漢地佛教世界觀的發展,這或許能夠解釋為何佛教最終可以在中國廣泛傳播,并被接納為中國哲學和宗教傳統的組成部分。我們甚至可以說,馬克思主義辯證法思想之是以能夠在中華大地上紮根,也是因為它與中國傳統觀點産生了共鳴。這種把世界看作“生生”(becoming)的“中國”視角與把世界看成“存在”(being)的主流“西方”視角是截然不同的。主流“西方”觀點深受柏拉圖主義與猶太-基督教文明的影響,他們認為,經驗世界就是處在不斷的流變之中,還有一個更高的、超越的世界,在那樣的超經驗世界之中的實體(柏拉圖主義的形式、猶太基督教思想中的上帝)是至善至美、永恒不變的。一般來說,中國哲學并不特别地區分經驗世界和超驗世界。

“做(/成為)中國人”同時也有規範性的向度。人生而處在複雜的倫理關系中,而且很多對我們個人來說是建構性的倫理關系往往還是不能選擇也無法逃避的,這種對于人的了解在中國已經有數千年的曆史,并在今天依舊影響着人們的思想觀點和行為方式。根本來說,美好生活就包含着維系和諧的社會關系,從家庭到其它社會共同體,比如國家、世界,甚至人類和動物的關系、和自然界的關系。這種觀點是儒家傳統的核心所在,同時也影響了中國的其它傳統,例如道家。同樣,這又和西方主流價值觀有所不同,西方社會始終把個體自由放在首位,受此影響,對中國傳統的現代闡釋也不得不重新發掘自由的價值,但這并不意味着個體就能忽視與其所屬的社會關系,恰恰相反,植根于中國人強調個體如若完全脫離其社會關系,單單依靠真理和宗教的啟蒙并不能達緻一種良善的生活。

毫無置疑,潘嶽先生的文章一如既往地極具說服力,儒法大一統對于“做(/成為)中國人”至關重要,但我們同時也需要引入哲學和倫理學的視角。

細節性的評述

1:這篇文章指出大一統是中國政治秩序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同時“大一統”本身的内涵也在不斷應時而變。過去,大一統意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今天對于中國這樣特定的國家來說,大一統可能僅僅指的是具有相對清晰邊界範圍的國家。如果這篇文章在大一統意涵的變遷方面描述的更加詳細一點,尤其對于國外讀者來講,可能會更具說服力。

2:關于天下的概念同樣需要一些說明。古代(比如在孟子看來),天下專注于全球視野:在沒有國界範圍的大同世界中,聖王通過道德榜樣、德行教育和禮儀來對群眾進行教化,幾乎從來不會進行威脅和強迫。然而,今天我們引用“天下”的概念,就必須闡明“天下”的區域并不隻是一個國家而已。面對諸如氣候變化、疫情沖擊、人工智能等全球危機,我們還是應該立足于全球視野和普世價值來探尋解決之道,在可預見的将來,主權國家仍然是我們世界中的主要政治力量。

3:潘嶽認為在中國,統治者可以嘗試建立一套差別于中國式理念的政治秩序,但是這樣的努力在中國的語境下就會缺乏合法性,是以“非中國式觀念” (基于族群的獨特性,或者多元卻不統一,或者由一個從不寬容他者的宗教統治)無法得到鞏固并是以走向失敗。這種見解可以應用于20世紀,我們可以解釋為什麼在1949年中國統一之前,建立獨立國家(例如在湖南)或聯邦制的努力都失敗了。

4:或許美國展現了一些和而不同與大一統的特質?潘嶽在文中讨論了古羅馬,平行來看,可能與今天的美國政治更加接近。中美兩國在政治觀點方面存在巨大差異,比如美國強調個體自由的優先性,而中國更加注重社會和諧。但這或許正好說明了中國與美“帝國”之間的異同,而不僅僅是羅馬帝國。此外,盡管政治統一的理想在印度曆史上還沒有那麼重要,但也可以從類似角度拓展思考。

5:文章裡提到“政治統一乃是文化多元存在的基礎”,這個申言或許有一些過度。像巴巴新幾內亞這樣的地區過去并沒有統一的政治秩序,因為人們被山脈等地理邊界所分隔,但文化多樣性卻異常繁榮。政治一統能保證的僅僅是不同群體之間的和平相處,(在巴巴新幾內亞,這些群體在相遇時經常有所沖突)以及不同文化可以互相學習的可能性(因為他們可以在和平的氛圍中進行更多的互動)。

來源:中國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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