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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說《孔乙己》也好,《西遊記》也罷,甚至說是《堂吉诃德》也不為過——《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在輕科幻、民俗、搞笑、荒誕、公路、精神心理等元素中不斷地交織,形成了一種奇妙而統一的相融;以一種荒誕到底的方式,講述了一個有關失去與追尋的故事。

作者:梁湘‍‍‍‍‍‍‍‍‍‍‍‍‍‍‍‍‍‍‍‍‍‍‍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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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志軍是坐着辦公而穿宇航服的惟一的人。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宇宙真理,教人半懂不懂的,什麼“紅巨星坍縮”,什麼“電視機的雪花是外星文明幹擾”之類,引得觀衆都哄笑起來:電影院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單看主角的人設,《宇宙探索編輯部》似乎是個《孔乙己》式的故事。早在2021年平遙國際電影展,因獨特的影像質感和令人印象深刻的中國文學式理想主義人物,《宇宙探索編輯部》就曾拿下四項大獎。而直到如今電影上映,如洋蔥般剝開電影的重重面紗,觀衆才發現,這其實是個類似《西遊記》的故事。

《孔乙己》也好,《西遊記》也罷,甚至說是《堂吉诃德》也不為過,《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在輕科幻、民俗、搞笑、荒誕、公路、精神心理等元素中不斷地交織,形成了一種奇妙而統一的相融,恰如電影最後那兩道纏繞在一起的螺旋結構——在電影裡,這是宇宙的模樣。

因電影中帶着一種“民科”式的視角,導演孔大山說,《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中國科幻電影的一塊“地闆磚”;但事實上,它是以一種荒誕到底的方式,講述了一個有關失去與追尋的故事。

當“孔乙己”穿上宇航服‍‍‍‍‍‍‍‍‍‍‍‍‍‍‍‍‍‍‍‍‍‍‍‍‍‍‍‍‍‍‍‍‍‍‍‍‍‍‍‍‍‍‍‍‍‍‍‍‍‍‍‍‍‍‍‍‍‍‍‍‍

電影中,唐志軍是《宇宙探索》雜志的主編,這個沒落的雜志社窮困潦倒,連暖氣費都交不起。為了挽救瀕臨倒閉的雜志,社裡的秦彩蓉找來了阿波羅公司的王總投資。為表誠意,唐志軍被迫穿上了編輯部一件九十年代購買的宇航服。

結果他卡住了。

這份喜劇式的卡殼具有強烈的諷刺味道,從一開始就奠定了全片的基調。唐志軍脫不掉的宇航服,像極了孔乙己脫不掉的長衫,明明并不相宜,卻硬要迷戀骸骨。當險些窒息而死的唐志軍被吊車從窗戶拉出去的時候,他似乎真的失重在了宇宙——那一刻,其實已經昭示了結局。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這是個極具八十年代文學色彩的強人設角色,擁有浪漫的理想、淵博的知識和最窘迫的生活。導演孔大山在創作這個人物時,參考了很多片子,其中有一個紀錄片叫《自行車與舊電鋼》。片子裡的張宜蘇是個彈鋼琴的音樂人,孔大山被其深深打動,“這種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是非常不真實的,他比你通過文學、影像創作出來的人物都更加迷人”。于是乎,孔大山的腦海裡就有了唐志軍的雛形:身上有一種尼采式的狂暴,一種酒神的氣質,另一方面自身又存在一些很沖突的東西,有所謂的理想主義者的感覺。

這樣一個綜合性的影視形象,其實已經超出了孔乙己的範疇,盡管兩人身上都帶着一種迂腐的喜感:明明困囿于生活,卻滿口星辰大海惹人發笑,笑後卻是滿地雞毛的凄涼。

這樣一個強人設,一定是有一個強使命的,那就是尋找外星人。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從人物叙事轉到情節叙事,《宇宙探索編輯部》一下子走向了《西遊記》的邏輯,甚至包括電影的英文名“Journey to the West”,都是《西遊記》的同譯名。官方調侃,最為緻命。

在這趟尋找外星人的西行之旅中,唐志軍是具有強烈信仰的唐三藏,在他的團隊裡,有來自内蒙永遠負責所有行李的“沙僧”那日蘇,有總是吐槽、動不動就賴在地上不想接着走的“八戒”秦彩蓉,也有後來加入的少女“白龍馬”曉曉。關鍵角色自然是孫悟空,頭上頂着鍋、後期拿着一根會變長的骨頭、靈魂似乎不屬于凡間的孫一通,自稱能接受外星文明的信号,成了唐志軍最核心的引路人。

是鬧劇,也是一場朝聖,更是一場尋找答案的自我救贖。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處理好這個怪誕卻現實的故事實屬不易,除去演員們即興而穩健的表演外,《宇宙探索編輯部》大幅地使用了手持拍攝,用以強化故事的真實感。在孔大山看來,僞紀錄片“有一種天然的在場感”,攝影機的視角即代表着來自觀衆們的視線。加上大段内心獨白與跳切剪輯所串聯的情緒感,影片實際的呈現效果也是以被賦予了更大的感染力:形色各異的角色們對着鏡頭吐露心聲,喃喃自語的同時也勾勒出自身的孤光,揭開荒誕的外殼,觀衆們總會在某一刻被打動,驚覺“這樣一個人,我也能了解啊”。

通過劇本、演員、拍攝與後期剪輯的結合,《宇宙探索編輯部》呈現出了紀錄片質感的時代氣息。在電影序章的電視台采訪錄像裡,主角唐志軍的“高光”時刻,永久被記錄在1990年,然後在随後被跳過的30年裡,成為民科的瘋癫自噫。孔乙己脫不掉宇航服,于是外力幫他把衣服拔了下來。電鋸切割頭盔,是一場斬首,也是一場告别——這場西遊記其實是八零年代的墓志銘。直到最後,無論是毒蘑菇的幻覺起效,還是唐志軍真的見到了神迹,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觀衆發現,這個被抑郁症與癔症妄想纏身的中年男人,努力追尋的其實是自己女兒自殺的死因。

個人叙事的“地闆磚”飛向了宇宙,最後又沉甸甸地回到了個人。宇宙的深邃,個人的痛苦,都成了無解的謎。所有的情緒在最後随着升空的麻雀們超脫,經曆這一切魔幻的唐志軍回到了生活中,終于直面内心大哭了一場,是宣洩,也是一種平靜。原來編輯部解散、紅巨星塌縮、電視充滿雪花、驢漫步在山澗,都是因為人類那一點點的愛與偏執。能把“民科”的瘋言瘋語拍得如此動人,能對偏執與脆弱抱有如此的溫柔,觀衆們最終動容于主創團隊的浪漫之心。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有膽氣也夠幸運的作者電影‍‍‍‍‍‍‍‍‍‍‍‍‍‍‍‍‍‍‍‍‍‍‍‍‍‍‍‍‍‍‍‍‍‍‍‍‍‍‍‍‍‍‍‍‍

在電影節大放異彩的《宇宙探索編輯部》,能在院線成功上映,屬實不易。值得一提的是,《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第一出品方,正是《流浪地球》系列的郭帆導演工作室。郭帆導演作為這部電影的監制,甚至友情客串了一番。

一些觀衆也許從《法制未來時》開始就認識了孔大山。這部講述因為文藝片悶死人而對文藝工作者進行抓捕的荒誕短片,處處流露着解構現實的幽默與反諷,已經有了《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影子。直到孔大山大學畢業時,改編動畫《李獻計曆險記》拍攝了一部叫做《少年馬力傲的煩惱》的短片,同年是郭帆導演拍的長片《李獻計曆險記》上映,兩人是以結識。因為愛才,郭帆将自己對孔大山的欣賞與信任袒露無疑,甚至邀請他作為《同桌的你》的導演助理。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從某種角度說,孔大山是唐志軍,共同編劇的王一通是唐志軍,郭帆也是唐志軍。在電影中有個情節,郭帆因為拍片需要一套宇航服,因為資金緊張,不得不買下了那件卡住過唐志軍的盜版宇航服。這顯然與當下國産科幻片的現狀達成了戲内戲外的互文。

在媒體采訪中制片人龔格爾表示,提到科幻片,人們腦海中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重視效、大制作、明星等标簽,而《宇宙探索編輯部》的特質恰恰在于,在成本有效的情況下讓中國觀衆對科幻類故事有了更多的遐想與感覺。《宇宙探索編輯部》是郭帆導演工作室主投主要的第一部《流浪地球》IP之外的影片,而《流浪地球》後續的衍生劇集,孔大山也将參與其中。這份因為惺惺相惜而維持的合作,還會繼續下去。

有才華有想法的電影人很多,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擁有孔大山的機遇。更多的,是将電影送出電影節然後等待賞識的金字塔底層。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作為群體的藝術創作力量,自第六代電影導演起,獨立電影人的獨立時代就已經逐漸地納入到了主流電影的體系之中,尤其是劇情片作為一種需要大量資金投入的電影文體,依靠獨立的力量很難支撐,主創需要平衡藝術與市場的關系,在票房與個人風格中斟酌。好萊塢有句名言:“做電影首先是做生意”。在電影行業,不商業就不專業。獨立性本質上确實與金錢無關,但電影必須與大衆共情才能凸顯獨立思考的價值。

誠然,以科幻電影為例,技術的發展讓商業電影、流媒體電影越來越注重技術與特效,但若電影的故事核心被抛棄,電影制作風向和觀衆口味被帶偏,在市場中受苦的并不隻是劇情向的作者電影。年輕的電影創作者需要對情感和社會深度的探求轉移到了私人化經驗的把握和應對上,在自我、市場和體制之間尋找平衡點。中國的作者性電影雖談不上空間變大,但整體是在往利好方向走。在到處都是機會的情況下,更需要主創沉下心,用真正的好内容突出重圍。在這個層面,《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次勇敢的嘗試。

面對訪談時,孔大山表示,自己沒辦法給《宇宙探索編輯部》貼标簽,去圈定它的閱聽人群體到底是什麼樣的群體畫像。但是電影本身有一種氣息,它一定也會吸引一部分能準确捕捉到這份氣質的觀衆,如同唐志軍手中的探測器一樣,接收到同頻的信号。“我覺得這是一部特别需要找到跟它同頻率的觀衆的電影,但這些觀衆可能散布于我們的社會各個角落。”

《宇宙探索編輯部》或許隻是一塊“地闆磚”,但隻要鉚足勁鑽研内容,更多的青年電影人們或許都将如電影最後的麻雀般,飛向自己的星海大海。

“孔乙己”穿上宇航服,将荒誕進行到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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