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赫穆德·薩勒姆（Mahmoud Salem）埃及作家、政治分析師
來源：Al-Monitor，2023年4月22日 編譯：石志宏，揚州大學蘇丹研究中心
由阿蔔杜勒·法塔赫·布爾漢（Abdel Fattah al-Burhan）上司的蘇丹武裝部隊（SAF），和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昵稱“赫梅蒂”）上司的快速支援部隊（RSF），4月15日在蘇丹各地爆發了嚴重的沖突。
這場沖突包含着許多深層次的因素，其中包括作為準軍事力量的RSF在被整合進入SAF方面面臨着越來越大的壓力，這一整合的程序因為過于迅速而不被RSF所喜歡。蘇丹原本流行的話題，是由文官上司的蘇丹民主過渡程序被軍方阻止的問題，但上述壓力導緻話題從根本上轉變為如何防止蘇丹出現又一場長期的破壞性内戰。
到目前為止，衆多不同的說法試圖将這場沖突簡化為正處于曆史性“囊中羞澀”狀态的埃及和阿聯酋之間的地區代理人戰争。過去9年來，埃及三次依靠阿聯酋的援助來維持自身的财政生存。是以，即使埃及希望那麼做（打代理人戰争），它在财政上和實際狀況方面，也并不具備在一場活躍的沖突中扮演一個利用代理人的大國角色。
更重要的是，在讨論像蘇丹這樣一個複雜的國家時，将這場沖突稱為一場地區性的代理人戰争是簡單化了。迄今為止，蘇丹的每一場戰争都是一種多層次的沖突。以下是對這場沖突所有利益攸關方及其立場作出描述的一個嘗試。
01 沖突主角
穆罕默德·哈姆丹·達加洛中将。
RSF聲名顯赫的上司人，他從曾經活躍于蘇丹西部達爾富爾的“金戈威德”民兵（Janjaweed militia）隊伍中崛起，當RSF成為巴希爾上司下的蘇丹國家安全機構的一個正式組成部分時，赫梅蒂最終接管了這支部隊的上司權。2017年初，蘇丹議會通過了《快速支援部隊法令》，将其置于總統辦公室的掌控之下，進而結束了其準軍事組織的地位。
在赫梅蒂的上司下，RSF發展成為了一支大型的、訓練有素的、适應城市戰鬥的部隊，他對蘇丹西部邊境的控制，使得他能夠與一些地區和國際參與者建立各種直接的聯系，并使得他能夠控制該地區的各處金礦（這些金礦生産着蘇丹大約40%的黃金出口量，每年價值數十億美元），同時控制着取道利比亞的非洲移民和人口販賣活動（human trafficking）。
赫梅蒂在軍事力量上的非正常崛起，已經激怒了總部位于喀土穆的具有伊斯蘭主義傾向的蘇丹武裝部隊軍事高層，他們同時也惱怒于他的種族和部落背景（赫梅蒂來自曆史上被邊緣化的達爾富爾阿拉伯部落），但這并沒有阻止他們一道派兵去葉門援助沙特阿拉伯（對抗葉門胡塞武裝）、陰謀推翻巴希爾政權、或者在2021年通過政變廢黜由蘇丹文官上司的過渡政府。而在最近，赫梅蒂對2021年的政變予以公開否定并表示遺憾。
自這場沖突開始以來，赫梅蒂已經試圖将自己的各種行為定性為試圖挽救民主過渡程序，指責布爾漢是一個反民主的激進伊斯蘭主義者，聲稱其正在利用外國勢力來殺害蘇丹平民。
阿蔔杜勒·法塔赫·布爾漢中将。
作為蘇丹國防部長兼蘇丹武裝部隊總司令、蘇丹過渡政權事實上的最高上司人，布爾漢是在2019年4月導緻執政30年的巴希爾總統下台的政變中上台的。他曾擔任駐蘇丹駐中國大使館武官，後來晉升為陸軍總監察長，然後在3個月内晉升為國防部長。他另一個出名的方面，是曾經監管蘇丹在葉門的軍事部署，在那裡，他和赫梅蒂的部隊進行了合作。
作為蘇丹武裝部隊的最進階别人物，布爾漢被認為是“吉贊”（Kizan，在阿拉伯語裡面意指由陶土制成的用于喝水的杯子，千百年來用于遞給在途中的旅行者消渴——譯者注）的一名成員或者受到其影響，而“吉贊”是由具有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淵源的巴希爾伊斯蘭主義支援者組成的一個小集團。與穆斯林兄弟會的這些關系一直讓埃及和阿聯酋對布爾漢持懷疑态度，但鑒于布爾漢作為軍隊首腦所具有的機構合法性，它們已經與他合作，并多次支援他。SAF的規模是RSF的兩倍，擁有空軍和重型武器，但它不像RSF那樣訓練有素和适合城市戰争。
布爾漢試圖通過維護與埃及、沙特和查德等地區“老盟友”的正式關系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并通過與以色列建立新的關系來確定自己在蘇丹未來的地位。布爾漢在忠誠度方面的不清晰狀态和反複無常的立場，使得他無法在2022年獲得阿聯酋當局的支援，而他下令釋放一些伊斯蘭主義者囚犯也使得阿聯酋當局不喜歡他。自沖突開始以來，他稱RSF是一個危險的民兵組織，并且拒絕了各界所有關于對話的呼籲，一些蘇丹人說，這是由于來自“吉贊”的壓力，“吉贊”希望鏟除RSF，讓被廢黜的（巴希爾）政權重新掌權。
02 蘇丹其它力量
《架構協定》簽署者聯盟。有40多個民間政黨和團體簽署了架構協定（Framework Agreement，2023年3月19日，蘇丹執政的“過渡主權委員會”與各個平民政治組織達成了一項協定，規定于4月11日将權力轉移給一個平民政府——譯者注），以使得蘇丹的民主過渡程序運轉起來。該聯盟代表着平民，但沒有任何屬于它自已的真正的民兵武裝。它已經公開譴責在2019年的政變後被解散的（巴希爾）政權及其上司的全國大會黨（National Congress Party）政治聯盟，認為其為了重新奪回權力而加速了目前沖突的到來。它站在平民抗議者一邊。
全國大會黨（National Congress Party）。該政治聯盟是巴希爾時期的執政黨，但它目前仍然擁有全國性的組織，以及部落和資金上的支援。許多人聲稱它仍然對蘇丹武裝部隊具有影響力，而且據稱它也是去年12月由退役中校阿布·阿吉拉·穆罕默德·基卡爾（Abu Aqelah Mohamed Kikal）在蘇丹中部布塔納地區組建的“蘇丹保護力量”（Sudan Shield Forces）以及“愛國主義實體”（Patriotic Entity）的幕後勢力。這兩支力量都聲稱，它們不是反對蘇丹武裝部隊的反叛組織，而是為了保護它們的區域和地區而成立的，其中現在包括科爾多凡州、白尼羅河州、紅海州和喀土穆州等。蘇丹武裝部隊對它們的組建保持着沉默，這引發了人們的猜測，認為他們得到了布爾漢的默許，如果不是直接支援的話。忠于2019年下台的巴希爾總統的各支力量正在傾向于支援蘇丹武裝部隊。
正義與平等運動（The Justice and Equality Movement）。該反叛組織來自蘇丹西部的達爾富爾地區，由非阿拉伯人組成，在賈布裡勒·易蔔拉欣（Jibril Ibrahim）上司下于2003年拿起武器反對巴希爾。這是一支強大的戰鬥部隊，得到蘇丹鄰國查德的支援，并站在土耳其支援的的黎波裡民族團結政府（Government of National Accord）一邊，向利比亞派遣了戰鬥人員。近年來，與達爾富爾的其他組織相比，其隊伍可能有所減少，而且其聯屬（affiliation）關系目前尚不清楚。
蘇丹人民解放軍—北方分支（The Sudanese People’s Liberation Army-North）。這支部隊是在2017年蘇丹人民解放運動—北方分支（Sudan People’s Liberation Movement-North）分裂時組建的，其上司人阿蔔杜拉齊茲·希魯（Abdelaziz al-Hilu）帶走了大部分戰士。該部隊總部位于南科爾多凡州的努巴山脈，是該地區最大的反叛派别，其目标是将蘇丹變成一個世俗國家。希魯不喜歡喀土穆當局當中的伊斯蘭主義者，以及試圖将一種阿拉伯認同強加給蘇丹的說阿拉伯語的精英們，這意味着他不支援蘇丹武裝部隊、RSF或者忠于巴希爾的力量。它的立場傾向于蘇丹平民大衆。
蘇丹解放運動—明納維派（Sudan Liberation Movement's Minnawi faction）。該派别由達爾富爾叛軍上司人明尼·明納維（Minni Minnawi）上司，據稱其作為利比亞反政府武裝上司人哈利法·哈夫塔爾（Khalifa Haftar）将軍的外國雇傭軍的一部分，駐紮在利比亞并在利比亞活動。它傾向于支援RSF。
蘇丹解放運動—努爾派（Sudan Liberation Movement's Al-Nur faction）。由流亡法國的阿蔔杜勒·瓦希德·努爾（Abdul-Wahid al-Nur）上司，是達爾富爾境内目前僅存的最後一個重要武裝組織，在青尼羅河州和南科爾多凡州地區都擁有組織。據稱由于努爾長期缺席，該組織的成員關系破碎化，但他的戰士們據說也已在利比亞與哈夫塔爾并肩作戰。它的聯屬關系尚不清楚，盡管其可能傾向于RSF。
03 蘇丹緊鄰國家
埃及。鑒于其與蘇丹軍方的長期關系，埃及正在堅定地支援布爾漢，但目前在财政上無法以任何其他方式支援布爾漢和蘇丹武裝部隊。在沖突的第一天，RSF俘虜了一些埃及士兵，并将他們稱為支援布爾漢的外國入侵部隊，埃及反赫梅蒂的立場是以受到了一次打擊。由于阿聯酋的幹預和赫梅蒂的各種保證，被俘士兵安全傳回埃及，使得埃及在經曆三天的公開羞辱後挽回了面子。開羅當局不太可能繼續成為沖突雙方當中任何一方的一個因素，而是選擇在停火和對話方面努力。
利比亞。利比亞的民族和解政府不太可能對這場沖突采取立場，而利比亞反對派将軍哈夫塔爾的部隊中有許多達爾富爾戰士。2020年5月，哈夫塔爾從赫梅蒂那裡接收了1200名RSF戰士，以支援前者的部隊在的黎波裡南部的戰争。哈夫塔爾一方是親RSF的，但其目前公開否認有任何支援或參與。
埃塞俄比亞。與蘇丹武裝部隊相聯系的新聞媒體在4月21日指責埃塞利用蘇丹目前的内讧，試圖入侵法沙加（Al Fashaga）地區有争議的領土，據稱被蘇丹武裝部隊挫敗，埃塞官方強烈否認這一指控。法沙加是一片肥沃的農業土地，33年來一直是埃塞和蘇丹之間發生各種緊張的邊境局勢的地方。埃塞入侵的說法具有諷刺意味，因為埃塞曾經指責蘇丹武裝部隊利用2020年的提格雷（Tigray）沖突入侵埃塞的土地。從官方而言，它并不支援蘇丹沖突的任何一方，但它絕對不是親蘇丹武裝部隊的。最有可能的是，它支援巴希爾以前的效忠者們，或者甚至是RSF。
查德。赫梅蒂所屬的阿拉伯部落生活在橫跨查德和蘇丹邊境的地方，而且其祖先與查德有聯系，這将使得他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從查德東部召集戰士和支援。赫梅蒂還與中非共和國的各個武裝組織保持着聯系，其中許多組織與俄羅斯瓦格納集團（Wagner Group）有聯系。查德支援RSF。
04 地區大國
沙特。盡管沙特從一開始就是蘇丹政治過渡程序當中的一個玩家，但迄今為止一直在蘇丹的這場沖突中保持中立，雖然其一架飛機在沖破中被燒毀。沙特人不一定信任布爾漢，但并不希望看到蘇丹武裝部隊和蘇丹在一場毫無意義的戰争中被摧毀。此外，RSF和SAF都曾在葉門站在沙特一邊作戰，是以值得慶幸的是，沙特目前沒有站在任何一邊，因為沙特的财政支援肯定會導緻暴力呈指數級更新。利雅得當局現在是中立的，希望它将保持中立。
阿聯酋。根據《華爾街日報》本周關于這場沖突和洩密事件的多篇報道，阿聯酋被指控在一場代理人戰争中支援赫梅蒂，但阿聯酋官方予以否認。不過阿聯酋并不否認它在以前的沖突中雇傭赫梅蒂的部隊作戰的曆史，但這與要利用他們在本國打一場内戰不同，這場沖突使得阿聯酋在蘇丹農田項目上的數十億美元的投資岌岌可危。阿聯酋與布爾漢還簽署有一份将建造一個新的紅海港口的合同，阿聯酋長期以來為其糧食安全控制供應鍊而希望擁有這樣的一個港口。
考慮到這些投資的規模和性質，對抗蘇丹的各個國家機構對于阿布紮比當局來說并不是一種從全局來考慮的作法，是以阿聯酋推動一場可能以蘇丹武裝部隊獲勝而告終的武裝沖突是沒有意義的。阿聯酋總是站在老的建制派機構一邊，認為不穩定的情形對商業不利。話雖如此，阿布紮比當局對任何帶有穆斯林兄弟會味道的東西都極度過敏，如果它被迫在布爾漢或赫梅蒂之間做出選擇，它會選擇赫梅蒂，它了解并信任他而不是兄弟會。阿聯酋的官方立場是中立的，但傾向于RSF。
05 世界大國
中國。中國在蘇丹有投資的曆史，而且從布爾漢在北京擔任蘇丹駐華使館武官時就認識他。然而，它支援穩定，并且認為戰鬥對投資不利。它正式地支援蘇丹國家（state），但并不會在這場沖突中為蘇丹武裝部隊提供财政支援，是以保持着中立。
俄羅斯。有許多報道稱，RSF與聲名顯赫的俄羅斯瓦格納集團在中非共和國進行了合作，赫梅蒂出售蘇丹的黃金并将其走私到俄羅斯。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俄羅斯是堅定地支援赫梅蒂一方，但考慮到蘇丹沖突在地緣政治上的有害性和瓦格納自身正陷入于烏克蘭戰争的泥潭，莫斯科當局不太可能願意或能夠現實地向赫梅蒂提供任何形式的實際支援，因為這肯定會導緻西方國家支援布爾漢和蘇丹武裝部隊。莫斯科目前正式保持中立。
美國。與任何其他國家相比，美國政府對于蘇丹的民主過渡程序缺乏一種積極主動的方式，因而加劇了這場沖突。當布爾漢和赫梅蒂于2021對由文官上司的過渡政府發動軍事政變時，人們普遍預計美國将制裁這兩位将軍的反民主行為。然而，美國政府并沒有認真考慮對發動政變的軍方人員實施制裁。正如《外交政策》去年報道的那樣，這導緻了拜登政府中支援制裁喀土穆當局各位将軍的美國特使傑弗裡·費爾特曼（Jeffrey Feltman）和負責非洲事務的美國助理國務卿莫莉·菲（Molly Phee）之間的沖突。美國迄今為止回避實施此類制裁。
蘇丹不是拜登政府的優先事項，拜登政府的整個外交政策戰略現在都聚焦于烏克蘭戰争和對抗中國上。
英國和歐盟。與美國一樣，他們拒絕就2021的政變對蘇丹的将軍們進行制裁，并且認為，推動一項主要保護将軍們免受任何刑事責任追究的協定，将是支援蘇丹向文官政權過渡的重要一步。
06 結語
蘇丹的局勢仍然非常不穩定。這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小規模沖突，它利用局勢進一步更新的威脅将話題從民主過渡轉變為穩定。又或者，這可能成為蘇丹安全機構兩個部門之間的一場生死存亡的戰争，那可能會引發難以想象的痛苦，并且更新為一場沖突——其規模和烈度使得叙利亞戰争看起來就像是一次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