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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逝世七百年|吳功青:尤利西斯寓言——無家可歸的現代人

作者:澎湃新聞

吳公清,中國閩大學哲學副教授

但丁逝世七百年|吳功青:尤利西斯寓言——無家可歸的現代人

但丁·阿裡吉耶裡(1265-1321.9.14)

尤利西斯的回歸是西方文明的經典主題。從維吉爾到喬伊斯,無數詩人和學者都诠釋并重新創造了這個主題。在地獄的第26首歌中,但丁将尤利西斯放在地獄第八圈的第八個邪惡袋子裡,并利用罪人的忏悔來揭示他的命運:在占領了特洛伊城後,尤利西斯繼續向西航行,最終被埋在海裡。

尤利西斯的自傳與希臘史詩截然不同。在《奧德修斯》(即《尤利西斯》)中,尤利西斯經過十年的艱苦跋涉,殺死了帕内洛普的追求者,并愉快地與妻子和孩子團聚,回到了他的家鄉伊塔卡。但在但丁的著作中,尤利西斯不僅沒有回家,而且不幸地死了。但丁對尤利西斯命運的改寫是西方文學和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尤利西斯的形象及其意義也成為無數學者不斷關注的問題。但學者們長期以來在對尤利西斯的評價上一直兩極分化:一個人(布蒂)訴諸基督教傳統,堅持認為尤利西斯的形象是亞當驕傲之罪的隐喻,沉船是對他罪惡的懲罰;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撒婷對《尤利西斯》的評價是雙重的:他既肯定了尤利西斯對智力進步的現代取向,也肯定了他對自己犯下了驕傲罪的信念。尤利西斯的雙重取向反映了但丁對現代性的沖突态度,既有期待,也有恐懼。

尤利西斯的形象和身份可以從修辭、詩學等角度不斷被解讀,但對我們來說,總有一個基本問題:但丁為什麼要改寫尤利西斯的命運?誠然,尤利西斯的現代性從根本上展現在他對探索和體驗未知的熱情上,但問題是,為什麼尤利西斯沒有像荷馬筆下的尤利西斯一樣,在經曆了很多艱辛之後回家,固執地離開家呢?尤利西斯的探險從家到家都反映了什麼樣的精神沖動?這種對家庭的拒絕和反叛與他的現代性有什麼關系?各種各樣的問題,要求我們更加仔細地回顧地獄二十六首歌的文本及其思想史,以出發和回家為線索,将但丁與現代性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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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多雷為地獄的二十六首歌曲繪制了插圖

古代和基督教傳統的家園

衆所周知,在希臘和羅馬的政治傳統和道德生活中,家庭占有重要地位。古希臘人崇拜家庭是生命的源頭和終點,以及生命的意義。尤利西斯在經曆了十年的戰争和十年的漂泊之後回到了伊塔卡,這深刻地表明了希臘人希望傳回家園的願望。在安提戈涅,家庭被認為預先存在于城邦中,并且比政治具有更根本的意義。在城邦和家庭之間發生沖突的時候,安提戈涅更喜歡選擇一個家庭,而選擇城邦而不是家庭的克裡昂和他的整個城邦陷入了悲劇。羅馬人比希臘人更重視家庭。一方面,羅馬人在古典政治傳統中繼承了自然秩序的概念,将家庭視為一個自然的共同體。在《論義務》中,西塞羅将家庭比作"城邦的開端,共和國的溫床"。另一方面,羅馬人通過衆神崇拜的宗教儀式以及關于婚姻,婚姻和财産處置的法律規定,建立了以父權制為中心的家庭關系。在埃涅阿斯,埃涅阿斯仍然拼命地捍衛他的家族之神,并在特洛伊城淪陷時帶走了他的父親。可以說,羅馬神話中的英雄在尊重父親,家庭和國家方面比希臘史詩中的英雄最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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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戈涅在他哥哥的屍體前,叛亂城邦波魯涅塞斯

雖然家庭在古代神話和日常生活中占據着根本地位,但始終面臨着哲學的威脅。蘇格拉底作為城邦的"公牛",喜歡與公民交談,提高他們的道德。但蘇格拉底并不關心他的妻子和孩子。蘇格拉底在去世前已經和朋友出去玩了很長一段時間,卻讓妻子早早離開回家。哲學對他來說更為根本。哲學和家庭緊張關系在柏拉圖的作品中得到了更充分的反映。柏拉圖認為,在政治生活中,家庭所代表的私人利益與整個城邦的公共利益有着内在的沖突。與安提戈涅不同,在柏拉圖的理想城邦中,衛兵不允許擁有家庭。更重要的是,哲學生活的本質是禅修,這是一個人自給自足的生活,是以内心和家庭生活是沖突的。在這方面,哲學是反家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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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拉底的妻子向他道别

柏拉圖對家庭概念的否定絕不是源于他對人類的重新定義。在柏拉圖看來,靈魂是人比肉體更古老、更本質的本質,而生命的源泉、美德的培養和幸福的獲得,最終都與靈魂聯系在一起。靈魂是永恆的,它原本在天空中,然後落入世界,與我們的身體結合起來,失去了記憶。我們的靈魂與我們的身體聯系得越緊密,我們就越被困在對身體的渴望中,我們對生活的記憶就越少。是以,柏拉圖在《斐多》中說,既然死亡的本質是靈魂和肉體的分離,而哲學是使靈魂不受肉體的影響而淨化自己,那麼哲學隻不過是死亡的一種練習。我們必須通過靈魂的淨化,不斷地回憶自己,回到思想的世界,就好像尤利西斯回到了伊塔卡一樣。普羅蒂諾甚至在第九章中斷言,當靈魂上升到卓越時,家庭和母國的記憶就會被靈魂遺忘;至此,靈魂的回歸取代了肉體的回歸,成為西方人的精神追求,家庭的自然意義随之消散。

柏拉圖式靈魂回歸家園的内在道路最終被奧古斯丁繼承并發揚光大。在基督教的背景下,奧古斯丁堅持诋毀塵世生活與博愛的關系,但通過重新定義婚姻和家庭,奧古斯丁重建立立了家庭關系,并将其置于救贖曆史的必要位置。對奧古斯丁來說,上帝是真正的家。亞當,第一個人,原本住在神的家裡,卻因原罪被趕出公園,失去了神的家,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旅行者(Viator)。人所要做的,就是在漫長的"尤利西斯之旅"之後,沿着靈魂皈依的道路,回到神的家。隻有在神的家裡,而不是在自然的家庭裡,一個人才能得到真正的救恩和永恒的平安。例如,在《忏悔錄III》中,奧古斯丁較長的描述了他的母親莫妮卡在沉入莫尼任務時的辛勤工作和努力。莫妮卡沒有哀歎奧古斯丁對羅馬傳統的蔑視,而是在背棄信仰和教會時哭泣,"遠遠超過他的母親為她死去的孩子哭泣。在基督徒眼中,拒絕皈依教會剝奪了他們救贖的可能性,這意味著靈魂和靈魂的死亡。靈魂的死亡使莫妮卡比身體的毀滅更深的悲傷。對于基督徒來說,教會的團契,而不是自然的家庭,是人類生活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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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丁和母親

然而,奧古斯丁并不打算徹底拆散這個家庭。作為一個羅馬人,他仍然試圖在基督教的一般原則下捍衛家庭的意義。奧古斯丁認為,聖經默許了婚姻和家庭的存在,家庭的形成是人類社會性的突出表現:上帝看到亞當一個人,拿走他的肋骨來制造夏娃,然後把它們連接配接成一個。婚姻是上帝所承認的神聖事物。出于這個原因,即使是在神家的基督徒,也應該而且可以在世界上擁有自己的家。婚姻是兩個基督徒基于上帝的内在結合,而不是希臘和羅馬傳統中兩個神或家庭的結合(參考孫帥:自然與團契:奧古斯丁婚姻與家庭理論研究,三聯書店,上海,2014年)。羅馬傳統婚姻預示着家庭關系的存在,夫妻的結合并不意味着新家庭的出現。但在奧古斯丁的轉變下,婚姻是兩個陌生個體之間的結合,他們擺脫了他們在上帝中的舊身份,是以這種自然的結合本身就是一個新家庭的開始;婚姻的良善不僅反映在象征性的聖禮本身,也反映在基督徒有利于糾正他們在家庭中的罪孽,并最終糾正教會的事實。奧古斯丁對婚姻和家庭神聖性的讨論部分保留了家庭在古典文明中的價值,允許中世紀人将家庭生活與神聖崇拜相結合,從這對夫婦的"明愛"開始,推進信仰和正義。既然如此,為什麼但丁筆下的尤利西斯不把家庭當家或梯子,而不是固執地離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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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一件"神聖的事情"

尤利西斯的家和生活

有一件事需要明确:但丁的《尤利西斯》,而不是荷馬的《奧德修斯》,是他根據西塞羅、賀拉斯和塞内卡等羅馬作家的作品重新創作了人物,指的是中世紀晚期和現代視角下的新人類。他之是以如此果斷地離開家,是因為尤利西斯已經失去了家庭的自然意義。在《地獄》的第26首歌中,尤利西斯坦言:"對兒子的愛,對年邁父親的孝順,以及會讓帕内洛普快樂的善良,都不能打敗我......Passion (n'dolcezza di figlio, n'la pieta del vecchio padre,n'l debito amore...) vincer potero dentro a me l'ardore)"。愛、孝、善是古典自然家庭中最重要的三種情感,分别指向後代、長輩和同時代人,所有這些都通過心靈的内在延伸,保證了自然家庭的傳承和延續。但此刻,這三種情緒都突然失效了,它們為意義創造的空間在《尤利西斯》中無處可見。有了它,這個家庭的神聖性也在尤利西斯被儲存了下來。神聖的家庭,似乎越來越像一種鼻涕蟲,無法安撫人們躁動不安的心。為此,尤利西斯決定離開家,試圖尋求家庭以外的生活的回歸。

于是尤利西斯拒絕回家,而是和"一小群沒有抛棄伴侶的人"一起繼續深邃、寬闊的大海。"大海"的形象,指向家庭以外的世界,意味着無序,不穩定和危險。"大海"不僅是一種自然意義上的,象征着未知和充滿風險的地理空間,而且在社會意義上,象征着現代社會的動蕩和不安。尤利西斯和他的同伴們在海上航行,深刻地預示了現代人類在自然界和社會風暴中的劇烈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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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和瑟曦

然而,對于尤利西斯來說,自然界和家庭以外的社會構成了他離開的根本驅動力。洶湧的大海,正是人類向往的新世界。尤利西斯渴望在家庭之外建立一個新的世界,因為"體驗世界的欲望"和"體驗人類罪惡和美德的激情(de li vizi umani e del valore)"勝過了家庭中自然情感的限制。體驗和體驗是一種現代主觀的感覺,由感官的新鮮刺激帶來。對新奇事物的熱情和追求反過來又證明了家庭生活給尤利西斯帶來的厭倦。現代人想要的是經驗和經驗,無論客體是美德還是惡,經驗本身是第一位的,但内容是第二位的。在古代和中世紀,人類被禁止作惡,但現在尤利西斯渴望罪惡的經曆。這種體驗邪惡的熱情危及傳統美德,進一步凸顯了現代自然界和社會的巨大不安。

《尤利西斯》背後的驅動力不僅僅是經驗,而是了解。當他到達作為支柱的直布羅陀海峽時,尤利西斯沒有折返家園,而是繼續航行。但丁在他的第二十六首歌中,用尤利西斯的話來鼓勵他的同伴給他離開家鄉的第二個理由——尋求知識。"現在我們的餘生如此短暫,你絕不能拒絕用它來了解太陽背後的無人世界。想想你的來源:你生來就不是為了像野獸一樣生活,而是為了追求美德和知識(d'i nostri sensi ch'snr rimanente non vogliate negar le'esperentenza, di retro al sol, del mondo sanza gente。Considerate la vostra semenza: fatti non foste a viver come bruti, ma per seguir virtute e canoscenza)。"太陽後面的無人居住的世界是一個完全遠離家鄉的陌生空間。但尤利西斯渴望知道,因為當時還不為人所知。人與野生動物不同,人的生存在于對美德和知識的追求。這種了解未知世界的沖動,勢必與人們對家庭的依賴相沖突。或者,為了離開家,了解無人的新世界,尤利西斯和他的同伴們無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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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歌》(1472年)第一版标題

尤利西斯所尋求的美德不再是古典美德。希臘哲學中的道德道德側重于培養良好的品質,而具體的美德則以某種善良為目的。這種倫理的間隙架構在基督教哲學中被廣泛使用和改革:以靈魂自身完美實作為目标的美德被調整為上帝的美德。美德和敬畏的培養需要上帝的幹預,也是針對上帝的,即通過善行榮耀上帝。更确切地說,尤利西斯的美德是一種新的道德,它敢于突破家庭,在家庭以外的世界中體驗,體驗和了解。這種道德不需要回歸某種目的理論,而是對未知和無限的可能性持開放态度。離開家和航行不再是為了靈魂的完美和安定,而完全是出于探索和知識的驅使。這種美德是現代人的根本特征。但是,在基督教時代,這種美德是如何實作的呢?

好奇心:遠離家鄉的現代人性的基礎

尤利西斯離家基本上是基于對未知的好奇心。在古典哲學中,好奇心與一個人對知識的渴望有關。亞裡士多德在他的開篇著作《形而上學》中說,"所有人天生都渴望知道",并指出一個人對知識的渴望。也有人說,哲學起源于好奇心,充分肯定了人類好奇心在求知中的積極作用。

然而,古典哲學家所了解的對知識的好奇心和渴求是受到嚴格規範的,他們必須尋求知識,因為這種活動的核心在于尋求事物的真理。認識世界的基本方式和目的,就是思考世界和自我。在古典哲學家中,知識被了解為一種嚴格的形式,對實體和存在的認識是第一位的,而最嚴格的實體是自我反思、自我膨脹、思想和現實的最高層次的同一存在。一種安靜的、神一樣的冥想狀态是智力活動和道德修養的最高目标。是以,對真理和沉思的好奇心是肯定的,但不是對現象世界的簡單好奇心和好奇心的體驗。例如,柏拉圖在《共和報》第七卷中描述哲學家的教育時,對天文學有着獨特的了解。他嚴厲批評了格羅康所說的對天文學的庸俗了解,即通過研究天空中的事物來引導地面上的生命。在柏拉圖看來,真正的天文學不是對能感覺到的事物的關注,而是通過觀察天體運動的數學和諧感,作為研究思想世界的階梯。這種态度也決定了希臘科學的冥想特征,以及前現代科學的基本特征。

然而,古典哲學家對有限好奇心的傾向在奧古斯丁哲學中已經從根本上逆轉了。在奧古斯丁看來,對外來事物和知識的過度好奇不僅是不恰當的,甚至是内疚的,好奇心是兼顧驕傲和欲望的三大罪孽之一。在《忏悔錄》中,奧古斯丁多次提到,他童年時對文字、詩歌和修辭的沉迷是由自由的好奇心驅動的。他年輕時對摩尼教的興趣是由好奇心驅動的;占星家不關心上帝,而是關心天體的功能 好奇心;朋友阿利比烏斯對巨著和戲劇表演的熱情來自好奇心,甚至他對與奧古斯丁結婚的渴望和熱情也是欲望和好奇心的結合;更重要的是,亞當和夏娃偷了禁食的果子。這也是好奇心的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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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和夏娃,出于好奇偷了禁食水果

在奧古斯丁看來,好奇心的罪惡展現在三個主要方面。首先,根據De Civitate Dei的說法,好奇心會導緻人們崇拜假神,進而與真正的信仰保持距離, 是以,奧古斯丁将驕傲的罪行投射貶低為"海洋中的魚";這種欲望雖然不同于肉體的放縱,但仍然專注于感覺和經驗,是以被稱為"欲望"。簡而言之,好奇心被歸咎于它,因為它意味着靈魂的無序。是靈魂從完全統一的狀态分裂,迷失在無限的情結中;遏制好奇心就是專注于心靈,并與上帝同在;在這方面,尤利西斯航行無疑是一種好奇心的犯罪。

然而,深受奧古斯丁影響的但丁并沒有跟随奧古斯丁。早在康維奧,但丁就引用亞裡士多德的話說:"人人生來都渴望知道。在但丁看來,人性就是完美,知識是我們靈魂的終極目标。對知識的好奇心不僅是一種罪,而且是最高人性的展現。這樣,尤利西斯的演說就是但丁自己的聲音。與此同時,但丁否認了奧古斯丁,但他沒有回到亞裡士多德。尤利西斯的好奇心和好奇心從根本上脫離了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的冥想或冥想,但導緻了對未知的體驗和了解。一方面,經驗和感受的積累不再是一種貶損的現象,而是可以增強知識和"看見和聽覺"的美德,體驗外部世界本身是值得追求的。另一方面,對現有知識的掌握不能滿足對知識的渴望,人類的思想不能滿足于一個封閉的已知世界。這意味着,對外界的探索,不能自然地轉移到内在的修養和更高的存在上,也不能回歸家庭。是以,當尤利西斯到達赫拉克勒斯的界柱,觸及已知世界的邊緣時,他沒有回家,而是選擇繼續航行。這種新體驗的開放進取精神,是現代人和現代自然科學的透徹态度。在文藝複興和近代早期的大量哲學、科學和藝術實踐中,這種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但丁逝世七百年|吳功青:尤利西斯寓言——無家可歸的現代人

但丁拿着上帝之歌,在地獄之門外

正是通過對奧古斯丁好奇心罪行的徹底修正,但丁為現代人離開家庭奠定了人文主義的根本基礎。既然好奇心不是罪,而是了解新世界的根本方式,那麼好奇心就是人類不斷前進的新動力。從這個意義上說,改寫的《尤利西斯》故事是一個無所畏懼的、渴望體驗未知的、去了解現代人性的未知寓言;受到尤利西斯形象的啟發,佩特拉克開始登上王圖山。哥倫布開始了探索新大陸的新航程;現代人從傳統的家庭和父權制關系中走出來,建立陌生人的社會和人造社群。所有這一切都來自人們對世界的好奇心,來自人們離開家鄉所帶來的新鮮動力。但丁的《尤利西斯寓言》首先是一部喜劇。這部喜劇展示了但丁對現代人性的認識,或者在這部喜劇中,但丁勾勒出現代人提前離家後的精神圖景。

尤利西斯:無家可歸的現代人

但丁的《尤利西斯》既是一部喜劇,也是一部悲劇。在頑強地越過上帝對人類的界柱後,尤利西斯和他的同伴們繼續航行,最終被大海吞沒。尤利西斯的悲慘命運揭示了但丁對尤利西斯激進的現代性的不安:當一個人試圖離開家去追求生命的意義時,他很可能面對一片永無止境的海洋。海洋不僅是自然界的未知,也是商業社會帶來的人性風暴。當傳統家庭中自然情感的束縛被打破時,如何維持陌生人之間的信任關系就成為當務之急。正是出于對人們離開家庭的擔憂,以及社會和人類的風暴,但丁才大力捍衛陌生人社會的道德規範。

但丁的擔憂在《地獄》最後四首歌的編曲中最為明顯。在地獄第九層的最後一層,高知斯冰湖,欺詐和背叛的肇事者被放置在四個環中。背叛親人的罪人被置于"隐藏的戒指"中,背叛他的國家的烏格利諾伯爵被放置在"蟻人"中,背叛他的客人的阿爾貝裡格被放置在"保守黨戒指"中。在冰湖的底部是出賣耶稣的猶大、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值得注意的是,但丁對罪人的安置是有特點的:與前兩個打破自然紐帶的罪人相比,背叛主的愛和朝臣之道的罪人似乎具有更強的罪惡性,是以被置于地獄的更深處。因為但丁是從神對無償性愛中解決罪人的處境,越是無償的愛越有價值,不被毀滅。陌生人之間的愛情完全缺乏經典的自然合法性,是以需要更加緊迫地加以保護。這也展示了但丁的哲學,從家庭和母國的結合到陌生人,最後到普世帝國的政治提升秩序(參考吳公清:《無償的愛——但丁地獄的哲學分析》,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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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在冰湖中對背叛者說話

對于尤利西斯來說,離開家的悲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赫拉克勒斯的界柱提醒着我們上帝和人之間的界限。但尤利西斯忽略了這條線,是以他越過了上帝,最終被埋在海底。事實上,尤利西斯之前的山脈,被稱為煉獄山脈,并非不可想象。在恩典的指引下,詩人但丁不僅來到煉獄山,大海變得平靜(煉獄的第一首歌);這表明,隻要依靠神的恩典,人們就可以避免離開家庭的風險,過上幸福的生活。尤利西斯和但丁的不同命運意味着奧古斯丁主義的回歸:僅憑對知識和自然理性的渴望,人類無法獲得真正的救贖,而且還有可能滑入驕傲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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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日期

認識到衆神的界限并限制可能引起危險的自由意志是但丁對尤利西斯和現代人的警告,也是對他自己的警告。正如但丁在第二十六首歌之前的段落中所說,"我當時感到悲傷,現在,回想起我所看到的,我再次感到悲傷,我的天才比平時更加受限,以至于我沒有離開美德的指導"。但丁一再吹噓自己在地獄中的天賦,但尤利西斯的命運使他陷入了猶豫和自我檢討。他意識到,無論是靈魂的内在禀賦,還是自由的燃燒意志,都不能脫離美德的規範,否則必然導緻靈魂的紊亂。這種限制和猶豫阻止了但丁的思想完全進入現代性,同時保持了中世紀的明顯特征,或者更确切地說是托馬斯的特征。但丁對意志的了解比文藝複興晚期哲學家皮科·德拉·米蘭多拉的了解更具有智力,在但丁的眼中,真正的意志必須由理性和美德來支配。在皮科的著作中,我們可以看到自由等同于意志,意志的自由是無限的,構成了人的尊嚴,人與上帝作為受造物的最大相似之處。與但丁的謹慎和猶豫相比,皮科對現代人文景觀的擁抱更加熱情,接受了随之而來的必然命運。

但丁無意完全否定《尤利西斯》。尤利西斯的錯隻在于他的驕傲和越界。尤利西斯的航海動作,以及他體驗和體驗新世界激情的願望,從頭到尾都受到但丁的極大慶祝。雖然尤利西斯死後就已經下了地獄,但他的懲罰隻是被火包裹着,但丁對尤利西斯的贊美就證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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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和維吉爾遇見了被火焰籠罩的尤利西斯

然而,最緊迫的問題是,離開家的尤利西斯能否回家,甚至能否找到家庭以外的生活的真谛。家庭的本質一旦破碎,能得到醫治嗎?但丁在優雅與人性、家庭與社會之間徘徊,肯定對知識和好奇心的熱情,并試圖用美德駕馭意志;不幸的是,這種平衡很快被曆史打破。在但丁之後,西方思想在他的兩條道路上飙升:在自然意義上,尤利西斯繼續渴望未知自然中的意義,走向現代科學的無限擴張;在但丁的計劃中,上帝是現代人類真正的家園,但他最終被人類無情地抛棄了。最後,正如尤利西斯所傳說的那樣,西方人真的不願意回家,更多的是無家可歸。至此,如何在自然空間的無限膨脹中安頓沖突的自我,如何在陌生社會中安頓家庭和自然情感,已成為整個西方社會難以解決的根本問題。

西方的命運就是中國的命運。尤利西斯的現代寓言是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共同面對的命運。

負責編輯:丁雄飛

校對:徐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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