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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國林丨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顧颉剛先生是中國現代著名曆史學家、民俗學家,古史辨學派創始人,現代曆史地理學和民俗學的開拓者、創始者。自顧先生1954年進京起,其後的26年間,其有關曆史文獻的點校、研究工作,都與中華書局保持着緊密的聯系,在時代風雲之中共同跌宕起伏。2005年,中華書局開始了長達六年的對《顧颉剛全集》的編輯、校訂工作,于顧颉剛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之際出版問世。可以說,顧先生與中華書局的關系時密切而深厚的。

中華書局編審俞國林先生于2011年在《中華讀書報》上刊登了《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一文,細數顧先生與中華書局交往之經曆。今天是顧颉剛先生的誕辰日,我們不妨共同閱讀此文,以這份深厚的情誼為一個切口,了解顧先生後半生的學術志趣、治學思想及其身後留給學界的寶貴思想遺産,以表對顧先生的深切懷念。

俞國林丨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文丨俞國林

顧颉剛先生是現代學術史上開宗立派的大師,而1949年以前他個人的著作卻沒有一本是在中華書局出版的。根據現存檔案,顧先生最初是以一個出版者的身份與中華書局聯系合作事宜的,而且後來還因印行中國小教科書事成了競争對手,甚至呈文當時的國民政府主席。

顧先生于1954年8月22日奉命到京,任中國科學院曆史所研究員。當顧先生将工作計劃并曆年積稿交給曆史所所長尹達時,尹達評之為“大而無當”,在顧先生心中激起了某種“被征服者”的屈辱感。

就在顧先生進京的第二天,中華書局編輯部姚紹華即登門拜訪,商談《史記三家注》點校事;可以說自此之後,顧先生業務上的每一件事,都與中華書局休戚與共。

1955年6月11日,民進中央主席馬叙倫邀顧先生參加民進,第二年顧先生當選為民進中央委員。20世紀60年代初,中華書局總經理金燦然曾與曆史所所長尹達、民進中央秘書長徐伯昕商定:“顧颉剛的學習由民進上司,業務由中華負責,工資歸曆史所發給。”像顧先生這樣以學術為終身的學者而言,業務是其生命存在的意義,可見顧先生與中華書局關系之深厚。1965年10月26日,顧先生因結腸手術,在《預立遺囑》裡表示:“我一生寫作,應悉交中華書局,請他們組織委員會整理。”四十五年之後暨顧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之際,中華書局出版了《顧颉剛全集》,完成了顧先生的遺願,踐行了一個學術文化出版機構的使命。

以下分五部分,簡述顧先生與中華書局交往之大概。

一、初次的碰壁與《文史雜志》之合作

1936年,顧先生在北京主持通俗讀物編刊社,為喚醒群眾的進步,希望成為“中國民族解放運動中的一個新動力”,同時編輯出版《群眾周報》。但是由于當時在北京印刷,不僅紙張低劣,而且銷售不廣,為求得上海各書店能夠承印并廣為推銷,遂緻函中華書局,謂“素仰貴書店熱心文化運動”,“望能雙方合作,為大衆文化而努力”,并開列合作條件。時任中華書局編輯所所長舒新城批示:“照現在紙價,誰都不能辦。恐怕是紙無辦法,不是印刷問題。決退還。”第一次謀求合作,顧先生碰壁而返。

1941年6月5日,顧先生抵重慶,任《文史雜志》社副社長、主編。該雜志此前一直由商務印書館印行,但1943年自商務港廠淪陷後,“出版極遲,常隔三四月始出一期”,至有“愆期達一年之久”者,顧先生“為各方罵得要命”,10月8日日記:“王雲五頻要社中增加補助,直欲将社中經費完全榨取而後已,迫得我與之決裂,今日雙方毀約矣。”10日,顧先生訪時任中華書局編輯所副所長金兆梓,“談《文史雜志》交印事”。未幾,訂立印行該刊之合約。

1944年1月11日,《文史雜志》第三卷一、二期出版,發行七千馀份,“譽聲載道”,顧先生非常高興,感謝中華書局“改善之力”。後來還編有“古代史專号”、“唐代文化專号”、“社會史專号”、“佛教專号”、“戲劇專号”、“民俗專号”、“朱逷先先生(希祖)紀念專号”等專号。《文史雜志》本來是國民黨中央黨部所辦,但在顧先生主編、中華書局印行下,成為抗戰期間後方非常重要的大型學術期刊。

俞國林丨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顧颉剛《古史辨自序》手稿

二、進京後第一任務:總校《資治通鑒》

1954年9月,第一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毛澤東向吳晗說起标點《資治通鑒》事,要範文瀾組織專家在一兩年内整理出版;另要将楊守敬《曆代疆域圖》用新方法改繪。根據顧先生日記,11月2日成立“标點《資治通鑒》及改繪楊守敬地圖工作委員會”,以範文瀾、吳晗、黃松齡、董純才、翦伯贊、侯外廬、向達、顧颉剛、尹達、黎澍、劉大年、金燦然、王崇武為委員,以範文瀾、吳晗為召集人。

在标點《資治通鑒》小組中,範文瀾曾敦請顧先生主持标點工作,因為顧先生年事最長,且曾從事過《史記》白文點校。顧先生表示,此事非範老親自主持不可,自己則可校閱書稿。後以王崇武為召集人,顧先生任總校對,标點者有:聶崇岐、齊思和、張政烺、周一良、鄧廣銘、賀昌群、容肇祖、何茲全。11月8日,召開标點《資治通鑒》第一次讨論會。

之後,樣稿陸續交來,顧先生開始審閱,這在日記中多有記載。1954年11月15日:“看王之屏所點《通鑒》兩卷。之屏所點《通鑒》頗多誤處。料想他人,亦必如此,蓋大家任務太多太忙,必不能細細研究才下筆也。予任總校,要在十個月内整理出二百九十四卷之書,一一改正他人之誤點,其不遑喘息可知也。”29日,召開《資治通鑒》标點第二次讨論會,顧先生提出,以委員會所定十個月完成之期限,“就我一個人的總校言,則絕對不可能”,希望延長時間或添請校對人員。于是商定由王崇武、聶崇岐、容肇祖與顧先生分任校閱工作,改變總校對制,組成四人校閱小組,分工複校其它參加者的點标稿。

1955年2月17日,召開“标點《資治通鑒》及改編楊守敬地圖委員會及從業人員全體會議”。24日,與王崇武、聶崇岐、容肇祖“商談《通鑒》标點事,開複校小組會”。4月21日,“聶筱珊來,共商标點疑問。徐調孚來,同讨論《通鑒》排印事”,下午又與徐調孚、王崇武、聶崇岐、容肇祖會,議定:“《通鑒》至六月底,交廿冊與古籍出版社,此後每月廿冊,至十月底完畢。明年六月,古籍社全部印出。”

那麼,《資治通鑒》為什麼要如此迅速地出版呢?1956年2月5日,顧先生到懷仁堂應宴,日記記載:“毛主席、周總理均慰問予去年之病,謂《資治通鑒》不必這樣趕。予答雲:‘上司上說,已報告毛主席,時間不能改變。’”不管怎麼說,《資治通鑒》還是按期完成了出版任務,開創了應用1951年新聞出版總署公布的新式标點符号标點大部頭史籍的先河,同時也推動了古籍整理事業的蓬勃開展。

《資治通鑒》第一版的出版者是古籍出版社,但由于1957年初該社的業務、人員、辦公樓等都并入中華書局,以及後來圖書的修訂再版都是由中華書局完成的,是以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圖書都成為了中華書局的出版品種。

三、整理《史記》及“二十四史”總其成

1954年8月23日,即顧先生抵京後的次日,中華書局編輯部姚紹華登門拜訪,約請整理《史記三家注》。顧先生“大喜過望”,因為顧先生“發願整理《史記》已曆三十年”。9月1日,到中華書局,商談《史記》标點事宜。10月5日,拟《整理史記計畫》交姚紹華。由于當時顧先生承擔了《資治通鑒》的校對任務,是以顧先生就請北大同學賀次君到北圖校勘《史記》的不同版本,并從中華書局預支的稿費中供給他生活費。

《資治通鑒》出版後,顧先生即着手《史記》的點校。因為在顧先生的心目中,《史記》整理要分四個步驟:

“第一步出标點的‘金陵本’,略加改正,并附索引;第二步出‘史記及三家注校證’;第三步出‘史記三家注定本’;第四步出‘史記新注’。”由于顧先生“一因事忙,二因多病,三則過于求細”,是以推延了出書計劃,遲至1958年8月才将《标點史記凡例(稿本)》交到中華書局。

1958年9月,毛澤東訓示吳晗,要求标點前四史。13日,吳晗、範文瀾、尹達、金燦然、張思俊等召開标點前四史工作會議。會議決定:除前四史之外,“其他二十史及《清史稿》的标點工作,亦即着手組織人力,由中華書局訂出規劃”。後将此報告送呈毛澤東,毛批示曰:“計劃很好,望照此實行。”

9月15日,宋雲彬以“待罪”之身(1962年前還沒有摘帽)到中華書局上班。10月,開始審閱顧先生标點本《史記》,發現有不少點錯或标錯的地方。11月6日,在金燦然的召集下,顧先生“到中華書局,開會,讨論《史記》标點事”,會議決定:由宋雲彬另覓一金陵本,并在顧先生标點本的基礎上重新加工,完工後連同顧先生的标點本送聶崇岐看一遍,作為定稿發排。該書于1959年9月出版,作為向國慶十周年獻禮之書。10月2日,顧先生到中華書局訪副總編輯傅彬然,“看新出版标點本《史記三家注》”,傅告之曰:“中華書局出版标點本《史記三家注》,國慶獻禮,毛主席打三次電話索取,覽後表示滿意。”顧先生感慨道:“斯我輩多人之積年辛勤之收獲也。”

這期間,其他各史也逐漸展開,但進度緩慢。為了提高各史的整理水準,決定外地院校承擔的各史由分散點校改為在北京集中點校。中華書局向周揚報告,要求把承擔點校的有關同志借調到中華書局工作,得到支援。1963年,中宣部與高教部聯合發函給有關高校,借調唐長儒、陳仲安、王仲荦、張維華、盧振華、劉節、羅繼祖、鄭天挺、王永興等到翠微路中華書局工作,原北京的陳垣、劉乃和、鄧廣銘、翁獨健、馮家昇、傅樂煥則仍在家工作,每周一次業務會,讨論點校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這段時間,史稱“翠微校史歲月”——至1966年5月結束。此時,前四史已全部出版。

1971年4月7日,由當時國務院辦公室負責人吳慶彤與原學部留守組軍代表、出版口及中華書局有關同志,共同到幹面胡同顧先生家,向顧先生傳達周總理的批示:“‘二十四史’中除已有标點者外,再加《清史稿》,都請中華書局負責加以組織,請人标點,由顧颉剛先生總其成。”是夜,顧先生“未成眠,計劃從業人員名單”,後作《整理國史計畫書》。29日,召開讨論“二十四史”及《清史稿》标點事。出席會議的有吳慶彤、宋雲彬、徐調孚、高亨、白壽彜、許大齡等二十馀人。顧先生又作《标點“二十四史”及〈清史稿〉應注意的問題》、《“二十四史”标點工作我所望于中華書局者》等文。

但是顧先生因為身體狀況所限,此項工作實際由白壽彜負責。到1977年底,《清史稿》出版;1978年春,最後一種《宋史》出版(版權頁作1977年11月)。至此,點校出版工作全部完成。

雖然說這套整理本是現今最為通行的版本,但是顧先生從出版之初就表示還要重新點校,對很多史的校勘記被删除非常不滿,指出:“隻要用事實說話,不多說空話,就不能說是繁瑣考證。”顧先生曾說:“凡是一件有價值的工作,必須經過長期的努力。一個人的生命不過數十寒暑,固然可以有所創獲,但必不能有全部的成功。是以在學術事業發展的長路上,自己必須在前人的基礎上邁進一步,同時也應該推動後人更比自己邁進一步。”2005年,中華書局啟動了點校本“二十四史”及《清史稿》修訂工程,并采用了對每一史另做“校勘長編”的方式,說明存在的問題以及處理的理由,不僅吸取了顧先生的意見,同時也是對顧先生最好的紀念。

四、龐大的《尚書》整理計劃

翻譯《尚書》為現代語,是顧先生“五四運動”後所發之宏願,幾十年從未忘卻,隻因生活動蕩始終沒有正式進行。1958年年底,《史記》标點完成。自1959年始,曆史所派給顧先生的工作任務就是整理《尚書》,而上司任務則由中華書局副總編輯蕭項平主持。1月31日,中華書局要求顧先生停止所有其他圖書的整理,務必将《尚書今譯》于9月交稿,為的是10月出版,可以向國慶節獻禮。

俞國林丨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尚書》整理工作手稿

6月25日,顧先生就《尚書今譯》的具體工作計劃,給金燦然、蕭項平等寫了一封四千多字的長信,詳細說明了《尚書》整理的困難以及《尚書今譯》書稿完成的具體計劃,并希望中華書局可以配給自己兩個人:一個是進階助手,可以代為搜集材料,整理材料;一個是低級助手,代為鈔錄資料、謄鈔稿件以及繕寫鋼闆蠟紙。信末附錄為整理《尚書》拟聯系之四十六位專家名單,涉及研究版本、聲韻、文字、訓诂、文法、曆史、地理、天文、經學、子學各領域。因為在顧先生設想中,早已有一龐大的《尚書》整理計劃,即“《尚書》學十書”:①《尚書》校文,②《尚書》文字合編,③《尚書》集說,④《尚書今譯》,⑤《僞古文尚書》集證,⑥《尚書》學史,⑦《尚書》通檢,⑧《尚書》學論文選,⑨《尚書》簡注,⑩《尚書》學書錄,做出來的目的是“此後整理古籍者有繩準矣”。當然,這樣做的目的還有其他原因,那就是對于中華書局而言,希望顧先生“作出最詳盡的解釋和最妥當的翻譯”,是以不厭其煩的提出問題,要求修改;對于顧先生而言,也“喜歡把材料搜得多,問題鑽得深”,因為“外國人研究中國學問也有鑽得很深的,尤其是日本,對中國經書設有專室研究,我若輕易下筆,則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的國家的學者冷眼看着,如有差錯落在他們的眼中,将立刻受到不容情的批判,勢必有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聲譽”,是以“不得不十分小心,以期不辜負黨的厚望”(1964年9月7日與陳慧、徐伯昕函)。這也就是後來中華書局給文化部函中所提出的:“考慮到顧在國内外有相當影響,他的助手問題似仍不能不加考慮。”

1959年7月8日,中華書局金燦然、姚紹華親自到顧先生家商談《尚書今譯》事,顧先生日記記曰:“今日金燦然同志來,态度甚好,允配給助手二人,幫助鈔寫,搜集資料及學習整理工作,此殊解決我心事。”從這一天開始,顧先生恢複了循序漸進的《尚書》整理工作。11月,中華書局派尹受來幫助顧先生任鈔寫,尹受工作努力,學習刻苦,顧先生十分滿意。後又派編輯孟默聞協助顧先生整理《尚書》。

是年7月,顧先生至青島療養,偶遇劉起釪,劉表示願意追随顧先生進行《尚書》研究。顧先生遂向中華書局提議,希望調劉來京為進階助手。為此,中華書局金燦然向周揚、齊燕銘等上司人以及中宣部、文化部、中國科學院近代史所南京史料整理處等部門頻繁申請、聯系,商調劉起釪事。1960年的商調,因劉原機關不同意而未果。為此,1961年上半年,金燦然與南京史料整理處主任王可風面談。12月1日,又緻函文化部幹部司商調劉來京,并附“請調幹部登記表”一份,表中“拟調至何機關任何職務”一欄,所填為“中華書局作社外編輯、顧颉剛先生的助手”。

俞國林丨顧颉剛與中華書局之交往

提議調劉起釪來京擔任進階助手的信函

1962年1月16日,文化部幹部司同意調劉來京。1月24日,中華書局緻函南京史料整理處,告知文化部已經準許中華書局調劉來京工作事。3月16日,又緻函南京史料整理處,詢問劉來京報到日期;23日,南京史料整理處緻函中華書局,告劉暫緩來京并要求寄回檔案材料。4月30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詢問劉不能到京的原因。5月7日,王可風複函金燦然,詢問編制及進京戶口問題;12日,劉緻函顧先生,謂得組織上正式通知,可調往中華書局。6月11日,金燦然緻函文化部齊燕銘、徐光霄,請求解決顧先生助手問題,徐批示謂“目前自外地調人有困難”;19日,中華書局緻函顧先生,告調劉進京事最近已向有關部門打了報告;25日,顧先生緻函金燦然,謂劉來函,并催辦調京。7月8日,金燦然緻函齊燕銘,催辦調劉進京;20日,康生辦公室緻函齊燕銘,送上劉緻顧先生信,齊燕銘8月1日批示:“此事已解決。”8月6日,金燦然緻函齊燕銘并轉文化部人事司,附與王可風信拟稿;同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通知劉自己先行來京;7日,文化部徐光霄辦公室緻金燦然函,退回齊燕銘批示;9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通知劉可先行來京;17日,中華書局緻函文化部幹部司要求解決劉進京戶口問題;21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通知劉先行來京準備,戶口問題已報有關部門。9月7日,金燦然緻函齊燕銘,關于劉來京戶口問題,幹部司仍未上報;30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要求見信後即請辦理劉調職手續。10月5日,王可風緻函金燦然,謂南京史料整理處人員編制在科學院近代史所,已報北京所中,一經批示,即可辦理調出手續;8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劉幹部履歷表收到,要求轉來劉政治曆史問題和審查結論等材料;同日,中華書局緻函近代史所劉大年,希望得到支援,以便盡快解決,并電話聯系,獲同意;20日,金燦然緻電王可風,謂調劉函近代史所已發出。11月4日,劉緻函金燦然,報告緩期到京;6日,金燦然緻函王可風,詢問劉為何遲遲不來京,要求劉來京日期車次确定後先行電告,以便派人去車站迎接;10日,南京史料整理處緻函金燦然,謂劉本月15号前到京;22日,劉來京報到。顧先生日記:“劉起釪君今日到京矣,此事接洽四年而成,可見北京添進一幹部之難,蓋市人委、文化部、宣傳部各關都須打通之故。”可見當時調一人之難,亦可見中華書局為顧先生配助手事之重視。

是年9月,中華書局特設一間辦公室,為顧先生專力從事《尚書》工作之用。自劉起釪來後,金燦然又先後緻函南開大學鄭天挺、鄭州大學嵇文甫,借調青年學者李民進入中華書局,與劉起釪一起協助顧先生整理《尚書》。直至“文革”起,此項工作被迫停頓,幸好所有資料未有散失。

1975年9月20日,顧先生日記:“起釪言,中華書局所拟出版計劃,本定四年,送至毛主席處審閱,主席言:中華專出古書,而古書有極難解者,如《尚書》非有十年時間不可。因令重拟。為此,這個工作又将落到我身上,但我體已衰,隻能幫起釪找些資料,由他作主幹。”10月21日,顧先生改劉起釪《尚書今譯》計劃書。至此,《尚書》研究工作,開始逐漸恢複。

1980年12月25日,顧先生逝世。劉起釪獨立擔負《尚書》整理工作,中華書局編輯部曾告誡劉:“應該完全摒棄一切外力邀請寫的東西,消除幹擾,杜絕一切外骛,全心全力整理《尚書》。”中華書局編審楊伯峻生前給劉最後一信,也勉勵其務必完成,“不可使千秋萬代有所責望”!劉起釪積三十年之心力,耗二十年焚膏繼晷之功,至1999年10月終于完成了《尚書校釋譯論》這部皇皇巨帙,并于2005年4月由中華書局正式出版,實作了顧先生“最後才下手去作”的“《尚書》全書的考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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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颉剛(右)與劉起釪(左)

五、從《史林雜識初編》

到《顧颉剛全集》

1955年,顧先生應上海人民出版社之約,整理《浪口村随筆》。并得于鶴年等人相助,于1961年2月編定《史林雜識初編》。後因出版社分工,該書轉由中華書局出版,1964年1月24日顧先生見到樣書,日記記載:“《史林雜識》今日始見到,中華印刷,清楚悅目。此為中華書局出版予寫作之嚆矢。”顧先生自認為該書優點有二:

“随時随地可以提出問題,亦随時随地可以解決問題,牖啟青年治學興趣,一也。文辭雅而能俗,謹而能肆,莊而能諧,開文言文之一派,二也。”首印2200冊,兩星期即售罄。後編《史林雜識續編》,可惜未成。

1961年8月,中華書局金燦然、蕭項平向顧先生建議,除出版其《尚書今譯》和《史林雜識》外,更應将其一生著述編為文集,由中華書局出版。顧先生日記1962年6月7日記載,本年需向中華書局交稿中有“古史論文集(地理)”一種。是年11月,中華書局與顧先生簽訂《尚書今譯》、《古代地名彙考》和《近三百年著述考》三書約稿合同,顧先生回信中說:“承你局好意,允許接受我這三部稿件,真是我極大的光榮。”可惜都未成。

1978年9月,中國社會科學院請顧先生作《工作規劃》,其中就有“修訂已發表的論文和未發表的文稿,編成分類文集”的規劃。後中華書局又重申前議,顧先生即請助手王煦華拟編《古史論文集》目錄(拟編六冊);并于1980年5、6月間,親自編定《古史論文集》第一冊。中華書局于1988年出版《古史論文集》第一、二冊,1996年出版第三冊。

自顧先生逝世後,顧先生的助手王煦華與顧先生的女兒顧潮、顧洪三人負責顧先生《全集》的收集整理工作。

至20世紀90年代中期,《全集》整理初具規模,由于受當時條件所限,中華書局未能接手。《全集》遂落戶江蘇某出版社,該出版社經過數年排校,面對巨大的人、财、物的投入,以及出版的遙遙無期,選擇了中途退出。

顧先生在1979年4月13日的日記中提到:“予之心事有三部書當表章:一、吳燕紹《清代蒙回藏典彙》,二、孟森《明元清系通紀》,三、錢海嶽《南明史稿》。”2003年7月起,中華書局先後将此三書納入出版計劃,并分别于2005年(《清代蒙回藏典彙》)、2006年(《南明史》、《明元清系通紀》)先後出版。

其時,中華書局聽聞顧先生《全集》将由山東某出版社出版之後,非常遺憾。2005年1月21日,當聽聞該出版社已放棄了出版顧先生《全集》計劃時,中華書局及時與顧潮老師取得電話聯系,始知是山東兩家出版社将聯合承擔此項目,而此時這兩家出版社的負責人正在趕往她家——簽顧先生《全集》出版合同——的路上。中華書局表達了願望,得到了難以形容的了解與支援!顧潮老師說:“多少年來,就是想讓你們出!”這一次,終于不再放棄。三天後,中華書局與顧潮簽訂了《全集》的出版合同。

經過六年編輯、校訂,在顧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的紀念日,中華書局出版了《顧颉剛全集》。這一切,冥冥中似乎自有天意!

作者簡介

俞國林,浙江桐鄉人,編審,中華書局學術出版中心主任,2001年畢業于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撰著《仰顧山房文稿》《天蓋遺民:呂留良傳》《呂留良詩箋釋》,點校《呂留良全集》《四書講義》《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出演《但是還有書籍》(第一集)。

— 本文原載于《中華讀書報》2011年1月12日 —

特别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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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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