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曾為仲星火題詞:
“百花喜旺,星火燎原。”
演戲64年基本都是正面角色,
略帶“土味”的質樸讓觀衆感到親切和信任,
戲外私生活卻引人诟病。
第一任妻子陳倩不到16歲便跟着他,
戰火中随他一起南征北戰生下三個女兒,
盡心盡力照顧家庭和孩子,
哪怕長久分居兩地也從不埋怨。
好不容易事業有進展,
一場大動蕩把平靜的生活摧毀,
仲星火被批鬥後直接押走下放,
家裡被翻個底朝天,
妻子始終不動搖:“我不會和老仲離婚。”
為他照顧一家老小近40年的妻子,
因病去世僅僅3年,
仲星火便升起再婚的念頭,
不顧三個女兒的反對和祝芸儀結登記結婚,
父女4人斷絕關系反目成仇,
直到91歲去世再無來往,
“淳樸正直”仲星火經曆了什麼。
01
1924年,
仲星火在安徽亳州出生,原名趙金聲,
剛出生沒多久就被親生父母過繼給大戶人家,
養父妻妾成群、家纏萬貫,
5個姨太太都沒能生出一個兒子,
他的到來讓這個家庭平添一絲溫馨,
養父對他視如己出,十分寵愛,
自懂事起,
他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
身為“地主”的兒子,
他在村子裡有一群小跟班,
和小夥伴們一起爬樹下河、練拳腳功夫,
外面的局勢變化極快,
皇帝被驅逐,戰火不斷,
小仲星火時常幻想自己成為大英雄上戰場。
父親卻嚴令禁止他提這些,
把他撿回來的“棍棒”全扔掉,
扭頭送他進私塾上學。
老師蓄着長發,一副老古闆的樣子,
整日端坐着搖頭晃腦地念《百家姓》、《三字經》,
偶爾走神被發現免不了打一頓手闆。
春去秋來,
從《千字文》讀到《論語》、《孟子》,
他在冗長的文言文中一天天長大,
四書五經的熏陶下,
他對文學、文藝提起極大的興趣,
可烽火連天的時代,父親也有心無力。
随後進入亳州懷恩中學,學習新時代的知識。
看到更開闊的世界,見識許多新鮮事物,
戰争的殘酷讓他意識到父親的擔憂,
可時代的命運不是躲避就能平安度過的,
他毅然改名趙俠生,
向往能成為書裡的俠客。
為了安父親的心,
仲星火任由家裡安排,
奉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年僅16歲便娶陳倩為妻。
妻子陳倩是書香門第的小姐,
兩家人門當戶對,也算是世代交好。
不像從前盲婚啞嫁,
但一面之緣對彼此算不上了解,
婚後度過一段尴尬的時期,
年少思慕艾,乃人之常情,
他們慢慢培養起來感情,
稱得上相敬如賓。
眼看着兩人熟絡起來,
兩家父母欣慰的同僚開始催生,
五年間,三個女兒陸續出生,
陳倩全心全意在内照顧家庭,
他忙着讀書,在外為前程奔波。
1946年,
國共處于談判時期,
表面上維持着平和的氣氛。
仲星火帶着一家老小,
來到山東臨沂解放區軍官訓練團學習,
為在解放區上大學做準備。
21歲的他以魯迅等大家為榜樣,
想要寫小說,做一名作家,
報考山東大學中國文學系。
結果開學沒幾天,校上司對他說:
“仲同學,根據我們對你的了解,
覺得你還是到文藝系去比較好。”
他很茫然:“文藝系是幹什麼的?”
上司笑着說:“文藝系就是演戲唱歌的。”
他琢磨一下,心想:演戲唱歌也挺好的,
就這樣,他陰差陽錯轉入文藝系,
開始學表演,從事文藝工作,
還給自己取了一個藝名“仲星火”,
寓意甘願做群衆中的一顆“火星”,
散發屬于自己的光和熱。
第一次上大課在一片樹林裡面,
集結全校學生一起,
彭康作為講座的主講人,
彭康同志是華東地區的宣傳部部長,
而後任職西安交大的校長。
整節課的内容便是《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現階段提出的政策,講解文藝究竟是什麼。
仲星火初來乍到完全不懂,忍不住想:
這文藝怎麼還要有個政策啊。
“為工農兵而創作,為工農兵所利用的,
要深入工農兵,要改造自己的思想感情。”
懵懂間他意識到,
他們這一批人即将見證新的曆史。
作家宋之的、趙慧深、畫家胡考等許多名人,
來到解放區給他們當老師,
宋之的的《群猴》剛創作完成,
就編成本子,帶給他們排練演出。
一群十七八、二十來歲的學生沒有任何顧慮,
整天想着怎樣排練的更好,
相處起來像兄弟姐妹一樣要好。
這樣的生活讓他忘記身處何地,
可惜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美好終究隻是昙花一現,
外面早已炮火連天。
内戰全面爆發,敵軍馬上要打進來,
學校以文藝系為主集結全校師生,成立山大劇院,
他和大家一起逃進山裡避難,
深山裡建立根據地,繼續上課排戲演出,
《英雄好漢》、《白毛女》演起來更有力量,
《勇敢隊》一唱起來仿佛真的有了勇氣。
組建起文工團,跟随着大部隊遷移南下,
整日整夜的趕路,幹糧寥寥無幾,
每天守着小米的袋子一粒都不敢撒。
隊伍裡最小的學生隻有13歲,
時常走着走着默默流淚,然後繼續咬牙前進。
一杆漢陽造,兩把小手槍,幾顆子彈,
便是全部的武裝裝備。
有一次,
走着走着,“嘩”的一聲長嘯,
隻見敵軍的飛機在上空盤旋,
仲星火急忙拉着戰友往兩邊跑,
下一秒美式飛機的機關炮“哒哒哒哒”向下掃射,
匍匐許久等到飛機飛走,
向前一看張梅團長的背包上露出一團棉花,
子彈在肩膀上擦過,
再往裡一點便是生死相隔。
盡管這樣他依舊保持着樂觀的心态,
苦中作樂,總能在路途中找到樂趣。
一天國際救濟總署下發新的物資,
進口的豬肉關頭配上新鮮的窩窩頭,
難得見到油水,他和戰友狼吞虎咽吃了個痛快,
結果半夜趕路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放屁,
整晚他們都在數:“二十一、二十二...七十八..”
02
在解放戰争勝利的炮火聲中,
仲星火随華東軍區文工團南下,
從隴海路沿着運河走到揚州。
1949年正式進駐上海,
軍區上司和戰士研究如何解放上海,
他和同僚們一方面準備排節目,
《白毛女》、《劉舜卿開辟南泥灣》這些小歌劇,
一方面開會“評入城資格”,
進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教育,
沒有紀律觀念便沒有進城資格,
不拿人民群衆一針一線。
進城後他跟随文工團一隊,
進入成立不久的上海電影制片廠,
正式成為一名電影演員。
新中國成立後,
仲星火把家人和妻女接到上海團聚,
電影演員的收入和勞工同志沒什麼兩樣,
每月2塊8毛錢的工資要養活七八口人。
時光匆匆,他早已錯過女兒的大半童年,
孩子們陌生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他,
可解放後的新中國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
他投身電影事業,無暇顧及家裡,
隻好把家裡的事情全交給妻子楊倩。
拍攝首部電影《農家樂》前,
仲星火虛心找前輩們取經,
秦怡給他介紹:“你要去看一個片子,《飄》。”
幾大頭牌都在裡面,
鏡頭、表演都能學到很多。
這讓他特别心動,
有一天上海突然下大雨,
工作、學習都沒安排。
他披着雨衣趟着水跑到金門大劇院,
一問1塊4毛錢看一次,
他一咬牙一跺腳把錢交了。
結果兩個小時的電影沒有中文字幕,
也沒有譯制片的,他完全沒看懂,
隻對最後一個大火的鏡頭有些印象,
前輩問到的時候,
他隻能心虛地笑道:“挺不錯挺不錯”。
而後仲星火更加勤奮的準備,
他第一次試鏡頭,搭戲的演員是秦怡,
秦怡早在39年就拍攝電影《好丈夫》,
戰争也沒能阻止她的腳步,
抗戰勝利後擔任上影廠演員劇團的副團長,
是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化好妝一進門一千瓦亮度的燈泡,
照的他心“砰砰砰砰”的跳,
習慣在土台子上演出的他特别緊張。
幸好台詞早已背到滾瓜爛熟,
張客導演一喊開始他張口而出:“臘英啊..”
這段戲拍完秦怡轉身離開,
仲星火還在一旁呆滞的站着,
導演十分疑惑:“怎麼回事仲星火,
你還幹什麼,想什麼呢。”
他委屈地說:“你不是cut嗎。”
導演哭笑不得:“停就是沒有了,你走吧你!”
《農家樂》中杜家莊的村長大牛,
《南征北戰》裡的機槍手劉永貴,
《山間鈴響馬幫來》裡的哈尼族小夥戛瓦,
參演電影《南島風雲》、《李時珍》、《鐵道遊擊隊》,
他的演技一步步進步,在張瑞芳的指點下,
明白了“表演是人演人”的含義,
為了和角色産生共鳴,
仲星火到處體驗生活,
甚至主動和同僚前往戰場。
1959年,上影廠分廠,
他被分到海燕電影制片廠,
上半年《林則徐》、下半年《聶耳》都是趙丹主演,
兩部彩色片的上映,
讓這一年被戲稱為“趙丹年”,
他也在兩部電影中參演。
還沒拍完,突然被調到《老馬的星期天》劇組,
原來是上影廠要湊名額的數量,
前兩部戲占用的資源太多,
這才緊急偷拍《老馬的星期天》。
定睛一看他吓了一跳:
“馬天民?我是男一号?”
在上影廠工作10年,這可真是頭一回,
仲星火暗中竊喜,誓要好好表現。
他跟着劇組去派出所體驗生活,
而後研究劇本、試妝,就正式開始拍攝。
22天日夜兼程,
白天拍戲,晚上洗出來樣片拿着去配音。
服裝借了兩套民警制服、兩套郵差制服,
總共就花費17塊5毛錢洗燙費。
電影改名《今天我休息》後上映,
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非常受老百姓的喜愛,
仲星火憑“馬天民”一角一炮走紅,
憨厚老實的模樣深入人心,
正直的民警“馬天民”成為無數年輕人的榜樣,
走在路上時常有人熱情打招呼:“老馬!老馬!”
他對此沒有什麼實感,
劇組殺青後他緊接着就去拍另一部戲,
在《51号兵站》演一個小特務。
隻要有戲演他都覺得很幸福,
戲份多他拼命演好,戲份少他也很認真,
他一直沒感覺生活有太大改變,
直到第二年受到許多影迷的信,
有一封來自南甯的一位片警,
信封上收件人:上影廠轉優秀民警馬天民同志,
一堆表揚的話撲面而來,
還帶着對自己的反思和感悟,
信的最後問他有沒有修成正果,
希望“馬天民”能寄回一張全家福留作紀念。
影迷真情實感把電視劇當真,讓仲星火開心極了,
他回想起魯韌導演曾對他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演馬天民嗎?
我就要你那個傻大黑麻粗,土了吧唧的感覺。”
仲星火找到自己真正适合的戲路,
質樸、真實的角色他能塑造的格外成功。
随後魯韌導演再次選擇找他合作,
在電影《李雙雙》中飾演淳樸幽默,
但思想上有些大男子主義的“孫喜旺”,
和張瑞芳飾演的“李雙雙”是一對歡喜冤家。
這已經是他和魯韌的第四次合作,
身為天津人的魯導平常和講戲都是一個話痨,
前兩次合作并沒有給他留下好印象,
直到上部戲,兩人關系越來越好,
不管是合作拍戲還是私下,
魯韌導演都對仲星火特别喜歡,
對外從不吝啬誇獎。
拍攝正值3年自然災害嚴重之時,
大食堂解散,外景拍不到,
小說作者李準立馬把食堂的的大背景改成劈山飲水,
主要刻畫人物性格和相處。
他們從上海跑到山西太行山腳下,
在當地縣委特地照顧下也還是饑一頓飽一頓,
拍攝結束後,臨行前他詩興大發:
“南瓜茄子80天,而今告别太行山,
太行山上雲缭繞,不知何日再相見。”
電影《李雙雙》上映後風靡全國,
獲得觀衆們的一緻好評,
全國範圍包村放映,
甚至展開學習“李雙雙”活動。
成為第二屆百花獎的最大赢家,攬獲四項大獎,
仲星火一舉拿下百花獎最佳男配,
老舍和郭沫若為他們題詩,
周總理和副總理親自接見、合影,
一時間,業内業外風光無限。
可好景不長,
他接連在《白求恩大夫》、《豐收之後》中擔任配角,
《北國江南》上映後,
因宣揚“資産階級人性論”被打成“大毒草”,
他嗅到大事不好的苗頭。
果真沒幾年大動蕩波及全國,
有地主背景的仲星火首當其沖,
3年時間不停地抄家、遊街示衆,
一家老小全被殃及,
折磨精神過後便是勞動改造。
他被下放到奉賢“電影五七幹校”前,
主動和妻子提起:
“實在不行就和我斷絕關系,不要耽誤孩子。”
楊倩始終不同意,
哪怕他幾次托人找關系傳信兒,
她依舊堅守着防線不動搖。
這麼多年母親的辛苦,3個女兒看在眼裡,
整日提心吊膽害怕被迫害,卻不敢多加勸說。
終于熬到動蕩結束,
仲星火一邊安撫家人情緒,
一邊參與電影廠的配音工作,
參演《歡騰的小涼河》、
《大刀記》、《傲蕾·一蘭》等電影。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
噩耗卻突然降臨,
1979年,妻子楊倩因突發腦溢血去世,
他難以置信、痛苦萬分,
回想從前種種,對妻子的虧欠太多太多,
孩子們早已長大成人,
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
仲星火失去了自己的“老伴”。
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冰冷的鍋竈,
到處雜亂無章,他經常徹夜失眠,
失去後才明白這個人的重要性,
楊倩就像這個家的定海神針、父女溝通的橋梁,
失去母親的三個孩子對他更加冷漠,
他不知該如何挽回,越拖關系越遠。
仲星火開始增加工作的強度試圖麻痹自己,
2年時間他接拍6部電影。
其中一部《405謀殺案》中,
飾演不畏強權、舍己為人的老刑警陳明輝,
這部電影讓無數喜歡懸疑探案的觀衆着迷,
他英勇的身姿受到衆多影迷的好評。
工作強度導緻他身體不太适應,
在醫院檢查時他和祝芸儀相識,
祝芸儀是醫院的護士,兩人相差6歲,
出生書香門第,深受包辦婚姻的傷害,
新中國成立後果斷離婚,
帶着一雙兒女艱難生活。
兩人第一次見面,
仲星火就感覺到莫名的親切,
再加上相似的經曆和出身,一聊就是一下午。
吃了兩年冷飯,
孤苦伶仃的他抱着好感和祝芸儀相處,
他們很快決定一起搭夥過日子。
沒想到遭到女兒們的強烈反對,
一是楊倩病逝僅3年時間,
二是他是知名演員,輕易結婚容易被騙。
可他和女兒們從未真正交心的溝通過,
很難心平氣和的交流,
兩邊各不相讓就這樣僵持許久。
1982年,
仲星火不顧女兒們的反對和祝芸儀登記結婚,
把上影廠的家屬房送給大女兒居住。
他帶着妻子在外租房,
上海的物價越來越高,
他們的工資隻能維持基本的生活,
不過他心裡的滿足感難以言喻。
去劇組前,
祝芸儀總會把藥片、日用品、餅幹放在包裡,
離家時間一長,妻子便會來探班,
繼子繼女也都時常來探望。
他毫無後顧之憂的為工作忙碌,
參演電影《哭笑不得》、《留在海邊的腳印》、
《滿天星》、《請勿打擾》、《寇老西兒》,
《假女真情》中重回内地的老兵王福壽,
《有情人》裡服裝廠的工會主席阿琪,
與劉敏濤、潘粵明合作出演電影《西區故事》,
與陶虹、黃磊聯袂出演《38度》,
跟随中國電影的腳步來到21世紀,
81歲的仲星火獲得廣電總局
授予的“國家有突出貢獻的電影藝術家”稱号。
他始終不服老也不怕老,
繼續在演藝圈活躍。
接連參演《建國大業》、
《飛越老人院》、《少年鄧銘恩》,
獻禮片《毛澤東在上海1924》上映時,
91歲的他已經躺在醫院裡,
直到最後也沒能和女兒們重歸于好,
但作為演員來說他已經心滿意足。
91年人生58部戲,
見證幾個朝代起起伏伏,
他始終樂觀向上、不忘初心,
和新中國成立同一年開始拍戲,
演到人生最後一刻。
仲星火曾說:
“人總要死的,
死的時候不要痛苦就好,
快點解決問題就行了。
活到什麼時候,那我管不着,
不是我的事兒,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能活一天我就愉愉快快地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