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婆婆的母親，按輩分，我應該喊她一聲外婆。
我不曾見過她的面，對她的所知，隻有聽說。
聽說她第一任丈夫對她不好，動辄打罵，她在生下女兒後就逃走了，後來遇到了第二個丈夫，很疼她，他們一起育了四個兒女，相伴一生，現在她的第一個女兒，也在她身邊，承歡膝下。
聽說她的身體一直很硬朗，80多歲，上山下山，種菜養豬，依然是家裡的一把好手。
聽說她在兩個月前被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接下來的60天，水米不進，在這幾乎斷食的60天，她會想什麼呢，會想她那早早離她而去的大女兒和小兒子嗎，還是想她遠嫁萬裡，幾年才能回來一趟的小女兒，抑或那個唯一在世卻十分不成器的大兒子。
80多年的時光，經曆了太多苦難，卻始終眉眼帶笑用心生活，原來人的生命是可以堅韌到如斯地步的，甚至可以讓歲月汗顔承讓。
這個我未謀過面的長輩，生死都讓我深深地震撼。她靜靜地逝去了，不曾留下任何可彪炳的事迹，除了兒女骨肉，不會有人記得她的一生是怎樣度過的，然而，就是這樣普通到極緻的靈魂，卻讓人肅然起敬。
近幾年，陸續有年老的長輩逝去，我的太爺離開時80有餘，我的外婆離開時近90，這樣的年歲逝去，在我們那裡，算是喜喪，兒孫們是要笑着操辦的，對于他們來說，近一個世紀的歲月，幾乎受盡了所有的苦難，他們的生是悄悄的，不曾過過生辰，一輩子最盛大的事便是這場喪事了，極盡風光，繁華謝幕。
他們幸福嗎，怕也不是的。我見過古稀的老人時常談論他們的“老衣裳”，在還能親眼看得見的時間，挑選自己喜歡的面料和喜歡的樣式，天氣好的時候會拿出來晾曬，時常摩挲，對死亡，不是害怕，隻是靜靜等待。
然而，也有來不及穿上“老衣裳”的老人，他們或因與子女不合，或因不願成為兒孫負擔，選擇悄悄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的事例，前些年不絕于耳，近些年時有耳聞，我不曾做過調查，僅以自己所聽聞的事例，也能感受到，在中國，在農村，老人是沒有太多尊嚴的。
這些現今八九十歲的老人，在他們年輕的時候，靠着運氣活下來，靠着拼命幹活過日子，要很艱難才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那時他們還不知道，在若幹年之後，想要死的有尊嚴會更難。因為活着的時候靠努力就可以過盼望的生活，老了就隻能看子孫的臉色了，若是子孫不孝，他們燃盡生命換來的，不過一捧冰涼的土和一顆寒徹的心。
前陣子三色幼稚園的虐童事件刷屏，看到過一個段子“現在對這些孩子下毒手，以後他們自然會到養老院還給我們的。”段子權當一笑，卻清晰地反應出，80後90後們，早已有共識自己的老年是要到敬老院度過的，年輕時不懈奮鬥，年老的時候可以不用仰人鼻息就能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這是他們奮鬥的不竭動力。
願天下父母，都能生的愉悅，死得體面。
因為，我們，所有人，最終都會走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