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導演辛爽,帶着一大半台前幕後原班人馬殺回。
《漫長的季節》豆瓣開分9.0,創下内娛劇作年度之最。
如果說前幾集還有“節奏過慢”的争議,那麼第6集一出,大概可以打消所有疑慮。
内容資訊量很密集。
情緒落點很紮心。
少年人之間的愛慕,清澈背後藏着被束縛被虐待的凄慘過往;
中老年人若幹年後一笑泯恩仇的渾濁和唏噓,更是透出世事如煙的凄涼和厚重。
來,我們從這件紅毛衣說起。
一,兩件紅毛衣
《漫長的季節》二十年前後不同時間線之間的轉場,都很絲滑。
這一次是從紅毛衣這個點開啟。
王北乖巧懂事貼心孝順,發現老王頭毛衣都挑頭了。
提出要給他換,老王頭不舍得。
這不舍得一是他節儉、過日子摳摳搜搜;
二是這件衣服對他而言非同一般,有特殊意義。
若幹年前,王陽第一次領工資,給他買了這件毛衣。
王響試毛衣的場景,很典型。
明明内心高興“兒子領工資了長大了還知道孝敬我給我買東西了”,但嘴上連環嫌棄。
從大小到顔色到材質,裡裡外外橫豎嫌棄了個遍。
一會說小了,一會說“紅色穿上是不是賤嗖的”,一會嫌棄很紮人,一會又抱怨“不年不節的穿什麼新衣服”。
骨折式還價的人,怕是都很難找出這麼多角度吐槽吧?
全方位無死角立體聲式嫌棄。
事實上呢,他又很寶貝這件衣服。
仔仔細細用紙包上,興興頭頭拿出來,嘚嘚瑟瑟和同僚炫耀“羨慕就生個兒子讓你兒子也給你買”。
王響如此表現,一是他性格如此,又愛顯擺又愛挑剔又愛嘚瑟;
二是一種傳統又普遍的中式家庭關系,用嫌棄來表達關心,用責罵來替代關愛。
三是王響對兒子的工作和狀态都很不滿意,很瞧不上。
比起“在不正經場合工作”,王響更瞧不上的似乎是“挺大個小夥子當服務員”。
很有意思的對比,是若幹年後王北在便利店打工。
對這份臨時工作,王響已經再無任何嫌棄和輕蔑之意。
與其說差別在于王北這是臨時打工、以備考為重,不如說是王響個性被磨平、家庭相處模式終于被慘烈校正的結果。
多年前意氣風發的王響,多少帶着點謝廣坤式的自鳴得意自命不凡,在家中俨然“老子一言堂”“大家長中心制”。
多年之後,他變成了一個依舊有點燃有點傲但整體上更謹小慎微的老頭,和兒子之間的相處模式堪稱父慈子孝平等友好模闆。
有血緣關系的親父子,一度很擰巴,驟然失去之後成為他永遠的心魔。
不是親生的這對父子,反而有理想父子的溫情模樣,在暗淡歲月中成為他的核心支柱。
當年的王響,在家裡壓根就不會好好說話。
不嗆老婆兒子、好像就會憋死自己一樣。
兒子被邢三設計冤枉,他舍棄最重要的原則和臉面,當衆求三兒、答應幫他一同幹“偷東西”的壞事。
這一幕就發生在鐵軌邊,老王最驕傲的職業鐵軌,無聲見證着他破碎又糟心的無奈祈求。
父愛如山是真,但王響小毛病很多、和家人溝通方式有問題也是真。
爛大街的雞湯裡說“我們總是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給家人”,這爛俗雞湯戳中的,其實是一代甚至幾代中式老父親的愛與痛。
若幹年前,王響看見老太太收垃圾,趾高氣揚教訓人家:有沒有衛生意識啊?
若幹年後,王響再遇老太太顫顫巍巍推着輪椅和紙盒等廢品,無限唏噓都化成一句“吃沒吃啊”。
從某種意義上說,若幹年之後王響也變成了這位老太太。
王北對着一大桌子菜沒吃幾口、聽見他強調“流的不是我的血”之後回房抱着毛衣流淚。
老王頭一個人對着一大桌子菜。
臉上有一種近乎麻木的久遠的哀戚和平靜。
幻想已故兒子回來、熱熱鬧鬧一桌菜是一場空;
對着實實在在的好好相處的“兒子”,依舊有漫長的孤獨。
二,密集出現的懸念感,緊密附着的情緒價值感
已播6集中出現了碎屍。
劇中尚未正面确認死者身份,但從“手上有四節紋”來判斷,顯然是沈墨。
沈墨是個很不幸的女孩。
年幼時父母因為工廠事故離世。
收養她的所謂“大爺”,是個人渣大變态大惡魔。
前有大爺拉着她手剪指甲、不正常的親昵中處處是變态惡心氣息;
(再比如大爺吓唬她的追求者王陽,每說一句就蹭一下挑釁一下也很惡心,顯然不是正經長輩拒絕女兒追求者的态度)
後有大爺發現她試圖逃脫之後暴力相向,發狂發惡。
前有大爺騷擾沈墨時大娘就睡在床上裝死;
後有大娘撞破大爺施暴、被怒斥之後火速逃跑。
一個變态又惡毒的大爺,一個不敢反抗甚至助纣為虐的大娘(後者有從受害者變成幫兇的嫌疑);
二人合力淩虐幼女。
罪無可赦。
沈墨遇到的兩束光,一邊是王陽,另一邊則是傅衛軍。
前者是青春裡陽光單純的喜歡,後者可能更接近患難與共、彼此取暖的“邊緣人不幸者集合”。
關于沈墨和傅衛軍具體如何認識、是否有故舊,以及後續沈墨和王陽究竟發生了什麼悲劇,目前劇作并未交代。
王陽跳河說枯水期淹不死人,讓人害怕後續他們中有人會在非枯水期被這條河卷走(是以他父親的夢裡他永遠濕漉漉的)。
從懸念感的角度來說,劇作抛出了諸多謎團,都是有效懸念,很抓人;
從情緒力度的角度來看,無辜少女被如此虐待、她為何又成了被扔進下水道的屍塊,讓人唏噓不忍憤恨難平。
三,王響和邢三:二十年恩怨是非已成空
我尤其喜歡第6集中對王響和邢三多年後關系的處理。
兩句台詞,一句是王響“怕王陽回來找不到家”。
一句是邢三“你說誰不想死在自家炕上”。
很重要的生死大事、善惡回頭、終極惦念,但一點也不煽情。
甚至連BGM都沒有。
埋在家常說“笨雞蛋和你家那小蔥”特别好的對話裡,平平常常說出來,特别爆炸。
特别紮心。
不煽情不刻意,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真真摯摯,特别有力量。
王陽都已經挂牆上了,還怎麼回家?
大概是孩子死在水裡、屍體至今沒找到。
王響怕孩子的魂回來找不到門。
如果是活人,老王搬走了他有嘴會問;
他兒子已經是魂魄了,他才擔心“怕王陽回來找不到家”。
多少年了啊。
反反複複永永遠遠折磨他的一句話。
拎着大骨頭和酸菜,站在路邊,近乎不動聲色說出來。
想到那句“墳裡都是他們想見卻沒機會見的親人(怕什麼鬼)”,又酸又暖。
穿透歲月和時光,生死兩忘陰陽兩隔的凄涼,永遠不滅不熄不忘的親情,形同海嘯。
另一邊邢三終于有悔改之意,和老幾位三人組講買車牌的人的資訊。
彪子依舊很彪。
永遠的不靠譜笑點制造機。
老幾位咋咋呼呼吵吵鬧鬧,倒是有幾分不遲暮不蕭瑟的可愛。
說完之後散場,王響拉住邢三,勸他回頭。
邢三說“就叫我三兒就行,聽着近呗”。
對半生作惡違法,對二人此前種種磕絆,一句回頭不敢看眼淚不敢流的“你說誰不想死自家炕上”,着實非常叫人唏噓。
對此劇作的鋪墊,一方面是邢三此前的惡,一方面是邢三如今的慘,還有一方面是兩位廿年後恩怨是非都已休的無言感慨。
(某種程度上他這也算作惡多端現世報嗎?)
當年邢三不當财路被阻,心生惡意,設計陷害王陽、借此要挾王響,當衆摧毀他。(王響後來有沒有報複成功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邢三被中老年三人組截獲,掏出一堆車牌和尿袋,可恨可憐可歎可哀。
三兒終于願意說出真相給出線索,老兩位在樓下聊笨雞蛋和尿毒症,這段戲質感真好。
同樣,多年前宋玉坤被王響撞破,明明是自己見不得人的惡心事,偏偏能說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為了我們這個大家庭”來。
特别典型特别立體特别生動。
這部劇用東北背景,用得特别好。
不是那種“整塊背景闆,戳那沒啥大用”的千篇一律面目模糊的背景闆,而是活的。
一方面,東北口音自帶接地氣質感和喜感,又真實落地,又幽默。
另一方面,一代人生計失去着落、轉型中逐漸衰敗的大背景,又有無言的蕭條和凄怆質感。
恩怨是非,幾十年往事已成空。
亦敵亦友,一把辛酸淚,都付笑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