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海門人最得意的就是,張謇是海門人。海門是南通的一個區,大家都知道張謇是南通人,海門人也習慣說自己是南通人,可是談到張謇,難免就會自豪,會強調一聲,張謇是他們海門人。
海門人與南通城裡人說話不一樣,他們說的是吳語,聽起來與上海話有點接近。真正老上海會不同意,覺得這是郊區崇明人說的話。在海門參觀張謇紀念館,耳邊回響着海門話,心裡就想,張謇當年難道就是用這樣的腔調說話嗎。我自小在吳語環境長大,父母和鄰居都說吳語,聽着覺得很親切。有一年在南京夫子廟,陪幾位無錫人參觀江南貢院,聽人介紹張謇,說他是清朝最後一個狀元,當年就是在這個考場考出去。介紹犯了兩個錯誤,首先,張謇不是清朝最後一名狀元。其次,他雖然是江蘇人,卻不是從江南貢院考出去的。
張謇是甲午海戰那年的狀元,在他後面,還有幾個狀元。隻能說張謇是晚清最有出息的狀元,他後面的狀元可以忽略不計。張謇是主戰派,能中狀元是運氣好,因為考試是甲午年,中日海戰開始前就開考了,主戰觀點正合時宜。如果放在戰敗之後,他的觀點說不定就屬于書生誤國,會惹老佛爺生氣。
考場上的運氣很重要,天時地利人和。張謇是在北京參加的鄉試,北京錄取名額多,用今天的話說,沾了聯考移民的光。江南貢院考生太多,強手如林,去北京考試等于抄了一次近路。當然,到了北京仍然考不上的南方人也很多,譬如大名鼎鼎的康有為,在北京考了好幾次,都沒考上。康有為考場很不得志,中舉非常困難,他的學生梁啟超早就是舉人,相當于博導報考了博士生為導師,而這位當老師的博士生呢,可憐還是年年博士論文通不過。
考場得意是人生的真得意,饒他白發巾中滿,且喜青雲足下生。無論是張謇,還是康有為,都說明考場必須要有運氣。既然是運氣,也就用不着太當回事。康有為和梁啟超都沒中過進士,若論學問,遠在名列進士榜首的狀元張謇之上。科舉能說明一些問題,也可能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張謇的厲害是實業救國,他從來就不是個書呆子。這一生幹的都是實事,都是實實在在的實業。中過狀元,官場得意,當過議長和總長,都不值得一提。他當年取得的經濟成就無人能及,創造了許多紀錄,有着與常人不一樣的理财思路。譬如修隴海鐵路,他力主東線經過淮揚,經過泰州南通,在海門入江進海。不妨想一想,如果隴海鐵路東端不是連雲港,像張謇設想的那樣,淮安揚州泰州南通,早在一百年前就修好了鐵路,相當于蘇北有一條與滬甯鐵路相當的運輸線,真要是能這樣,沿線城市會如何發展,産生的經濟效益,又會如何輝煌。(葉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