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嘉麗
《82年生的金智英》這部電影，基本上每看一次都會不知不覺流下淚來。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在看這麼戳人痛處的電影時，也會有人說出，“不出軌不家暴，也沒有因為金智英生了女兒而嫌棄她，這不就是好老公嗎？”這樣的話。
這個問題，其實就是跟“為什麼很多人會覺得現在全職媽媽很辛苦? ”一樣，你不是故意貶低全職媽媽這個職業，你隻是随大流地把這種意識加入讓全職媽媽窒息的洪流，讓她們在成為金智英的路上負重前行。
為什麼我這麼置換？
我們看看這個問題，很多人覺得《82年生的金智英》裡的丈夫是個“好丈夫”，是因為，孔劉飾演的這個角色既沒有家暴，也沒有出軌，甚至沒有嫌棄金智英生了女兒。
這一點，其實跟很多人覺得，洗衣服有洗衣機，洗碗有洗碗機，掃地有吸塵器一樣，機器把活都幹了，全職媽媽你還幹了什麼活一樣，你覺得合理嗎？
如果你是個男的，無法了解全職媽媽，那麼這個話題再替換一樣，其實就是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列印有列印機，影印有影印機，分析有電腦，你上班還有什麼辛苦的？
現在可以懂了？
你可能會說，當然不一樣了。
那些隻是上班必備的現代化工具啊。
是的，不家暴，不出軌，不重男輕女，難道不是一個正常丈夫應該有的基本配置嗎？
家暴是犯法的，出軌是不道德的，重男輕女是對自己骨肉的傷害，這些但凡做了錯誤的事，不做的話，怎麼就成為了好的标志了？
如果這個換題替換一下，一個婚内女子，不家暴，不出軌，不重男輕女，她是不是就是好老婆了？
你肯定接受不了。
老婆不幹家務怎麼行？老婆不帶娃怎麼行？
是以，為什麼男性在婚姻中什麼都不做，隻需要不出軌、不家暴、不重男輕女就是好丈夫呢？
以上，不針對金智英的丈夫，而是針對這種認為婚姻中好丈夫的标準而提出的不同意見。
然後，我們從金智英的丈夫其他行為來看看，孔劉飾演的這個角色，是不是一個好丈夫。
從表面上看，他對金智英确實是不錯的。
至少，他發現了金智英其實很想在過節的時候回自己媽媽家。很多男人确實跟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之後，依然不知道妻子的喜好。他們安心享受妻子的持家有道，卻沒發現妻子也是有喜怒哀樂的人。
全賴同行襯托，孔劉飾演的這個角色，即便不能共情金智英，至少，他發現了妻子的情緒。
但是，他的問題有兩點。
第一，他提出的解決方案，總是讓金智英的生存環境更艱難。
孔劉對金智英說，要不我們今年就不回家了。
他想出的解決方案是讓金智英改變。但是他沒想過，需要改變的是他自己的媽媽。
那句老話又要派上用場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我們常常看到，在女性困境裡，通常丢下壓垮女性的最後一根稻草的，都是女人。
也許金智英的婆婆也曾經是南韓婆媳文化的受害者，這一點電影沒有展開，但是她把最大的惡意在自己完全沒意識到的情況下，駕輕就熟地給了兒媳婦。
兒媳婦來自己家的時候，她把所有的家務都擡出來安排給金智英。何必呢，過個節，有必要把自己和金智英搞得這麼累嗎？
而且，她還心知肚明地對自己的女兒說，你不要幹活，這不是在你婆家。
什麼意思，就是她内心深處認為，婆婆就該指揮兒媳婦，就該給兒媳婦找事做，怎麼可以讓她過得舒服呢？
其實在這裡，我們要注意到的是，孔劉的爸爸。對于金智英這樣的全職媽媽來說，他其實是預設的隐形的加害者。
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就坐在客廳裡等飯吃。
什麼意思呢？
這就是南韓傳統的家庭形态，他把所有的家務丢給妻子，而妻子也預設了這一點，并認為自己的兒子在家裡也應該繼承這種傳統。
是以，當孔劉說要幫忙洗碗的時候，她就開始陰陽怪氣。被指使了太久，她已經無法接受男人幹家務這件事了。
這就是金智英最大的困境。整個環境就是這樣。
而孔劉的應對措施，都是讓金智英更尴尬，更難堪的方法。
他說他們不回家，金智英明白，婆婆一定會罵她而不是罵兒子，這種明白，當然是建立在平時的日常上。
他說要幫忙做家務，金智英馬上要跟婆婆解釋，因為她明白，婆婆一定會陰陽怪氣她作為全職媽媽還啥也不幹，不但當兒子養，還要讓兒子幹活。估計在婆婆眼裡，她已經好日子過得快要上天了。
孔劉的兩個應對措施，都沒有有效幫助到金智英，你說他是不是好丈夫？
如果他真的積極想要應對這件事，他必須跟自己的父母深度溝通，而不是讓金智英因為他的幾句話，面臨更大的家庭壓力。
第二，他内心深處，也是無數個為金智英式的全職媽媽貼标簽的人之一。隻不過，他自己沒有發現。
這一點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勸金智英生娃，他說自己也會幫她。
這個幫字，是孔劉内心深處的寫照，也是南韓社會傳統思想對家庭裡女性地位的寫照。
家庭主婦，就是用來帶孩子的，帶孩子，就是家庭主婦的事。
沖突的是，他們又不認為這是職業。
他們覺得這個是不需要有物質收入和精神肯定的事，但是做不出成績，又是應該被任何人指指點點的。
這個看法，就跟有些人覺得不家暴、不出軌、不重男輕女就是好男人一樣。
一個不把帶孩子看成自己主業的家庭主婦，就是不稱職的。
孩子雖然是兩個人一起才能産生，家雖然是要有你有我才能完整，但是家務是女人的事，帶孩子也是女人的事。
我幫你是人情，我不幫你，是道理。
這，像話嗎？
這種不像話的事，卻在亞洲家庭裡以大家預設的方式延續了很多很多年。
說穿了，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就算女性能主外，也要千方百計讓你來主内。
為什麼，因為男人的戰場在外面。女人如果在外面待久了，男人的市場就會萎縮。
孔劉内心深處也是這樣想的。
是以，即便他很愛金智英，他也會不由自主地用語言和行為暗示金智英，你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這種随大流的潛意識，跟其他人對金智英的思想鉗制本質上是一樣的。
隻不過，他的表達，溫和得多，因為，他始終還是愛金智英的，他期望的是金智英站着把這個家好好維護，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樣，覺得家庭主婦應該跪着履行自己的職責。
是以，《82年生的金智英》這部電影，很大程度上是其實不是拎着女權的大刀砍向男人，也不是戀愛腦地訴說着孔劉的好，而是展現南韓女性從出生到成為家庭主婦的路上，被無形的貼着無數标簽的網籠罩着。
讓人難過的地方是，拼成這些網的很多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就是施壓的一份子。
那個說金智英是媽蟲的公司女職員，肯定也從來沒了解過自己的媽媽；
那個說家庭主婦就是拿着丈夫的錢享受生活的男職員，肯定也從來沒懂什麼叫全職媽媽；
那個明明女兒病了，卻隻給孩子買補藥的爸爸，肯定不是故意忽略金智英，故意讓金智英難受；
那個說不管女人有什麼事業，沒有帶好孩子就是一事無成的公司男職員肯定不是故意去關心别人的孩子，他隻是像大多數人一樣覺得女性就是帶娃工具。
……
他們跟金智英無冤無仇，都不是故意去刺激她去傷害她，但是他們脫口而出，習以為常，也就是忽略、蔑視和偏見已經成了習慣，社會風氣就是這樣。
這才是這個故事最大的悲哀，也就是家庭主婦最難突破的日常壓力。
這張約定俗成的網，通過這部電影讓人感受到了，才造成《82年生的金智英》當年在南韓的轟動。
那一年，如果沒有《寄生蟲》，《82年生的金智英》大概會成為南韓年度最佳吧。
2022/8/15 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