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晖
二十年前的中文網際網路,你要說“戒色”,恐怕會被視為異端。
你成績差是因為笨和不努力,你身體差是因為懶和不鍛煉,你長得醜是因為胎裡帶的和不會捯饬。是以,“色”是怎麼你了?不要把自己的憤懑和不幸全歸于褲裆那點兒事好嘛。
成立于2010年的百度戒色吧,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網友的快樂源泉。他們主張婚前禁欲,婚後節育,修心養性,勵志向上,鼓勵吧友們找回因為手淫和頹廢而失去的美好。著名語錄有“好色者一事無成,邪淫者貧賤一生”。為了找到堅實的理論依據,他們甚至回溯了中醫經典“還精補腦”體系,并與佛法進行跨學科交叉,對淫邪成瘾者進行宗教威懾。
但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如果沒有,你就再等等。十幾年前的“戒色”逆流,如今已然成為流行風潮席卷全球男女。白人女性發起Boysober(戒男行動),國女反對性緣腦,國男開始禁欲打卡,最令人聞之色變者,連基佬們都奉行起side取向、主張搞柏拉圖!
一時間,性蕭條如同一個幽靈飄蕩在全球上空。本輪由短視訊刮起的戒色風潮,倒不是主張舊有的“性欲有害論”,而是玩一刀切,突然對異性、同性都不感興趣了,還給“戒色”上升了種種現實好處和理論高度。
如果說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戒色吧,那麼現在的年輕人肯定進入了“賢者紀元”。戒色到底在戒什麼,這是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
白女戒男
“百花教的教規是什麼?”“不準動真感情,隻準玩弄男人。一旦發生關系不留活口,殺無赦。”老劇《大醉俠》裡遙遙領先的思想,最近引發了網友的考古:這個教現在解散了沒有?是大學還是專科,有沒有碩士點。
硬糖君深感去年由喜劇演員霍普·伍達德Hope Woodard在Tik tok上發起的Boysober,和百花教有異曲同工之妙。她号召女性不使用約會軟體、不約會、不搞暧昧關系、不聯系前任、不做包括擁抱接吻在内的親密行為。霍普說:“在戒掉男人以後,有史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對自己身體行使了主權。”
必須指出,正如同宣稱戒酒的alcoholsober定期又會撿起酒瓶子一樣,boysober并不是永久戒男。而是相當于兩段親密關系之間的冷靜期,鼓勵女性關注内心需求,不要總是行為和思想都圍着男人轉。
不過也有狠人如Gabriel聲稱自己戒了23年,從未和男生親吻并且認為這種狀态可以無限期持續下去。看來《名校風暴》《歌舞青春》《美國派》那種欲望橫流、取向多元、情感豐富的歐美高中生活,是拿來哄騙大洋彼岸的我們的。相比北美豪放女,人家那裡也有貞女保守黨。
Carly表示自己Boysober後終于可以把男人當成普通人了,而不是陷入急切打扮自己想要被他們關注的焦慮心态。“因為你隻要腦子裡還有男人這種生物,出門化妝的時候他們就會蹦跶出來影響你的口紅色号。本少女愛塗什麼就塗什麼OK,沒有審美的直男通通閃開。”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戒男好處,是Emma提到的時間成本。她從來沒有像姐妹一樣因為被男人甩而死去活來,并很慶幸青春期一直單身,進而可以更多關注自己——你有充足時間,可以對很多東西都抱有期待和興趣。“因為一旦陷入親密關系,就不得不考慮很多事情一起做,你甚至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電影看。”
還有一些段子式的調侃,Brielley發了段和男人的電話錄音。她問對方喜歡自己啥,男的吞吞吐吐地瞎編:“你很漂亮,你有很好的興趣和個性,Emmm,我想和你睡覺。”原視訊出現的詞彙是更直接,Brielley苦笑說這就是我為啥不想和男人聊天。
其實我們這邊也一樣。第一天聊人生,聊叔本華,聊弗洛伊德,聊他童年的悲慘遭遇,第二天想看看現拍的素顔照。與白男不同的是,國男的前搖周期更長。洪晃在《無窮動》裡将這種行為稱為“Mind fuck”,先把姑娘聊暈了再出手。
貝爾·胡克斯則在《關于愛的一切》裡揭露了“男人成瘾機制”的社會學根源。在家庭中缺乏來自父親的有意識的關注,會讓女性更容易對男人生氣,也讓她們在親密關系裡更容易滿足于男人所能給予的任何關注。“她們會高估這種關注,并誤以為那是愛。”
國男戒色
與曾經戒色吧的連哄帶吓不同,如今的國男戒色更像一種自律儀式或自律表演。他們立志改變頹靡的生活狀态,在短視訊上打卡并引發圍觀,由此形成網絡監督的集體趣味。
圍觀自律哥和獎勵哥的戒色打卡,呈現了網絡技術和恥感疊代的複雜張力。戒色社群的出現和興盛,得益于消滅了恥感的新媒介。生活裡你要對親朋好友說“俺今天打算戒色了”,簡直堪稱性騷擾。但你若對着網友宣誓,那麼你們就是最好的“戒友”。
“大奔戒色”每天在抖音分享自己的戒色打卡,從煎熬無比的“掰指頭數天數”變成了所謂的“修行日課”:每天早起揉腹(傳統導引術)、打坐、八段錦、學習營養學什麼的。同樣的内容,換個性别放在小紅書,題目大概就是《自律女孩宅家日常vlog》。到了戒色老哥那裡,居然稱得上修行了。
“滔小滔”甚至建立了一個鲸魚門(禁欲門),作為擁有十萬粉的小健身部落客,每天更新自己早起的肌肉狀态。健身部落客們的禁欲,主要有三方面的顧慮:一是蛋白質流失,二是影響第二天訓練狀态,三是導緻睾酮水準下降。有研究顯示,雖然禁欲第七天後睾酮水準會有一個145.7%的提升,但由于下丘腦調節機制,這種突然增加的激素會緩慢回落到平均水準。
心中無女人,揮刀自然神?男性将運動競技的表現和禁欲與否挂鈎,明顯是“性欲有害論”和“紅顔禍水論”的新變型。每次看到健身部落客喊女友“還沒備賽快點來”的急色鬼樣就犯惡心。你看韓漫裡的周宰京,每次比賽之前都要找小帥弟,成績照樣杠杠的。另外,按照群衆對上了科技的健身人員的種種揣測,似乎禁不禁也不大要緊。
“夫精,身之本也。”傳統的房中術講究“還精補腦”和“固握不洩”,認為縱欲傷身。這種說法愈演愈烈,就變成了戒色吧的萬惡淫為首。
在戒色吧的教義中,腦漿和精液成了可以互相轉換的物質。自慰的惡習無異于榨取腦漿,自然讓成績每況愈下。更甚者,他們認為成績差和“屌絲型面容”是因果循環的業障。凡此種種,都是個人成敗的簡單歸因,友善大家找到心靈的慰藉。
戒色能夠改運的話,那麼和尚最适合當皇帝(朱元璋笑),但問題是真和尚又沒有建功立業的凡俗欲望。不過,網際網路對自慰行為的說法倒是越來越包容。“放煙花”、“獎勵自己”、“包馄饨”等調侃式詞彙,顯示它已不再令人談之色變。色,雖然依舊被扣上了一些帽子,但早已沒了戒色吧時代的邪惡濾鏡。
基佬戒1
在普通群衆剛能熟練運用1、0說法時,Gay部落客們已在紛紛讨論side——一個有别于傳統bottom、top、vers的新标簽,即不進行傳統1、0行為,隻要純愛和感情輸出。牽手中間都要隔一根樹枝,防止肉體接觸。
據說,這個名詞的發明人是美國密歇根Royal Oak兩性關系與性健康主任 Joe Kort,日本彩虹圈有近似詞彙巴尼拉。而在采納這個新标簽後,同性交友軟體Grinder有超過400萬使用者選擇了side選項。也就是說,此前這麼多使用者都被迫選擇了其他标簽。國内的社交軟體也應該立刻學起來,精準區分使用者、滿足大家的多元需求。
面對新鮮标簽,網友也立刻展開銳評。高情商:side。低情商:蘇培盛和崔槿汐。更有人認為,side就是養胃1和痔瘡0,是又養胃又痔瘡的0.5,甚至是兩個對食的0,總之對他們的能力表示懷疑。部落客“保保熊”是個人在中國的外國電話本子,他也很困惑side是什麼意思。在他的了解裡,每個人都有權利偶爾side一下,來給身體和心理的疲憊找個空間。
“我們side因為想要擁抱,挨過多少不必要的X。”在一些堅定的side群體看來,性行為隻是他們想要獲得關注和愛的荊棘之路。現在既然發明出了side,那就最好省掉不必要的環節。
硬糖君強烈建議将side概念也引入異性戀群體,它進階清新且能包庇各類隐疾。比方說小紅書那些天天痛陳無性婚姻的老婆,老公就可以坦然說:“我今天想side一下可以嗎?”不是不愛了,隻是side了。
說是性觀念的周期性也罷,說是城市化的避孕效應也罷,抑或說是人口膨脹後的内部調節也罷。對于親密關系的多元表述,已經成為從白女到國女再到通訊錄的普遍趨勢。那些認為自己曾經在親密關系中處于弱勢地位的群體,想要改變局面,并不惜采用休克療法。
人們需要把親密關系和性分開,更需要對性選擇有更多區隔。福柯說:“個體能夠通過自己的力量,進行一系列對自身靈魂、思想、行為、存在方式的操控,以此達成自我的轉變。”戒色的核心,無疑是重建失落的主體性。戒隻是一種方式和表象,本質上是青年積極表達掌控身體、欲望以及主宰命運的訴求。
也許在急切地奔赴床笫之前,現在的我們更需要思考“我是誰”“我需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