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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孤行的唐憲宗為何依舊能平定叛亂——來自敵營的小将幫了大忙

作者:秋水浮萍卧江子

元和四年(809年)二月,成德節度使王士真死了,其子王承宗親自立為留後。唐憲宗李純得知這一消息後,腦海中就是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做節度使。

自從王武俊以來,王家已經在成德軍節度使的位置上坐了兩代人,倘若再傳到王承宗手裡,這成德幾州之地就真的要成為王氏一族的祖産了。無論如何都要維護大唐的國土和主權完整,不然百年之後,實在無顔見列祖列宗啊!

一意孤行的唐憲宗為何依舊能平定叛亂——來自敵營的小将幫了大忙

于是李純決定裝一回傻,不予回複。看王承宗怎麼辦。而不管王承宗怎麼辦,朝廷都有辦法:要是反了,朝廷就借此機會興兵征讨,武力拿下成德軍;要是任憑處置,那就另行委派節度使,兵不血刃地收回成德軍軍政大權。總之是吃定你了。

果然,在被晾了幾個月後,王承宗坐不住了,他幾次三番上奏表給李純,為自己辯解,隻求能得到皇帝陛下的答複,哪怕是吱一聲也是好的。但成捆的奏表發出去了,長安方面竟然還是一絲動靜也沒有。王承宗快要瘋了,因為他是不能造反的。

時至今日,河朔三鎮雖然都還在,但早已經沒有了當年那麼深厚的感情。更何況,幽州的劉濟和魏博的田季安據說近期都得了大病,卧床不起。而淄青的李師道(李納之子)目前對于朝廷也是一副恭順的姿态,他不僅将軍鎮的征稅權和官吏任免權統統奉還給了朝廷,還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完全支援和擁護朝廷對驕橫跋扈的軍鎮采取一切需要的制裁措施。

王承宗想來想去,都覺得自己沒有人可以指望了。誰知,關鍵時刻,竟然有意想不到的人為王承宗解了圍。出來讓王承宗躲過一場滅頂之災的,是朝中的宰相裴垍。

對于借機除掉王承宗這件事,裴垍是堅決反對的。這倒不是裴垍同成德軍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而是裴垍堅定地認為,朝廷這樣做會顯得非常不道地。為什麼這麼說呢?

裴垍認為,王承宗的父親王士真雖說也不是啥善茬,但好歹曾出兵幫助朝廷平叛,對于國家而言多多少少是有過貢獻的。如果堅持剝奪王承宗的繼承權,不但不合情理,也會讓王承宗及其部下們不服。

“現在劉濟、田季安都生病了,如果他們都病死了,豈能讓他們都像成德一樣把藩鎮傳給自己的兒子?那樣的話天下什麼時候能夠太平?”

李純認為裴垍迂腐得令人發指,但他沒有直接當面否決裴垍的話,畢竟老頭兒歲數不小了,還是宰相,面子總是要給的。是以皇帝陛下拿出了皇帝們的慣用伎倆,換一撥人來問,通過這些人中有利于自己的發言來證明自己正确,讓反對聲消停下來。然而李純萬萬沒想到,事情不是按照他的劇本上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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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将相同的話題抛給幾個翰林學士時,翰林學士李绛等人居然站在了裴垍的方,勸谏李純不要輕舉妄動,輕啟戰端。這下李純傻眼了。當然,李绛等人提出的江淮一帶水災嚴重、藩鎮世襲的積弊不可能一舉革除、王承宗現在事實上已經接管了軍政大權不可能輕易屈服等情況也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在強大的反對聲浪下,李純不得不考慮智囊團的集體意見了。就在皇帝顯得有些孤立無援時,一個人站到了皇帝的身後,發出了無比堅決的支援聲。這個力挺皇帝意見的人,是吐突承璀,時任左神策中尉,而在唐代,擔任這個職務的,一般情況下都是太監,吐突承璀也沒有例外。他不隻公開支援了皇帝向成德軍出兵,還主動請纓,表示希望能帶神策軍走一趟,去掃蕩素來不聽話的河朔系藩鎮,揚我軍威。

對于吐突承璀的申請,皇帝那邊還沒做出反應,朝廷裡面就有人激動了。

“王承宗不可不讨。承璀親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統諸軍,誰敢不服!”說這話的,是宗正少卿李拭。按理說,這樣的國家大事,是輪不到他發言的。但他還是發聲了,為了達到兩個目的:在皇帝陛下面前刷存在感、拍吐突承璀的馬屁。

事後的發展證明,他沒能成功地達成任何一個目的。因為李純從來不吃這一套。但是,皇帝陛下還是露出了笑容。李拭上表不久,皇帝就召集了宰相班子和翰林學士,将李拭的奏表給他們看。

“這個人是個奸臣啊,他知道了朕打算讓吐突承璀領兵出征,是以才呈上此奏。諸位愛卿切記,自即日起,不能擢升和任用此人。”

皇帝陛下的這句話意味着李拭就此前途盡毀,再無用武之地。不過,這個并不是李純的真實目的。如果想整一個投機分子,完全用不着如此興師動衆。他不過是借題發揮,拿李拭來說事兒,或者更準确地說,宣布一件事:我要命吐突承璀領兵出征!

假裝生氣,順便把這檔子決定突然講出來,讓反對的大臣們要麼預設這一決定,要麼促使他們據理力争,再被自己否決。

然而出乎李純意料的是,大臣們都不開口,似乎對于李純這個決定既不驚訝也不在意。李純太過天真了,和朝廷裡這幫老油條比起來,他的确就是個國小生的水準。憑借多年的政治經驗,不用仔細去想,下面的那幫大臣們也很清楚李純的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是以他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先看看皇帝和那位太監想怎麼玩。

皇帝、太監、文臣都已經各就各位了,一場大戲即将開幕,但在開幕之前,這場戲又擠上來一個人。這個人是一員武将,他的名字叫盧從史。

盧從史原本是昭義節度使,在任上幹得有聲有色。隻因為老爹不巧去世了,不得不回家守孝。要知道,節度使的位子可是衆人矚目的焦點,那真的是大家趨之若鹜,一個蘿ト一個坑,這位盧從史一回家,馬上就過氣了。在家裡待了很久,不但沒有接到奪情的旨意,更遲遲得不到起複。對于一個在官場上混的人,一不怕挨罵,二不怕被整,最害怕的就是被遺忘。特别是像盧從史這樣身居過高位的,讓他感覺自己被徹底遺忘了,會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千倍萬倍。

為了從這種日複一日的痛苦中解脫出來,盧從史七轉八轉,托人找到了吐突承璀,請求吐突承璀替自己給皇帝帶個話,大緻意思是,隻要皇帝陛下肯起複他,他定帶上昭義軍去跟王承宗拼命,得勝乃還。

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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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純當即下旨起複盧從史為左金吾大将軍,餘職如故,令他好生訓練部隊,做好出征準備。刀已磨好,隻待揮下了。不過在此之前,李純還是決定再開個會,同他的智囊團商量一下。

雖然李绛等人的意見還是不要急,要淡定,從長計議,見機行事,但在憲宗鐵了心要打的情況下,他們還是給了建議:先派遣一名使臣去吊唁王土真,然後讓使臣以個人名義向王承宗提議,援引李師道之例上表主動獻出下轄的德、棣二州,按時上繳兩稅,各級官吏的任免權也需交還朝廷,不讓他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如果王承宗同意,那當然最好,即便他不同意,也不會有損朝廷的威嚴。

李純在短暫的思考後,決定先禮後兵,先派出使臣前往成德,以吊喪的名義探探虛實,順便實踐下李绛等人的主意,詐一下王承宗。

元和四年(809年)八月,京兆尹裴武奉命作為皇帝特使,來到成德軍節度使府衙,吊唁王士真,同時開詐。

不得不承認,像王承宗這樣的“藩三代”,無論是謀略心眼還是膽識魄力跟他爺爺、老爹相比,真的差得不止一點半點。裴武就找他聊了一次,這位王承宗竟然立馬就答應了割出德、棣二州、效法李師道繳稅、交用人權等所有的條件。

王承宗會如此配合,這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更重要的是,王承宗還不隻是說說而已,談完的第二個月,他就老老實實地做好了交接準備,并表奏朝廷,請求派人來接手。

這下就連一直摩拳擦掌的李純都不好意思喊打喊殺了。于是他順水推舟,任命王承宗為檢校工部尚書、領成德軍節度使。然後以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使,統領德、棣二州。

消息傳來,王承宗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李純在使壞了。他任命前昭義節度使薛嵩的兒子薛昌朝(同時也是王承宗的姻親)做新設立的保信軍節度使,擺明了是要挑撥河北三鎮,引發河朔系的内鬥,意圖坐收漁翁之利。為了避免薛家的勢力死灰複燃,打破河北原有的政治生态平衡,王承宗果斷出手将薛昌朝抓了起來,囚禁在了自己的老巢真定。

王承宗這一次的動作再次讓朝廷始料未及,隻能迅速調整政策,一面宣布任用棣州刺史田渙為德、棣二州團練守捉使,負責二州事務,先保證德、棣二州到手,一面派出中使景忠信前往恒州傳令,釋放薛昌朝回歸本鎮。

人是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自然說什麼也不能放。更何況,王承宗扣住薛昌朝的舉動,此時還得到了魏博田季安的暗中支援。王承宗更是有恃無恐,不怕朝廷發兵來攻了。

王承宗強硬回絕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後,李純被激怒了,被真正地激怒了。出爾反爾也就算了,竟然敢公然非法拘禁朝廷委任的節度使,把皇帝的诏令當耳旁風!這樣要是忍了,大唐天子威嚴何在?朝廷又養兵何用?

元和四年(809年)十月,未。李純連續下達了兩個指令。

指令一,削奪王承宗所有官。

指令二,以左神策護軍中尉吐突承璀為統帥,統領左右神策及河中、河陽、浙西、宣歙兵前往讨平成德鎮。

皇帝陛下相信在知己知彼的情況下,依靠強大的軍力,讨伐軍必能像先前征讨吳蜀一般,一舉蕩平,很快凱旋。然而這一次,他要失望了。

得知朝廷大軍即将進入河北地界,最緊張的人還不是王承宗,而是田季安。身為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理所當然是站在自己根本利益的一邊,選擇支援王承宗的。不過,由于嘉誠公主(唐代宗李豫之女、田緒之妻)到底是自己的養母,且自始至終是真的把自己當親生兒子來養,是以未免背上一個忘恩負義的惡名。田季安決定開個緊急會議,讓别人代替自己把話說出來。

“朝廷要越過魏博讨伐成德,一旦成德被消滅,我們魏博也就危險了,諸将以為我們該如何應對是好?”

會議一開始,田季安就表現出了憂心忡忡的狀态,而他發言期間也一直是愁眉不展,顯得很是沖突與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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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季安所面對的壓力,成德軍的進階将領們都很清楚,但是唇亡齒寒,大家總不能讓老郡王開創的基業因為同公主的情愫而毀于一旦吧。于是,有人站出來說話了:

“願大帥借我五千騎兵,我定能為大帥解除憂患。”

要的就是這樣的話,田季安當即像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樣,宣布即刻出兵,并對外放了話:膽敢阻撓出兵者,斬!

一時間魏博軍上下緊急動員起來,戰争的陰雲幾乎覆寫了河北全境。魏博軍各營的頻繁調動,驚動了一個人,這個人叫作譚忠,他是幽州節度使劉濟座下的牙将,當時正以使者的身份出使魏博。這位仁兄雖說是河朔系統裡面混的人,但卻是個有着大家國情懷的人。是以眼看着魏博軍将對朝廷不利,他沒有猶豫,就直接找到了田季安。

“大帥,您此番動作會招緻天下兵馬圍攻魏博,這對您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啊。”

“此話怎講?”田季安被譚忠這麼一番搶白,顯然有點反應不過來。

“往年朝廷的部隊取蜀取吳,算無遺策,據說都是宰相在出謀劃策。但如今,朝廷讨伐成德,卻不派老臣宿将,而是派一個中臣出馬,不調派全天下的部隊而隻出動關中的駐軍,您知道這是誰的主意嗎?”

田季安估計是在繼續發蒙中,沒有應聲,隻是直勾勾地看着譚忠。譚忠點點頭,表情嚴肅地說道:“對,這是天子自己的主意。天子這麼做當然是為了證明自己英明神武,讓朝野對他敬畏拜服。可是如果朝廷的部隊還沒有抵達成德鎮,就先遭到魏博軍的迎頭痛擊,大敗而回,大帥您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聽到這裡,田季安大驚失色,他終于意識到譚忠最一開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堂堂天子的謀略還比不上他的臣下,這一定會讓天子被天下人恥笑。天子既然引以為恥,必将在大怒之下任用謀臣猛将再渡過河,前來讨伐。再來的部隊一定會吸取之前的教訓,不再越過魏博進攻成德,而是集中全部兵力直取魏博,到那個時候,大帥是否有足夠的把握來抵擋傾國之兵呢?”

雖說早已經進入了十月(農曆)初冬,但聽完譚忠的這番話,田季安後背的衣服已然在不知不覺中被汗水濕透了。于是,他問出了那個之前無數人問過,之後必定還會有無數人問過的經典問題:

“你說該咋辦?”

“朝廷的大軍到來時,您可以好好地犒勞他們,然後帶上魏博的全部兵力去跟着讨伐成德,同時暗中寫信給成德軍,就說魏博如果讨伐成德,就是出賣朋友;如果與成德站在一起,則是反叛君主,是以,希望成德方面能夠故意讓魏博拿下成德的一座城池,這樣魏博就可以此奏報皇帝,顯示對朝廷的忠誠,進而在朝中作為成德的後援。而成德則用微小的損失換來魏博的友誼和萬世的安甯,這不很劃算嘛。您這樣說成德一定會答應,而如果成德不再對抗朝廷,魏博也就安全了。”

田季安對于譚忠的這一建議十分認可。

而事實也證明,譚忠的計策可行度極高,效果也非常好。成德方面果然接受了這一提議,讓魏博軍“攻克”了堂陽縣(今河北新河縣),而田季安是以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高度認可,此後雖然一直按兵不動,默默看戲,朝廷也沒好意思催促。

的确是不好意思啊,因為兩相比較而言,吐突承璀的表現實在是太差勁了。作為讨伐軍的指揮官,自進入河北地界以來,吐突承璀的指揮水準隻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一塌糊塗。在他的指揮下,神策軍持續作戰不利,連戰連敗,還緻使軍中素有骁将之名的定進(此前因擒劉辟有功,受封陽山郡王)也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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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節奏發展下去,這場戰争難免會以朝廷的羞恥慘敗而收場。李純将為自己此前的輕率決策付出慘痛的代價,與此同時,朝廷此前積累的威信也将由此付諸東流。對于吐突承璀的糟糕表現,其實很多人都有先見之明,但在目前這個情形下,能夠力挽狂瀾的不多,譚忠算一個。

譚忠兄絕對對得起他名字中的那個“忠”字,雖然沒有一天拿過朝廷的俸祿,但他對于國家的認同感和李唐皇室的忠誠度,卻遠遠超過了朝堂上食君之祿的大部分人。他甚至敢于将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隻求為朝廷争取更多的勝算。

這一次,他要争取的人就是他的頂頭上司盧龍節度使劉濟。譚忠趕回幽州的那天,劉濟剛好召集了軍中的進階将領們,就河北目前的局勢咨詢他們的意見。

“天子知道我們與成德多有仇怨,如今肯定會命我軍前去讨伐,成德對我們肯定也多有防備。是以我想問下你們的意見,出兵與不出兵,哪個選擇會對我們更加有利?”

不等其他人開口,譚忠第一個搶先出來發言

“天子一定不會命我軍讨伐成德,成德也不會對我軍嚴加戒備。”對于譚忠的積極發言,劉濟給他的回應是拖下去關好。

因為在他看來,譚忠這番話是在說自己早和王承宗串通好了,準備一起謀反,然而不久之後,他便意識到譚忠完全沒有暗諷自己的意思,他做出的隻是自己的判斷,而且還是極為精準的判斷。

據前方探子傳來的消息,成德軍果然沒有在兩鎮邊界處増派兵馬,而長安方面來的诏書也講得很明白,這場仗不需要幽州兵參與,幽州隻需守好北疆,防止北邊的契丹、奚人南下,讓朝廷能夠專心對付王承宗就可以了。

一切正如譚忠所言,真乃神人也。

劉濟趕忙派人把牢獄中的譚忠放了出來,親自緻歉。但在他的心中,也有着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于是借此機會,他請教了譚忠:“形勢和将軍的斷言一模一樣,将軍是怎麼知道的?”

譚忠笑了笑,給出了他的答案:因為盧從史啊!

看到劉濟更為疑惑不解的眼神,譚忠當即繼續解釋道:

“盧從史表面上與我們很親近,實際上對我們存心不良;表面上與成德勢不兩立,實際上卻與之暗中勾結。據我手下探子來報,此人曾為成德方面出謀劃策,說盧龍是成德的屏障,雖然與成德多有恩怨,但一定不會出兵來攻,是以不必嚴加防備。這樣一來,一是可以顯示成德并不将盧龍視為敵人,二是可以使得盧龍遭到天子的猜疑。成德既然不防備盧龍,盧從史就會派人把這一情況轉告給天子,稱盧龍同成德積怨頗深,但成德遭到朝廷的征讨卻不防備盧龍,說明盧龍和成德早有預謀起反叛。這就是為什麼我能知道天子一定不會下令命大帥讨伐成德,而成德也不會防備我軍的原因。”

迷團終于解開了,劉濟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被人賣了,還在幫着别人數錢。被綁在了人家的戰車上,充當擋箭牌,這個滋味相當不好受。更何況,成德打赢了,對于盧龍沒啥實惠;打輸了,自己作為“幫兇”,勢必将成為朝廷下一個讨伐的目标。反正是怎麼幹怎麼賠,一點兒油水都撈不到,是豈有此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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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忠看見劉濟已經醒悟,便趁勢又點了一把火:

“盧龍與成德有仇,天下無人不知,而今朝廷讨伐成德,大帥您手握幽州大軍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追随朝廷出戰,這就足以讓盧從史從中作梗,誣陷盧龍勾結成德,背叛朝廷了。那最終的結果就是盧龍枉懷忠義之心,卻要背負反叛的罵名,既得不到成德的感激,又落得個惡名遠播的下場。這樣的結局,大帥願意接受嗎?請您務必三思啊。”

聽到這裡,劉濟頓時火冒三丈,他立刻下令全軍:五日内務必完成全員集結:南下攻伐成德,如有遲誤者,剁成肉醬示衆!

元和五年(810年)正月,劉濟集結了七萬大軍,由自己親自統領,南征成德。盧龍軍本來就在河北地界上,去成德也就串個門的工夫,再加上劉濟真的是氣急了,行動很快,是以不等同朝廷派出的其他幾路軍隊會師,盧龍軍自己就先幹了起來。

要說盧龍軍真不愧是邊軍,戰鬥力果然強悍,一戰之下就一發不可收拾,連拔饒陽、束鹿兩城,進而包圍了樂壽,加班加點地猛攻,将成德北境的戰火燃得轟轟烈烈。

一個人憑借一嘴一舌一顆赤子之心,竟然成功地讓有心反叛的魏博成了中立派,讓有心中立的盧龍成了讨伐者,将本來愛抱團的河朔三鎮一舉分化,這等神通,着實讓人甘拜下風,佩服無比。

在長安的唐憲宗此時并不知道譚忠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他為朝廷所做出的這些突出貢獻,但他同樣看出了盧從史有問題。

李純從很多管道了解到,這位盧從史并不像他自稱的那樣知恩圖報、公忠體國。自從他到了河北之後,就開始跟王承宗各種暗地裡眉來眼去,養寇自保的迹象非常明顯。不過有意思的是,明明和成德打得火熱,這位仁兄竟然還屢次派人密奏朝廷,檢舉其他部隊與成德軍暗中勾結,企圖破壞征讨大計。在賊喊捉賊的同時,盧從史還多次假裝無意地暗示朝廷授予自己平章事(唐朝宰相)的稱号,美其名日提振前線将士士氣。對于盧從史這些不要臉的表現,李純隻想回他兩個字: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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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大戰期間,要拿下盧從史這樣的進階将領,必須得無比慎重オ才行。因為如果一個操作不好,打擊了前線士氣不說,還可能造成昭義軍的哔變。是以李純雖然知道盧從史不是個東西,但他依舊不動聲色,隻是安靜地等待着,等待一個合适的突破口。

三月份,突破口來了,他的名字叫做王翊元。王翊元是盧從史帳下的牙将,他此次是奉盧從史之命入京奏事的。一般來說,像王翊元這種級别的軍官,去相關部門填寫個材料,說明完情況,就可以回了,但李純直接派宰相表垍去見了他。

宰相表垍在做思想政治工作方面,是專家級的水準,一次促膝長談後,被講得感動到稀裡嘩啦的王翊元就全都交代了。但即便掌握了盧從史犯罪的确鑿證據,依然不能輕舉妄動,還需要溫水煮青蛙,不動聲色地采取行動。于是,被策反了的王翊元先被安排回到了盧從史軍中,執行發展同盟者的秘密任務。

而幾乎同時,吐突承璀也接到了密令,要他伺機拿下盧從史,送到長安治罪。吐突承璀公公雖然打仗智商從不線上,但搞陰謀詭計絕對是一流好手,不出個月的工夫他就設計抓了盧從史。至于盧從史的死黨,被吐突承璀當場殺了一部分,剩下的想要帶兵鬧事,卻不承想軍中的都知兵馬使烏重胤已經經王翊元向朝廷輸誠,親自出面震懾住了打算哔變的士兵,成功地化解了昭義軍的叛亂危機。

就這樣,盧從史終于為自己的胡作非為付出了應有的代價一一貶為歡州司馬。(因為考慮到昭義軍的情緒,李純咬咬牙收回了刀)。

估計是盧從史的倒台給前線的諸将帶來了一定的壓力,幾個月不見動靜的戰場上開始捷報頻傳。

當年四月,範希朝、張茂昭(義武軍節度使)聯手在木刀溝大破王承宗大軍,五月,劉濟又發兵攻克了安平。讨伐軍對成德的戰略合圍眼看着即将完成,王承宗隻能認輸了。

元和五年(810年)七月,王承宗派遣巡官崔遂連上三表,言辭懇切地向李純讨饒。

當然了,要把反叛的罪責都自己扛,王承宗很相信他會活不過第二天天亮,是以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盧從史的身上,如此一來,自己隻是誤信奸人教唆而已,大錯是有的,大罪是沒有的,是可以得到原諒,值得寬容的。

這些顯然是鬼話,而且鬼都不信。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朝廷居然公開表示:相信了。皇帝陛下還親自出來表了态,稱認定王承宗僅是年少無知,相信他本質上還是個好臣子,會知錯能改,故既往不咎雲雲。緊接着,雙方達成協定,朝廷恢複王承宗的所有職務,并歸還德、棣二州給成德,赦免王承宗以下所有戰事參與者。

作為交換,成德軍釋放被扣留的薛昌朝,并送他入朝,保證其一路上的人身安全。對于這樣的結果,後世不乏播胸頓足者,這部分人一緻認為,這仗打得虎頭蛇尾、匆匆結束,不值得我認為,這些人得出這一結論,完全是沒有好好讀書所緻。因為據我所知,在當時,這已經是最不壞的結局。

好不容易割出來的兩州無條件地還回去了,沒錯。

戰事好不容易取得了突破,但卻立即叫停了,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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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是朝廷犯了典型的投降主義錯誤,其實卻是一群老狐狸好不容易給皇帝找到了一個體面的台階下,保住了朝廷寶貴的威嚴。因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再繼續打,參戰的人将都不會是赢家,這才是背後的真相。

為什麼說打不下去了呢?

個人以為,原因主要有三點。

第一點,當然是師出太久,主帥不給力。打了大半年,部隊的銳氣都耗盡了,而主将吐突承璀也不會打,繼續強行堅持下去,必然得不償失。

第二點,是由于淄青、盧龍數次出來勸和,李純到底要給些面子。特别是盧龍的劉濟,在戰事的後期基本已經從即興參與打成了絕對主角,現在主角不想上了,這出戲自然也該到此為止,見好就收了。

第三點,是别人很少提及,或者是提到了也很少着重講的。但在我看來,卻應該是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在長安的君臣有了一緻的、更加合适的、勝利更有保證的新目标。李純和他的智囊團相信,元和中興的局面将在這裡真正開啟,這個地方,就是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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