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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作者:杜雪軒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西安民謠裡有:“說東關,道東關,東關有個八仙庵。蒸馍籠,大無邊,蒸馍籠裡坐八仙。”還有學生時代流傳的胡填詞的歌曲:“向前向前向前,向南關,向北關,向西關,向着東關的八仙庵。那裡的道士坐的端,我們排着隊去抽簽。抽了一個上上簽,東關的燒雞不要錢……。”

  八仙庵,始建于宋,被視為道教仙迹勝地。地處唐興慶宮東北隅,今西安市東關長樂坊。但這個長樂坊和唐長安城的長樂坊不是一回事。“文革”中改名為更新街,1972年又恢複舊名。

  據八仙宮碑石記載,宋時在此地下常聞隐隐雷鳴之聲,百姓建雷神廟鎮之。後有人于雷神廟看見八異人遊宴于此,認為是“八仙”顯化。遂建八仙廟祀之,稱八仙庵。

  西安八仙庵和我緣份不淺,1958年浮誇風盛行的大躍進時代以後,緊接着三年困難時期最艱難的1961年,我上國小五年級,曾随着父親在這裡練過攤,其實當年也叫投機倒把。八仙庵當年有自由市場,亦稱黑市。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我父親20世紀30年代曾是西安南廠即南馬道趙壽山部的軍工修械廠,後陝西機器廠的勞工,1953年在武功楊陵西北水利科學研究所模型廠當勞工。1961年遇上下放幹部,奇怪的是我父親為勞工身份卻被下放,而且當年下放幹部方向是朝農村下放,而我父親卻逆向從武功楊陵鎮“下放”回省城西安,從此失了業,全家面臨極端的生活困境。

  被逼無奈的父親就在八仙庵自由市場擺攤做點小買賣,這可是那年月最犯忌的事,屬于被嚴厲打擊的對象。八仙庵是西安最大最有名的市場,管理非常嚴,擺攤的随時有被罰沒、帶走的遭遇,何況父親肯定是無照經營。我當年幫着負責看地上擺的貨攤,所謂“地攤”是也。即在地上鋪一塊油布,上面擺上貨賣。市場管理最嚴時,父親負責在市場口巡視,發現不對就一聲喊,或招個手,我就忙收拾攤子,卷起油布鑽進背巷子躲起來,待兇神惡煞的這夥紅袖章走咧,再擺出來。那無非是賺點蠅頭小利,我也是利用星期天,僅僅跟着父親出過三幾次攤。當年遇到檢查,我還算機敏,卷攤子走人也十分麻利。中午吃飯,父親犒勞我,專意領我去八仙庵旁邊一家飯館,給我來了一碗紅肉煮馍,記得一個大海碗,上面漂着白色的是肥肉片,紅色是厚厚一層辣子油。那可是“三年困難”的饑餓年代呀!半年都吃不上一回肉。開吃時怕燙,用嘴去吹油,那油汪的,吹開了,又回來,沒吃到嘴呢,已經香得我渾身打顫顫。這些都成了我永遠不會磨滅的記憶。

  那些年我從不敢說起這些似乎不光彩的經曆,50多年過去,一次給同學谝起,他們還調侃我:“哎呀!你還是個從小賣蒸馍,啥事都經過的能人。”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因為這生意不好弄,弄不好給戴上投機倒把分子帽子,那就嚴重了,有被關進局子或者拘留所的危險,可能西大街公社(辦事處)也找我父親做了訓誡談話。随即父親也被迫收了手。

  後來幾十年裡我都對市場管理人員野蠻執法很反感。好像是1999年中,我當西安市政協委員,去政協開完會,回家在路上,正好碰上幾個市管毆打一位在路旁賣菜的老農民,把老漢踏倒在地,把人家新鮮的菜從三輪車上扔得遍地都是。我平時屬于不惹事的主,此時卻義憤填膺,上去就訓斥那幾個市管:怎麼能野蠻打人!誰知一個直接抓住我領口,惡恨恨地問我想幹啥?我說:你還想打我呀?你今天敢動手,我讓你這大蓋帽戴不成!這時我也拿出了政協委員證在他們眼前晃了一下,這才吓得他們松了手。馬上從口袋掏煙讓我,忙說對不起。我此時一看那賣菜老農民早已借機騎着三輪溜了。我那天朝回走時心裡一直很興奮。

  後1962年父親受西安西頭幾個曾經的師兄弟之邀,成了灑金橋街清真古寺辦的一家蓮湖區模具廠的勞工(清真古寺1958年以後關閉成了工廠),還擔任了工廠中的房間主任,廠長是一位坊上回民,是我父親20世紀30年代的工友。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二

  當年八仙庵有清代朝廷給無償劃撥的地産,由道士自己耕種。我的朋友家住景龍池的商子周兄回憶:“20世紀60年代,我上高二那年,恰好安排我們班為八仙庵道觀收麥。臨近考試,有機會放松一下,同學們熱情很高,收割、捆紮、拉運,你争我搶,幹得熱火朝天。道長們看到同學們如此賣力,十分高興,午飯安排的是燴菜、油潑辣子,白面饅頭又大又白,管飽。那時候年輕,正長身體,能吃,又值困難時期,平時吃不飽,好不容易有個吃飯管飽的機會,難得,同學中最多的吃了兩碗燴菜,6個饅頭,而且邊吃邊說:“多少年都沒吃過這麼一頓飽飯,真香!”

  當年八仙庵打下糧食除自給外,還逢廟會施舍給逃難讨飯的窮苦老百姓吃。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好多人都去八仙庵吃舍飯。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間,八仙宮更是遭到嚴重破壞,房屋、殿堂被西安市機床二廠占用,将好多大殿神像都推倒搬走。1982年根據黨的宗教政策八仙宮被國務院準許為全國重點開放宮觀,被列為陝西省重點文物保護機關,直到改革開放七年後的1985年工廠才全部從八仙庵搬出。

  我的朋友陝西老三屆企業集團的董事長王克良,20世紀70年代初,命運把他安排到了八仙庵,為八仙宮守廟産。于是這道教主流全真派十方叢林的萬壽八仙宮成了他的避風港,在這裡雖然仍很艱苦;斷了香火的八仙庵慘遭破壞,道人衰老,喪失勞力,廟裡土地也大部分歸了公社生産隊,但王克良卻逃脫了地主資本家成份處處挨整的環境,八仙庵讓他有了喘息的安身之地。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王克良在八仙庵睡覺的床闆是一塊慈禧太後題款的禦匾,讓人驚異。這塊禦匾,是慈禧太後在八國聯軍攻破北京城西逃西安時,駐跸八仙庵題的“玉清至道”四字匾。當時沒床闆,道長就從倉庫随便抽出這塊匾來,王克良一睡就是五年。當時我撰寫《老三屆故事》時,想把王克良以後的發達和老佛爺的這塊禦匾聯系起來,曾寫了一章《在八仙庵睡禦匾的人》,給王克良罩上點神奇光環。

  而慈禧太後西逃西安避難,駐跸八仙庵時應在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當時老佛爺還給了八仙庵1000兩白銀,命道長李宗陽修建牌坊,并賜名“敕建萬壽八仙宮”,這便是八仙庵被冠上“宮”而得名“八仙宮”之原因。但老西安人還是喜歡叫八仙庵。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我的同僚、文友商子秦當年家住景龍池,離八仙庵很近,他說:“知道巷子裡的小夥伴過年時經常到八仙庵裡去偷香,就是把香爐上剛剛點燃的香拔下來,然後拔腿就跑,到沒人的地方,把香上的火蹭滅,然後可以用來點炮。不過千萬不能讓老道們抓住。”哈哈!廟庵裡偷香,小屁孩真能想出來。商子秦的二哥商子周,寫文章回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八仙庵,臨街路北有彩繪木牌樓,馬路對面是一面青磚砌起的碩大照壁,上刻‘萬古長春’四個大字,牌樓與山門間是很大一片空地,種着許多樹,每逢過會時這裡就擠滿了人,有算命的、耍猴的、套圈的、唱戲的、賣吃的、拉洋片的、擺地攤的,熱鬧非凡。……我們也會在八仙庵院子裡看書,那時,上香的人很少,廟裡陰森森的,很怕人,坐一會兒就跑出來。廟裡的道士一個個皂衣麻鞋,仙骨道風,飄逸得很,對我們倒也十分和藹。”

  子周兄考高中時,母親帶他去八仙庵算過卦。“算卦先生告訴母親,‘此子鼻梁高且直,中根直達天庭,有為官之相’。那個年代根本沒敢想過當官,但是,這句話卻記了一輩子。”果然,後來商子周兄擔任陝西省惡性良性腫瘤醫院院長、陝西省惡性良性腫瘤研究所所長,退休後還被聘為長安醫院常務副院長。

朱文傑:東關八仙庵 (上)

著名文化學者商子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