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等等
“最近在做一個現代言情IP的改編項目，我們一讨論到男女主角的職業身份和家庭經曆，感覺上司的現實主義雷達立刻就豎起來了，感情的部分一減再減，可我們做的不是個言情劇嗎？”
某平台的文學策劃蒙娜向小娛“訴苦”，許多現言項目被迫“拐彎”，在中高層制片人的決策下，無論是否合适或者需要耗費多大精力，都統統奔向現實主義題材的道路，這令許多内容執行層面的人非常苦惱、陷入迷茫。
在《狂飙》熱度過境的尾聲，各大平台沒有擡出大劇駁高熱，輕量一些的A級言情劇倒是蜂擁而至。《聽說你喜歡我》《夏花》這些女頻小說改編劇也會因為擁有外形不錯的演員而被視為言情劇，但制片人和編劇導演紛紛跳出來“澄清”：不是偶像劇。就像早前大熱的《去有風的地方》也會多次強調自己是抛棄了偶像劇套路的溫情質樸田園治愈劇。
似乎無論網友是怎麼親切地稱其為“現偶劇”，但在片方和平台的官方傳播管道中，“偶像劇”還是一種被逐漸弱化的說法。
事實上，在很多網友看不到的項目前期，“偶像劇”“現偶劇”甚至“現言劇”，都正在被“殺死”，取而代之的是“現實質感情感劇”的概念。
諸如蒙娜的的迷茫，在近一年半的國産影視行業裡，其實并不少見。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曾經在過往文章（顧漫墨寶非寶之後，下一位“現言之光”在哪裡？）中讨論過關于“現言土壤大縮水”的問題，隻是，為何言情劇（偶像劇）如此伏地魔般地“被敏感化”了？甚至成為了一種“不正确”呢？
（注：文中提及蒙娜、胡佳、小艾、叁叁、玖月皆為化名）
被演員“拒絕”的現偶劇
《聽說你喜歡我》在播出之前應該沒有想過會在劇種類型上引發讨論，這部劇改編自閱文旗下女頻文學網站紅袖添香簽約作家吉祥夜的同名小說，原著就是标準的言情小說，改編後也理所當然地被認為是現代言情劇。
制片人張萌在微網誌長文中表明這是一部都市情感劇，其實和現言劇的概念差别并不大，關鍵在于張萌強調了“這不是一個偶像劇”。
其中涉及到三個概念：都市情感劇、現言劇（現偶劇）、偶像劇。
從觀衆視角來看，後兩者概念還是離不開視覺上的年輕俊美，所謂偶像，即為台灣偶像劇時代延續而來的概念。其中“現偶劇”的說法則更多帶有網劇時期特色，包括更多針對網劇時期興起的90後年輕男女演員。
就看最近幾部熱播劇的男女演員，王楚然、言承旭、李現、蔣依依（《你是我的永恒星辰》），就很容易被觀衆放在這個範疇内。
有過豐富經驗小說和項目評估經驗的責編小文表示，從故事分類來說，IP出自紅袖添香的《聽說你喜歡我》和IP出自火星女頻的《縱有疾風起》都是職場類言情小說，這類現言小說的直接改編方向應該就是現偶劇，但因為後者的男女主角是靳東與宋佳，大大提升了整體年齡感，不會被拿來與“偶像劇”挂鈎，就會自然被配置設定到都市情感劇的感念裡。
“85後、90後的頭部演員，即使是一線腰尾部的演員都已經開始拒絕演現偶劇了，尤其是男演員，總會說不想在劇裡談情說愛，要搞事業。”某影視公司制片人胡佳透露。
胡佳手裡有古偶和現偶的項目，首選都是90後一線演員，但溝通過程都不是很順利，尤其是現偶劇，如果不是顧漫和墨寶非寶的小說，演員基本上都會很猶豫，即使是Twentine這樣一年内剛有改編作品熱播的作者，想要打動他們還需要漫長的交談過程。
兩部墨寶非寶小說改編待播現偶劇
古偶劇還會因為比同級現偶劇的項目成本更高一些、妝造更華麗一些、強情節更多、海内外都更容易出圈，而比現偶劇稍微好談演員。現偶劇通常被認為困在很小的空間了，不是校園就是職場，很難玩出花兒來，是以被拒絕的幾率更高。
“反而年齡再長一些，80後甚至75後有一些大演員，演一些嚴肅劇、主旋律劇、家庭劇、刑偵懸疑劇這些比較多了，國民度也很高了，他們反而想嘗試一下現偶劇的套路，有的熟齡演員以前很愛看台灣偶像劇，但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這麼多現在網劇這樣風格輕松甜蜜的偶像劇，現在就想來彌補一下，也算演員單純想嘗試一下新鮮的東西。”
有大演員表示感興趣，胡佳從項目操作的角度來說肯定很歡迎，大演員代表平台過會率和高評級的幾率都會相對更有把握，但也有頭痛的地方，就是演員的年齡顯然不太适合現偶劇中的少年少女或者輕熟齡角色，就需要根據演員特征重新調整劇本，改完也許就失去了現偶劇青春洋溢和夢幻的特色，甚至會變成“中偶劇”，從内容本心的角度來說，這是胡佳不願意看到的。
年齡之外，男女演員的調劑是另一個讓胡佳頭痛的問題，“現偶劇的言情邏輯是很女性視角的，女性角色無論從戲份還是弧光都很容易多過男性角色，但現在國内市場的選角邏輯大多是‘定男選女’，想先确定男演員的合作意向，為符合他們思路調整劇本的幾率也很高。”
大演員拒絕偶像劇的下一步，也不乏向現實主義題材和主旋律題材靠攏，迪麗熱巴主演《公訴精英》，《人世間》帶火嚴肅文學改編劇後，陳曉、李沁主演《人生路遙》，也确實讓很多人看到了演員對劇集題材訴求的轉變。
為何将偶像劇推向現實主義“歧路”？
“營銷CP的時候想整愛情，做劇本的時候又看不起愛情了。”文學策劃小艾苦笑，依據她與制片人的溝通經驗來看，行業内不少的同行對現偶劇的定位并不比甜寵劇進階多少，主要還是認為寫戀愛能有多難？這才有了平台對言情劇的“兩極分化”處理：要麼就做高評級A+、S級大項目，要麼就做工業化流程裡的電子榨菜分賬劇、微短劇。
對于如何區分這兩種劇在内容上的不同，小艾笑言，“小項目叫現代偶像劇，大項目叫現實主義偶像劇。現實主義題材正當紅，把偶像劇做出現實主義質感，就是大制片人們需要的進階感。”
曾經文學策劃小艾在現偶劇項目書的“對标項目”頁上隻能看到一水韓劇名字，自從2021年的暑假之後，《你是我的榮耀》成了項目書中難得頻繁出現在對标項目頁的國産劇，這本來是一件好事，說明國産現偶劇又出了一部全新的标杆。
“自從《你是我的榮耀》熱播之後，每一個現言IP的制作方都想複刻一部大結局能讓網友彈幕刷屏‘此生無悔入華夏，來生願在種花家’的愛國主旋律偶像劇。”
諸多像男主角于途利用航天知識技能和女主角喬晶晶秀恩愛的情節，舉重若輕地出現在劇中，是創作團隊的巧思，可惜很多人隻看到“把推廣航天事業加入現偶劇裡就能做大劇”這一層面。
圖左為《你是我的榮耀》，圖右為《向風而行》
随之而來的就是紛紛“效仿”，《你是我的榮耀》通過加入航天事業線進入國家和地方廣電總局的網劇精品庫，講述民航飛行員的《向風而行》成為國家廣電的精品網劇，晉江文學城連載的《最可愛的你》改編劇獲得上海扶持……重點很明顯，隻要貼上現實主義元素、主旋律元素，有機會自國家到地方得到各種扶持或者榮譽表揚。
本意很好，讓現偶劇有更多現實關照；實操不易，創作中經常本末倒置。
“現偶劇的本質主線還是言情，人物關系要做的好看，男女主角的CP感要從一開始就做好，感情才能抓人，嚴肅工種的事業線可以加入，但也是建立在言情劇基本人物關系和架構做好了的基礎上，再相應融入，才顯得真誠。現在是男女主角人物關系還沒搭起來，前五集劇本先寫四集半的職場人日常，不然好像覺得這個劇的格局不夠大。”
編劇叁叁在改編現言IP時就遇到了疑惑，劇本創作前期，從大綱到前五集劇本，被要求以主角的事業危機開場并不斷加入其職場工作狀态描述，即便是男女主的交流都是在探讨工作，連她自己都覺得毫無CP感可言。
這樣的劇本到了平台之後如她所料地被斃掉了，但制片人的反應居然是認為主角的職業沒有選好，返工的重點在于找到新的國家重點扶持的行業。這件事讓叁叁感覺有些喪氣，“從北鬥導航到國産新能源車，采訪資料做了不少，最後全都沒用上，項目還停了。”
文學策劃小艾感同身受，“大方向真的很重要，如果做的是《理想之城》，那麼前五集劇本全部用來推主角的事業線都是OK的，但現在明确改的現言IP，改編方向也是現偶，隻是為了想多和現實主義擦邊，就不要走‘披着XX外衣談戀愛’的老路了。《你是我的榮耀》開場也隻是有一些畫面交代男主角的工作背景，很快就進入男女主人公的重逢、前史介紹和女追男的情節了，這才是現偶劇真正的興奮點。”
現偶劇下一步，尊重與多樣
“IP版權通常在片方手中可以保留5年，而現實主義題材走紅才2年，既不想浪費手中現有IP，又不想花錢買新IP，直接現代言情改編現實主義是很多制片人認為成本效益最高的方法，特别是通過現實主義的幌子碼到了大演員，項目成的幾率就更大了。”制片人胡佳表示這筆買賣大部分制片人都會這麼算。
山東影視制片人兼制作部副總監楊康告訴小娛，制片人應該有對項目方向的明确判斷，如果像前文編劇叁叁所述，修改幾次都發現不對，那很可能說明改編方向行不通，應該及時止損盡快歸零，找一條可行性更高的路。
首先，要确定改編IP是為了消耗庫存IP，還是你真的覺得這個IP好，是以買來想做。
其次，如果是消耗存量IP、避免版權到期浪費，就盡量選擇最快的改編方式把文本完成，現言IP直改現偶劇就是最快的，就算做成電子榨菜也比耗費大量人力還做不出來更有價值；如果是因為IP好而購買，一開始就應該知道自己是喜歡其中的哪一部分而買的，放大這一部分的魅力就可以了。
然後，如果真的是想做現實主義題材，建議從IP源頭就瞄準目标，比如職場劇就可以找相應的職場小說來改編，甚至邀請作者進行劇本創作，作者有職業經驗，編劇有戲劇經驗，二者配合或許效果更好。
楊康認為劇本創作一定是為了内容從一開始就紮實，紮實了才能想，要走現偶賽道還是現實主義賽道。雖然現在流行做疊加題材，但主次還是要厘清，避免腳踩兩隻船、兩頭不靠岸的情況。
“如果都把現偶當電子榨菜和人工糖精去做，當然會覺得套路差不多、沒什麼難度，像是平台一旦把現偶定位到下沉人群或者少女人群觀看，他們所謂的題材創新也不過是想要不同牌子的電子榨菜而已，并不是真的能再往觀衆心裡多走幾步的、所謂再進階一點的愛情故事。”
作為雲南人，文學策劃小艾在前不久從《去有風的地方》雖然隻說自己是田園治愈劇，但确實看到了一種很不一樣的言情劇感覺，此前她也看了同一個團隊創作的另一部現偶劇《我可能遇到了救星》，都是既有小趣味、又在台詞中做出了對人生的某些探讨的故事，并非隻有看的當下開心一下，而是回味之後除了更想戀愛了，還更有勇氣面對人生了。
“偶像劇本來就是讓人做夢和幻想的，你在台詞裡提出了現實的問題，又拍出了正面的、積極的、讓人開心的方向和結果，這種離地半步的感覺是最好的，畢竟如果完全拍成現實主義，就不會像偶像劇裡那樣事事盡如人意了。”
小艾很羨慕這個團隊作為華策影視旗下工作室，有大集團背書，有機會去嘗試，同時也從他們的作品中感受到對愛情的尊重。當然，因為沒有“靠山”而在提案時屢戰屢敗，才是這個行業的常态：
“我們團隊曾經做過一個關于宅女戀愛故事，加入了關注大齡不婚宅女人群通過做新媒體居家創業的現實元素，但被平台制片人否了，已婚中年女性制片人說自己了解不了這種設定，感覺很懸浮……”編劇叁叁覺得很委屈。
類似的情況編劇玖月也有過，“一家傳統影視公司制片人說希望要一個年輕人的戀愛故事，就是一部現偶劇，制片人本身是喜歡看主旋律和現實主義題材的已婚女性，希望新項目能融入新的市場潮流，但當我們真的把一些關于年輕社畜、高概念戀愛等不同方案給到對方的時候，對方隻說自己了解不了，太假了。”
網劇《夏花》截圖
蒙娜告訴小娛，确實要在現實主義和現偶劇之間找到最普世的做法并不容易，但既然想做現偶劇，是否也可以嘗試了解其中的多樣性？比如最近在播的《夏花》，“糙漢×少女”的戀愛模式頗有創新，看完之後還有了戀愛幻想，它就算是起到了很好的功能性了，可以告訴大家言情劇也可以有言承旭飾演的蕭寒這樣45歲依然能喚醒人戀愛欲望的中年男性。
文學策劃小艾感慨道，“現偶劇的戀愛模式裡還有很多的可能性，在看不上這個類型、認為它低幼之前我，是不是也可以考慮一下國産劇是否真的把這個類型做透了？如果沒有，就不要急着否定，它還有成長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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