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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夢《三體》:優質科幻劇集是怎樣煉成的

造夢《三體》:優質科幻劇集是怎樣煉成的

在完成《三體》的路上,有太多幫助《三體》的力量。許許多多人抱着對中國科幻的期待和夢,投身到這件原以為不可能的事情上。是諸多人的集聚與熱愛,讓劇集《三體》完成。

文|林念

編輯|桑柳

圖|受訪者提供

極地

11月末的黑河天黑得很快,下午四點,夜像一團濃霧,迅速包裹住雪地的一切,天空中已經出現了星星。氣溫降到了零下15度,聚集在這片雪地的人對冷有切身的體會,地表的冷氣穿過鞋底,直往身上竄,隻消站在雪地裡十分鐘,雙腳就麻了。

那是2020年11月,電視劇《三體》的劇組駐紮在黑龍江黑河,進行紅岸基地部分的拍攝。紅岸基地,是《三體》原著中最為重要的場景之一,一切故事由此發生。但對于這個劇組而言,東北是他們拍攝的最後一站,他們要咬牙拍完最後的戲。

每天,總導演楊磊要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上十多個小時。他穿一件厚羽絨服,頭上挂着一頂毛絨帽,在場地和帳篷兩頭跑,眉頭上的霜結了又化開。時間不等人,黑河一天比一天冷,溫度每天都在下跌,直逼零下30度。為了保證拍攝裝置的用電,現場隻有三個暖氣片,要溫暖這裡的上百号人。這裡遠離市區,食物是靠後勤開車一趟趟運來的,大都隻有速凍水餃、友善面和冷掉的便當。楊磊知道,讓全組人暴露在這樣的環境工作,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堅持實景,是《三體》劇組所有主創一拍即合的想法。對于《三體》這樣的科幻題材來說,細節越真實才越可信。總制片人白一骢記得,早期内部開會就定下了調子,要用現實主義手法來拍戲,盡可能實作實景拍攝,「搭景确實有很多拍攝上便利的地方,但實景的魅力太大了,它具有無法拒絕的真實感,會給你驚喜。」白一骢說。

這條路顯然不那麼好走。

黑河是全國緯度最高的城市之一,适合雪景拍攝,這也是他們選中黑河作為拍攝地的原因。那年9月,黑河已經有了厚厚的積雪,但等劇組到達黑河,這裡卻吝啬得連一粒雪都不落下。劇組慌了,連忙從附近城市緊急排程造雪機,幾乎把東三省所有的造雪機都拉到了黑河。

造雪機噴出來的雪和真實的雪不同,雪粒子打到身上,就迅速凝結成一層冰殼。演員們拍完一條,得靠旁邊好幾個人幫忙揪掉發硬的衣服,換一件再拍。

更可怕的是,現場的溫度根本不足以支撐這些機器的運作。拍攝的第一天晚上,所有造雪機的管道都被凍成了大冰坨子,沒有一個能用。任何裝置隻要暴露在室外3分鐘以上,就無法再啟動,楊磊回憶,「那天簡直就是噩夢。」他為極寒環境做了更多預案,讓劇組人員買來許多熱風炮,對着這些機器猛吹,才能保證拍攝的繼續。

視覺導演陸貝珂說,「你說用CG多友善,費這麼大勁兒。」楊磊聽了也笑。但玩笑開過了,兩人又頂着寒風,全情投入到實景的拍攝中。為了一扇門最合适的開合程度,楊磊試了各種方法,例如用魚線來拉門,或是讓人趴在下面,用手撥開門。這個鏡頭反複拍了七八次,曆時半小時,楊磊才滿意。拍攝演員迎風走來的鏡頭,風要吹到頭發絲,又不能讓發絲糊着臉,他們要不斷調試,精細控制風量。楊磊說,「有的戲是台詞推進的,你隻要聽台詞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但《三體》不是,它有大量的氣氛和人物心理。一個角度甚至一個光線,都要做到那個位置,找到了最準确的細節,觀衆才能體會得到。」

要讓觀衆相信這個場景是真實存在的,就得讓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真實可考。他做過精細的調查,故事發生的1969年的東北,人們穿着怎樣的衣服,做什麼事、唱什麼歌,都要成為拍攝時彌漫四周的氛圍。他追求這些極緻的細節,讓劇中的人回歸到土地,回歸到原點。

有時,他和白一骢站在積滿雪的山坡上,朝對方碎念,「靠,下次再也不拍實景了,太難了。」過幾天遇上一個精彩的畫面,又覺得,這些努力值得。

在劇組,更多時間花費在等待上,等造雪的水到場,等演員妝化換衣,等裝置再一次被烘熱啟動。等待的間隙,劇組的從業人員們揣着手,在雪地中央不停跺腳。他們對着黑河漆黑的天空聊起星座、生活,讓等待不那麼苦悶和難熬。過了一會兒,有人在雪地上唱歌,大家給他打起節拍。楊磊有些孩子氣,為了讓大家的狀态不那麼緊繃,休息時,他和他們玩鬧,要把對方埋在雪地裡。他們不想總是繃着,拍科幻,總歸是一件浪漫的事。

因為不可控的情況接連出現,原本預計13天拍完的戲,又要再次延期。黑河的白天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漫長。每天拖着一身冷氣回到酒店,劇組還要為隔日的拍攝做好預案。在極地,什麼樣的意外和驚喜都可能發生,要達到最好的拍攝效果,每個人都要具備熬下去的耐心和韌勁。歸根究底,他們都隻有一個樸素的想法:既然有機會做《三體》,就不能對不起這部作品。

而這,幾乎是《三體》電視劇項目七年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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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葉文潔首次到達紅岸基地的場景時,光影和風雪的角度都經過了多次調整和嘗試。

開端

2016年,當時的遊族影業正在尋找可以共同開發《三體》電視劇的合作夥伴,騰訊公司副總裁、騰訊線上視訊首席執行官孫忠懷注意到了這個訊息。他是《三體》的書迷,當時流媒體和IP改編的熱潮興起,他想,不如抓住這個開發機會。

孫忠懷後來形容當時的自己,「這是一個比較感性的決策,冒了很大風險,不太符合我平時相對理性的做事風格。」在騰訊視訊内部的決策會上,參與者意見分歧很大。反對者認為,開發《三體》是十分冒險的決定,科幻題材很難駕馭,在中國市場極為小衆。這些考慮合乎現實邏輯,但孫忠懷仍然不想放棄,「總覺得如果我們不開發,交給别人,不太甘心。」

他對科幻作品有特别的偏愛,對宇宙、星系有情結。在他看來,劉慈欣的作品是科幻領域的王冠,《三體》則是王冠上的明珠,「雖然科幻題材是一個小的賽道和分類,但這部作品從小說的角度是破圈的,大衆認知度非常高。它和社會學、現實生活的深刻關聯,是它接地氣的原因,它的獨到之處很多。」決策會的最後,他還是下定決心,拍闆開發《三體》劇版。「我覺得我們慢慢去做,将來總有一天能把它做好,哪怕很難,我們也想要去做這件事。」

這年年底,騰訊視訊平台拿到《三體》的劇集開發權,開始尋找承制公司。基于過去和白一骢《暗黑者》的合作經驗,騰訊視訊最後標明靈河文化,正式啟動了對《三體》電視劇的開發。

騰訊視訊制片人汪悍賢在2019年4月加入《三體》項目,那時,導演的人選仍然沒有定下,他和白一骢在全國四處找導演,四處碰壁。《三體》項目太莊重,他們不敢起用新人導演;嘗試找一些頭部導演,又擔心導演自身對《三體》的了解不透,無法用視聽語言表現出來。當他們思量之後,向一些導演發出邀請,卻收到了一些拒絕。一位大導演給出的理由是,「我對這個作品帶有敬畏心,出于這種敬畏心,我不太敢去碰。」

2019年6月,白一骢在上海電視節現場遇到了老朋友楊磊。提及《三體》的導演還沒有着落,白一骢問楊磊有沒有興趣。過了一個月,他收到了楊磊那通「鼓起勇氣」的電話,「這個事如果還沒有找别人的話,就我來吧。」

上海電視節後,汪悍賢約楊磊在北京見面。見面那天晚上,他們喝得有些醉了,聊起《三體》,每個人都情緒激昂,講述起《三體》中最難忘的段落和名場面,「一起豪言壯語《三體》電視劇可以怎麼做」。汪悍賢一直記得那個夜晚,他與楊磊感同身受,他們對《三體》這個作品都有珍惜和熱情。

後來,楊磊給騰訊視訊發去一封長信,除了針對劇作的導演闡述外,他還寫下了自己對《三體》的記憶與情感,「如果能夠拍《三體》是我職業生涯的榮幸,是以我想了很久,向您做了這個請求,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今生無悔。」

那封長信也打動了騰訊線上視訊影視内容制作部副總經理、《三體》總制片人李爾雲,她還想到,楊磊和視覺導演陸貝珂是長期搭檔,有充足的信任和默契,三體的特效部分也可以得到更好的落地。她建議,「既然導演還沒定,我們就定楊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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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拍攝紅岸基地的部分場景,造雪機造的雪與真雪不同,枝頭挂滿冰碴。

彎路

面對《三體》這種體量的作品,誰都沒有經驗。從承制這個項目開始,總制片人白一骢和總編劇田良良就在愁,到底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去拍?這個故事該怎麼講?

他們想到的「笨辦法」,是把所有能想到的方案都窮盡一遍。

其中一個版本是高視覺沖擊的純科幻片,把《三體》後兩部内容中,高維空間的元素都用進來,例如戲裡的人坐車出門,用無人駕駛的計程車,會使用VR、AR的裝備。但這個版本做出來後,大家都不太滿意,它脫離了觀衆真實的生活體驗。另一個版本,編劇們還曾經試圖在汪淼和史強這條線裡,加更多刑偵、調查的元素,多一點懸念和緊張的情緒。甚至還有一個版本裡,楊冬的角色是以量子态的形象出現的。

一年多的時間,編劇團隊前前後後磨出了20多個版本。對編劇田良良而言,2017年是整個編劇團隊最難熬的階段,大家聚在一個偌大的會議室裡,重複每日每夜的頭腦風暴、沉默和争論。會議室很大,襯得他們特别渺小,「沒着沒落的感覺」。

會議室外有個樓梯可以通向天台,他們思路受阻的時候,就坐在樓梯上滿眼絕望地看着對方,一兩個小時都說不上幾句話。偶爾有人說出一個新的想法,其他人又很快指出,這個哪裡哪裡不對。「我們都在不停地否定對方,長期這樣,我們不知道應該往哪兒走。又有時間的壓力,你要盡快出點靠譜的東西,那個時候特别絕望。」

他們重複着這樣的日子,絕望又重來。

在漫長的碰撞中,劇本逐漸顯露出兩個主要的走向:是完全忠實原著,還是為了吸引更廣泛的閱聽人,增加更多市場流行元素?主創們在這兩條路之間搖擺,白一骢始終放不下心裡的「害怕」,「害怕很多沒有看過《三體》的人,看的時候覺得不刺激、不嗨,看着會有點吃力。」但他也擔心,那些風格和元素會淹沒了《三體》本身的特質。

2017年年底,騰訊視訊、三體宇宙、靈河文化等全部劇組主創和原著作者劉慈欣一起開了一個冗長的會。每個人都做了闡述。白一骢發現,大家其實已經形成了共識:市場因素固然是重要的,但是《三體》的核心才是最珍貴的,《三體》之是以會給那麼多人帶去震動,說明它本身就已經蘊藏着巨大的能量。最後,仍然是孫忠懷拍闆,「我們既然要做一個精品,就要把心目當中的《三體》裡我們最喜歡的、最震撼我們的東西拿出來,去做一個跟過去的商業化作品不一樣的東西。」

這次會議結束後,劇作的方向終于塵埃落定,即用現實主義手法忠實原著。這個定調讓所有人在經曆了彎路之後,又回到了原點,大家心裡都踏實了下來。

田良良能感受到,平台方下了很大的決心,「當我們每次想要往(原著)這個方向走的時候,可能會有不同的聲音告訴我們,你們要謹慎。這讓我們舉步維艱。但是當平台方的信心越來越足,他們越來越堅定地說,我們就這麼辦的時候,我們也會更加堅定地把這條路走下去。」

那時,所有人形成了一股合力,這股合力帶領着編劇和制片團隊走出了迷霧。

在後來的采訪中,騰訊線上視訊平台營運部電視劇IP營運中心負責人孫宏志對平台方的考量做出了更多解釋:「《三體》是一部特别好的作品,我們當然希望更廣泛的使用者能來看這個作品,感受到《三體》所描繪的特别宏大的世界的魅力。但是我們也清楚地認識到,我們首先要服務好核心的書粉,隻有形成一個非常好的核心之後,才有進一步擴圈的可能性。我們一開始就明确,閱聽人就是核心書粉,通過核心書粉再往外圍科幻迷、高知群體和更多電視劇觀衆擴散。」

确定方向花費了大量時間,但孫忠懷認為是值得的,他願意給予主創團隊包容和支援,「最開始,我們都沒有信心,都是憑着一腔孤勇,互相鼓勁加油做下來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田良良編劇團隊的成員幾乎每天都往她家跑,女孩們甚至住在她家。要交某一版劇本時,她們就熬大夜,輪番工作。一個人醒了,另一個人就可以補一會兒覺。身體上的疲倦是可以熬過去的,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艱苦。

田良良将原著讀了很多遍,每一次翻看,都能找到與前一次不同的視角與感受。她還在網上搜羅原著粉絲對《三體》的解讀,在海量的解讀中尋找可以打通思路的解法。

整個2018年,田良良把自己全身心浸泡在《三體》宇宙中,不自覺地将自己代入到各個角色,「如果今天收尾的時候是一場汪淼的戲或是申玉菲的戲,你擡起頭來看星空的時候,感受是不一樣的。當然,如果今天收尾的時候是史強的戲,那麼今天運氣還蠻好的,你心情應該不錯。」

寫劇本不隻是田良良編劇團隊的「單打獨鬥」。為了劇本的科學性和專業性,劇組找來了30多個科學家辦座談會,有4個月的時間,他們都在研究和整理劇本裡的專業問題,形成了一本厚厚的科學知識手冊。其中有20多位學者常駐在劇組的微信群裡,專人對接,遇到問題,可以随時得到解答。

花了整整四年,劇本正式打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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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較真的鏡頭背後,都是劇組全員的努力。

實作

2020年夏天,劇組正式開機。整個拍攝最後曆經近一年,置景270餘處,足迹遍及甯波、橫店、北京和黑河。

為了将現實主義手法貫徹到底,做場景預案時,楊磊提出了一個想法,一定要盡可能地實作實景拍攝,「大劉寫的那些内容,會讓你覺得它就是2007年發生在北京的真實故事,是以現實的部分一定要做得足夠落地化和真實化,讓觀衆相信,它不是我們自己腦中想象出來的一個故事。」開完會之後,他和制片人一起拉了單子,列出了他們想拍攝的場景:國家納米科學中心、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國家實驗室、天文觀測基地……當這條單子交給外聯制片時,外聯制片眉頭一皺,苦笑道,「這戲怎麼跟我以前做的不一樣,以前沒這麼幹過啊。」

極緻的追求背後,是接連不斷的阻礙。向對撞中心申請拍攝時,他們很快吃了閉門羹。對撞中心裡存放着精密複雜的大型粒子對撞機,從未對外開放拍攝。要撬開這個鐵闆,十分困難。

出于保險起見,制片組準備了「托底」的方案,以棚景疊加特效的方式複刻對撞中心的内部場景。但所有人都不死心,不到最後一刻,絕不使用這個方案。「全世界對撞中心總共才幾個?隻有去到那個場景裡邊,人往那兒一站,真實感立刻就完整了,(用棚景)當然也能P得很好看,但是那個感覺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白一骢說。

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制片團隊一直處在焦急的情緒中。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向對撞中心的負責人發去誠懇的請求,表明所有人都渴望将《三體》拍好、拍得不丢人,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援。

就在臨近籌備時間的極限,大家都覺得沒戲的時候,對撞中心負責人同意了他們的拍攝。他們成了迄今唯一能進入其中拍攝的劇組。

打動科研機構的除了劇組的堅持以外,還因為中心的大部分科學研究者都看過《三體》。他們告訴白一骢,他們也是《三體》的書迷,同樣想看到它被影視化的一天,通過這些磨合,他們感受到了劇組對這部作品的誠意。

靠着這股「死磕」的勁頭,那份單子上的每一個機構,最後都一一磕了下來。這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人力,也意味着,預算在不斷地增加。

拍攝周期已經遠遠超出預計,面對大幅度提升的預算,騰訊視訊選擇了包容和支援。在孫忠懷看來,劇版《三體》的口碑效應不能用錢來衡量,作為騰訊視訊「定海神針」量級的作品,他們願意付出很大的容忍度,做出犧牲。

總制片人李爾雲解釋騰訊視訊在這個項目上的「孤注一擲」:「以往正常的項目中,我們可能不會去冒這種風險,大家會選擇最安全和最高效快捷的方案來實作它。但對于《三體》,今天哪怕耗錢,哪怕等着,也想給觀衆最好的質感,這些大于對時間成本和資金成本的考量。說白了,我們就是為了那1%的可能性,也一定要去找這種方式去實作它。」

「古筝行動」是《三體》的重頭戲之一。劇組原計劃前往巴拿馬蓋拉德水道實地取景,但等到2020年開機,全球疫情爆發,國際航班全部熔斷,他們根本無法抵達。劇組隻好在國内選擇可以替代的場景。

巴拿馬屬于中美洲熱帶地區,植被很有特點,與之相近的,是大陸的西南地區。劇組從雲南瀾滄江開始尋找可以替代的場景,但還原度都不高。無奈之下,他們隻好走遍全國各地的河道、樹林,攝取大量的場景碎片進行拼接,最大程度還原實景。這場尋找曆時近半年,最後呈現在劇目中的時長僅僅25分鐘。

在原著中,這一段情節想象大膽,卻也難拍。要把一艘巨輪迅速切成薄片的場景影視化,實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拍攝之前,陸貝珂組織大家一起上華中科技大學的公開課,學船舶設計理論。要拍出船艙内部被切割後的真實動态,他們需要收集船艙内部的影像資料,摸清楚船裡裡外外長什麼樣。

2020年夏天,他們抵達甯波舟山,進入了一條大貨船的底層。這裡靠近發動機,船員們平時不會在這裡走動。舟山夏天持續高溫,船艙内部的溫度甚至到了50多度。隻要一從船艙裡出來,身上的汗毛都會瞬間立起來,往外冒大顆的汗。

陸貝珂至今記得在船艙底部走動時的體會。那裡很熱,幽閉、壓抑的空間被巨大的轟鳴聲所籠罩。那一刻,他突然了解了劉慈欣在電廠凝視發電機時的感受,人很渺小,但人也可以制造出這麼龐大複雜的機器,無法退去的理想主義底色是《三體》中特有的美學,它不是虛無的,人類總是在和命運較勁。「你會突然感覺到,很多東西之間有特别長的聯系。一個娘子關的工程師坐在發電站裡面寫這東西,再到我們現在用這麼多機械化的東西去實作他所寫的東西,弄了很多鋼材,把它切碎,此刻又待在這個鋼材裡面,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種感覺。」

他參與過多部IP改編的劇作,過去卻很少萌生這樣萬物互通的感覺,這是實景的魅力,也是《三體》的魅力,「因為《三體》給人的印象太深刻,存在感太強了,它在你的内心裡有一個位置,不是随波逐流的,位置總是定在那兒了,某一天或者某個時刻,你會被它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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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組化上色後的「審判日号」内景(未完成畫面)

造夢

《三體》在2020年12月末的一天正式殺青。最後一場戲是夜戲,在一座山的山腳下完成。所有的畫面拍攝完畢,準備收工,全劇組的人都沒了睡意。他們找了一個KTV唱歌,陪着彼此唱到天亮。整個晚上,楊磊都處于晃神的狀态,「結束了嗎?這個事怎麼就結束了?」

最初,得知《三體》電視劇項目要啟動的時候,楊磊的第一反應是,中國的科幻真的要來了嗎?現在真的是可以做科幻劇的時候了嗎?

四年前還在猶疑的事,已經成為了現實。

他是一個看科幻故事長大的孩子。他生于1979年,等到上學的年紀,學校門口的報亭開始擺賣科幻雜志《科幻世界》,他每周去一趟,用零花錢買一本《科幻世界》帶回家。這本雜志搜羅了全世界最優秀科幻作家的短、長篇小說,它在楊磊心中種下了探索未知世界的渴望,「它真的會讓你相信,有這麼一個世界。」

他和視覺導演陸貝珂的相識,也是由《科幻世界》開啟的。2006年,他正在做電影《一個人的奧林匹克》的視效部分,合作機關正是陸貝珂所在的公司。工作休息的間隙,他們碰巧在吸煙室裡坐着抽煙,陸貝珂注意到了楊磊手上的《科幻世界》,聊起喜歡的科幻作家尼爾·蓋曼,兩個人興奮不已。楊磊提議,咱們一起折騰個公司吧,咱們做中國人的科幻和奇幻。

事實上,那時的他們對「中國人的科幻」毫無概念。多年以來,國人接受的科幻教育附帶着濃重的歐美色彩,科幻題材的影視劇中,隻要主角說的是國語,觀衆立馬就出戲,不再相信。科幻故事,始終不能在中國的土地上生根。科幻的西方壟斷在《流浪地球》上映後有被打破的趨勢,楊磊發現,國民提升了對中國科幻的認知和信任,根落下了,它能發出好的胚芽嗎?

對中國科幻劇的期盼,是他主動選擇執導《三體》的動因。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陸貝珂時,得到了強烈的回應。陸貝珂給他回了一封2萬字的長信,表達了自己的激動和興奮。正式拍攝之前,楊磊重讀了一遍《三體》,他想找到這個曾經震懾到他的故事,最原始、最動人的力量是什麼,他想把自己在少年時代的「相信」帶給觀衆,他想,這也許會是中國科幻故事的真正核心。

中國科幻的實作,還需要這個行業時時閃現的互助精神。《三體》電視劇進入後期制作階段,遊戲部分的特效,白一骢不願意用純粹的動畫形象,顯得生硬。這件事一直挂在白一骢的心頭,一次和做幕後的朋友們吃飯,他随口提了一句,你們誰要是有空,幫我過去「捕」一個吧。

沒想到,這個請求一發不可收拾,最後有20多個導演、演員前來幫忙。他們抽着空到了《三體》的動捕棚,有的人甚至沒吃早飯就悄悄地來,又悄悄地離開了。還有人給白一骢打電話,「你怎麼不叫上我?」白一骢隻好說,「真的是沒角色了。」

「外面可能會覺得,這些幕後制作人、導演,你們私底下是不是會互相競争、互相诋毀。其實不是的。我們之間都很尊重對方,願意為對方去做一些事情。對于《三體》這樣一個超級大劇,對于中國科幻,大家都願意聚到一塊,通過一點點努力讓它變得更好,我們都了解彼此的難處。」白一骢說。

1月12日,《三體》宣布定檔,三天後上線。楊磊原以為自己會以平穩的心态面對這個消息,「這個事都已經四年了嘛,平常心平常心。」但在朋友圈看到定檔的物料一個接一個往外放,他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為什麼會流淚,他也不知道,好像在那一刻,四年裡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湧現在腦子裡,「你想啊,四年,每天十五六個小時都在幹這一件事……」

上線那天,工作的夥伴們都在朋友圈做「推廣」,田良良卻比别人晚了一天。她和老闆打趣,說這是錯峰宣傳。她沒說的是,自己心裡太忐忑了,「就像玩遊戲之前捏角色一樣,你知道嗎?你特别用心地把它雕塑成了這樣子,但是你不知道它跟大家想的是不是一樣,我有沒有讓别人失望。」

從現在往回看,《三體》結果沒有讓人失望。開播1小時,騰訊視訊站内熱度破25000,成為了開播熱度最快破2萬的劇集。豆瓣平台近20萬人為其打分,截至發稿,評分達8.1分。對于參與《三體》制作的所有主創來說,他們用自己的努力維護住了這份來自少年時期的珍貴想象,并将它盡可能完整地呈現給了更多的人。

《三體》開播後,孫忠懷的微信時不時會收到朋友們看完三體的感想。有朋友給他發來長長的消息,認真記錄了自己觀看的感受,也有人開玩笑,說自己是「跪着看完的」,一位朋友告訴他,她的先生沒有看過原著,是以她不斷地向她先生講書的内容、劇與書細節的對應。孫忠懷意識到,劇版《三體》已經播下了衆多種子,它通過一層又一層的傳播,口耳相傳,正在向全國的人傳遞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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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忙的拍攝過程中,在「等雪來」的時間裡,劇組也有輕松的一面。

對于騰訊視訊來說,劇版《三體》是平台打開科幻賽道的起點,事實上,去年年初上線的《開端》早已有了類似的效果。「劇版《三體》的開發不見得是定義美學或者是中式科幻,但它确實給了一種解法——科幻影視化到底應該怎麼做,找到成功之路的密碼是比較關鍵的,我覺得我們找到了。」孫忠懷說,「希望将來中國觀衆不隻去看海外的作品,也能對中國的作品有所期待,随着創作的提升,故事的豐富,将來想看科幻作品的時候,中國作品也是首選之一。」

目前,《三體2》已經進入籌備階段,正在制作大綱,和第一部相比,它的拍攝将更具難度。壓力又一次落下了,但有了經驗的他們,不會再走彎路,不用再猶豫,可以更果敢地将它完成。

做完《三體》之後,白一骢覺得自己有「一種很虎的心态」,他笑着說,「我們《三體》都幹完了,還有什麼項目幹不了?」但當電視劇正式上線,他的感受卻很複雜。創作《三體》的過程中,他與許多行業朋友們在一起時,常常暢想,《三體》還可以怎麼做,中國科幻的未來在哪裡。最艱難的階段,他們會鼓勵白一骢,「老白,好好做,我們不怕。」

每次想到項目從腦中的一個簡單想法,再走到今天,白一骢總會想起這群朋友。在他們完成這件事的路上,有太多幫助他們的力量。他們一個接着一個,抱着對中國科幻的期待和夢,投身到這件原以為不可能的事情上。是諸多人的集聚與熱愛,讓劇集《三體》完成。

宏大的想法,大多是從微小的細節開始改變的。孫忠懷說,騰訊視訊當時決定開發《三體》,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這是一個由中國人主導的、影響全人類和宇宙的故事,在很多知名科幻作品中,是沒有出現過中國名字的,而現在,我們知道了汪淼、史強,知道章北海、羅輯……這本身就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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