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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 袁隆平 莫言懷念母親丨“媽媽”這個詞,隻是叫一叫,也觸動心弦

母親節快樂!

Happy Mother's Day

“人, 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

“母親微笑,就是世界向他微笑,母親歌唱,就是世界向他歌唱。”

媽媽不僅給予我們生命,守護我們長大,同時也教育我們成長,塑造我們的靈魂。提起媽媽,我們往往無需更多言語,“‘媽媽’這個詞,隻是叫一叫,也觸動心弦。”

有許多名家都曾經飽含深情的書寫過自己的母親,團結出版社最新出版的《母愛的學問:名家憶母親》就是一本以母愛為主題的散文合集。書中的每一篇文章背後都有一個獨特的母親,純樸的、優雅的、勤勞的、智慧的、溫柔的、嚴厲的,她們有着不同的人生經曆和生活智慧,對孩子也有着不同的教育方式,但是讀過這些文章之後你就會發現,她們其實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孩子無私的愛。

今天是母親節,讓我們一起閱讀史鐵生、袁隆平和莫言筆下的母親,祝願天下的母親幸福安康!

合歡樹

#史鐵生

十歲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賽中得了第一。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着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老師甚至不相信那麼好的文章會是她寫的。“老師找到家來問,是不是家裡的大人幫了忙。我那時可能還不到十歲呢。”

我聽得掃興,故意笑:“可能?什麼叫可能還不到?”她就解釋。我裝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話,對着牆打乒乓球,把她氣得夠嗆。不過我承認她聰明,承認她是世界上長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給自己做一條藍地白花的裙子。

二十歲,我的兩條腿殘廢了。除去給人家畫彩蛋,我想我還應該再幹點别的事,先後改變了幾次主意,最後想學寫作。母親那時已不年輕,為了我的腿,她頭上開始有了白發。醫院已經明确表示,我的病目前沒辦法治。

母親的全副心思卻還放在給我治病上,到處找大夫,打聽偏方,花很多錢。她倒總能找來稀奇古怪的藥,讓我吃,讓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别浪費時間啦!根本沒用!”我說,我一心隻想着寫小說,仿佛那東西能把殘廢人救出困境。“再試一回,不試你怎麼知道會沒用?”她說,每一回都虔誠地抱着希望。

然而對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後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燙傷。醫院的大夫說,這實在太懸了,對于癱瘓病人,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沒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親驚惶了幾個月,晝夜守着我,一換藥就說:“怎麼會燙了呢?我還直留神呀!”幸虧傷口好起來,不然她非瘋了不可。

後來她發現我在寫小說。她跟我說:“那就好好寫吧。”我聽出來,她對治好我的腿也終于絕望。“我年輕的時候也最喜歡文學,”她說,“跟你現在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也想過搞寫作,”她說,“你小時候的作文不是得過第一?”她提醒我說。

我們倆都盡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處去給我借書,頂着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電影,像過去給我找大夫、打聽偏方那樣,抱了希望。

三十歲時,我的第一篇小說發表了,母親卻已不在人世。過了幾年,我的另一篇小說又僥幸獲獎,母親已經離開我整整七年。

獲獎之後,登門采訪的記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認為我不容易。但是我隻準備了一套話,說來說去就覺得心煩。

我搖着車躲出去,坐在小公園安靜的樹林裡,想: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聽見回答:“她心裡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點安慰,睜開眼睛,看見風正在樹林裡吹過。

我搖車離開那兒,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母親去世後,我們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親住過的那個小院兒去。小院兒在一個大院兒的盡裡頭。我偶爾搖車到大院兒去坐坐,但不願意去那個小院兒,推說手搖車進去不友善,院兒裡的老太太們還都把我當兒孫看,尤其想到我又沒了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話,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當中,喝東家的茶,吃西家的瓜。

有一年,人們終于又提到母親:“到小院兒去看看吧,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我心裡一陣抖,還是推說手搖車進出太不易。大夥就不再說,忙扯些别的,說起我們原來住的房子裡現在住了小兩口,女的剛生了個兒子,孩子不哭不鬧,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兒。

我沒料到那棵樹還活着。那年,母親到勞動局去給我找工作,回來時在路邊挖了一棵剛出土的“含羞草”,以為是含羞草,種在花盆裡長,竟是一棵合歡樹。

母親從來喜歡那些東西,但當時心思全在别處。第二年合歡樹沒有發芽,母親歎息了一回,還不舍得扔掉,依然讓它長在瓦盆裡。第三年,合歡樹卻又長出葉子,而且茂盛了。母親高興了很多天,以為那是個好兆頭,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過一年,她把合歡樹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悲痛弄得我們都把那棵小樹忘記了。

與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就去看看那棵樹吧。我也想再看看母親住過的那間房。我老記着,那兒還有個剛來到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鬧,瞪着眼睛看樹影兒。是那棵合歡樹的影子嗎?小院兒裡隻有那棵樹。

院兒裡的老太太們還是那麼歡迎我,東屋倒茶,西屋點煙,送到我跟前。大夥都不知道我獲獎的事,也許知道,但不覺得那很重要;還是都問我的腿,問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

這回,想搖車進小院兒真是不能了。家家門前的小廚房都擴大,過道窄到一個人推自行車進出也要側身。我問起那棵合歡樹。大夥說,年年都開花,長到房高了。這麼說,我再也看不見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後悔前兩年沒有自己搖車進去看看。

我搖着車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時候隻想獨自靜靜地待一會兒。悲傷也成享受。

有一天那個孩子長大了,會想起童年的事,會想起那些晃動的樹影兒,會想起他自己的媽媽,他會跑去看看那棵樹。但他不會知道那棵樹是誰種的,是怎麼種的。

媽媽,稻子熟了

#袁隆平

稻子熟了,媽媽,我來看您了。

本來想一個人靜靜地陪您說會話,安江的鄉親們實在是太熱情了,天這麼熱,他們還一直陪着,謝謝他們了。

媽媽,您在安江,我在長沙,隔得很遠很遠。我在夢裡總是想着您,想着安江這個地方。

人事難料啊,您這樣一位習慣了繁華都市的大家閨秀,最後竟會永遠留在這麼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還記得嗎?1957年,我要從重慶的大學配置設定到這兒,是您陪着我,臉貼着地圖,手指順着密密麻麻的細線,找了很久,才找到地圖上這麼一個小點點。當時您歎了口氣說:“孩子,你到那兒,是要吃苦的呀……”我說:“我年輕,我還有一把小提琴。”

沒想到的是,為了我,為了幫我帶小孩,把您也拖到了安江。最後,受累吃苦的,是媽媽您哪!您哪裡走得慣鄉間的田埂!我總記得,每次都要小孫孫牽着您的手,您才敢走過屋前屋後的田間小道。

安江是我的一切,我卻忘了,對一輩子都生活在大城市裡的您來說,70歲了,一切還要重新來适應。我從來沒有問過您有什麼難處,我總以為會有時間的,會有時間的,等我閑一點一定好好地陪陪您……哪想到,直到您走的時候,我還在長沙忙着開會。那天正好是中秋節,全國的同行都來了,搞雜交水稻不容易啊,我又是召集人,怎麼着也得陪大家過這個節啊,隻是兒子永遠虧欠媽媽您了……

其實我知道,那個時候已經是您的最後時刻。我總盼望着媽媽您能多撐兩天。誰知道,即便是天不亮就往安江趕,我還是沒能見上媽媽您最後一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真的好後悔。媽媽,當時您一定等了我很久,盼了我很長,您一定有很多話要對兒子說,有很多事要交代。可我怎麼就那麼糊塗呢!這麼多年,為什麼我就不能少下一次田,少做一次實驗,少出一天差,坐下來靜靜地好好陪陪您。哪怕……哪怕就一次。

媽媽,每當我的研究取得成果,每當我在國際講壇上談笑風生,每當我接過一座又一座獎杯,我總是對人說,這輩子對我影響最深的人就是媽媽您啊!

無法想象,沒有您的英語啟蒙,在一片閉塞中,我怎麼能夠閱讀世界上最先進的科學文獻,用超越那個時代的視野,去尋訪遺傳學大師孟德爾和摩爾根?無法想象,在那個颠沛流離的歲月中,從北平到漢口,從桃源到重慶,沒有您的執着和鼓勵,我怎麼能獲得系統的現代教育,獲得在大江大河中自由翺翔的膽識?無法想象,沒有您在搖籃前跟我講尼采,講這位昂揚着生命力、意志力的偉大哲人,我怎麼能夠在千百次的失敗中堅信,必然有一粒種子可以使萬千群眾告别饑餓?

他們說,我用一粒種子改變了世界。我知道,這粒種子,是媽媽您在我幼年時種下的!

稻子熟了,媽媽,您能聞到嗎?安江可好?那裡的田埂是不是還留着熟悉的歡笑?隔着21年的時光,我依稀看見,小孫孫牽着您的手,走過稻浪的背影;我還要告訴您,一輩子沒有耕種過的母親,稻芒劃過手掌,稻草在場上堆積成垛,谷子在陽光中畢剝作響,水田在西曬下泛出橙黃的味道。這都是兒子要跟您說的話,說不完的話啊……

媽媽,稻子熟了,我想您了!

母親的歌唱

#莫言

我出生于山東省高密縣一個偏僻落後的鄉村。5歲的時候,正是中國曆史上一個艱難的歲月。生活留給我最初的記憶是母親坐在一棵白花盛開的梨樹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紅色的棒槌,在一塊白色的石頭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綠色的汁液流到地上,濺到母親的胸前,空氣中彌漫着野菜汁液苦澀的氣味。那棒槌敲打野菜發出的聲音,沉悶而潮濕,讓我的心感到一陣陣地緊縮。

這是一個有聲音、有顔色、有氣味的畫面,是我人生記憶的起點,也是我文學道路的起點。我用耳朵、鼻子、眼睛、身體來把握生活,來感受事物。儲存在我腦海裡的記憶,都是這樣的有聲音、有顔色、有氣味、有形狀的立體記憶,活生生的綜合性形象。這種感受生活和記憶事物的方式,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我小說的面貌和特質。這個記憶的畫面中更讓我難以忘卻的是,愁容滿面的母親,在辛苦地勞作時,嘴裡竟然哼唱着一支小曲!當時,在我們這個人口衆多的大家庭中,勞作最辛苦的是母親,饑餓最嚴重的也是母親。她一邊捶打野菜一邊哭泣才符合常理,但她不是哭泣而是歌唱,這一細節,直到今天,我也不能很好地了解它所包含的意義。

我母親沒讀過書,不認識文字,她一生中遭受的苦難,真是難以盡述。戰争、饑餓、疾病,在那樣的苦難中,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她活下來,是什麼樣的力量使她在饑腸辘辘、疾病纏身時還能歌唱?我在母親生前,一直想跟她談談這個問題,但每次我都感到沒有資格向母親提問。有一段時間,村子裡連續自殺了幾個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種巨大的恐懼。那時候我們家正是最艱難的時刻,父親被人誣陷,家裡存糧無多,母親舊病複發,無錢醫治。我總是擔心母親走上自尋短見的絕路。每當我下工歸來時,一進門就要大聲喊叫,隻有聽到母親的回答時,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一次下工回來已是傍晚,母親沒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欄、磨房、廁所裡去尋找,都沒有母親的蹤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不由地大聲哭起來。這時,母親從外邊走了進來。母親對我的哭泣非常不滿,她認為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不應該随便哭泣。她追問我為什麼哭。我含糊其詞,不敢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了解了我的意思,她對我說:孩子,放心吧,閻王爺不叫我是不會去的!

母親的話雖然腔調不高,但使我陡然獲得了一種安全感和對于未來的希望。多少年後,當我回憶起母親這句話時,心中更是充滿了感動,這是一個母親對她的憂心忡忡的兒子做出的莊嚴承諾。活下去,無論多麼艱難也要活下去!盡管母親已經被閻王爺叫去了,但母親這句話裡所包含着的面對苦難掙紮着活下去的勇氣,将永遠伴随着我,激勵着我。

我曾經從電視上看到過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畫面:以色列重炮轟擊貝魯特後,滾滾的硝煙尚未散去,一個面容憔悴、身上沾滿泥土的老太太便從屋子裡搬出一個小箱子,箱子裡盛着幾根碧綠的黃瓜和幾根碧綠的芹菜。她站在路邊叫賣蔬菜。當記者把錄影機對準她時,她高高地舉起拳頭,嗓音嘶啞但異常堅定地說: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即使吃這裡的沙土,我們也能活下去!

老太太的話讓我感到驚心動魄,女人、母親、土地、生命,這些偉大的概念在我腦海中翻騰着,使我感到了一種不可消滅的精神力量,這種即使吃着沙土也要活下去的信念,正是人類曆盡劫難而生生不息的根本保證。這種對生命的珍惜和尊重,也正是文學的靈魂。

在那些饑餓的歲月裡,我看到了許多因為饑餓而喪失了人格尊嚴的情景,譬如為了得到一塊豆餅,一群孩子圍着村裡的糧食保管員學狗叫。保管員說,誰學得最像,豆餅就賞賜給誰。我也是那些學狗叫的孩子中的一個。大家都學得很像。保管員便把那塊豆餅遠遠地擲了出去,孩子們蜂擁而上搶奪那塊豆餅。這情景被我父親看到眼裡。回家後,父親嚴厲地批評了我。爺爺也嚴厲地批評了我。爺爺對我說:嘴巴就是一個過道,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草根樹皮,吃到肚子裡都是一樣的,何必為了一塊豆餅而學狗叫呢?人應該有骨氣!他們的話,當時并不能說服我,因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樹皮吃到肚子裡并不一樣!但我也感到了他們的話裡有一種尊嚴,這是人的尊嚴,也是人的風度。人,不能像狗一樣活着。

我的母親教育我,人要忍受苦難,不屈不撓地活下去;我的父親和爺爺又教育我人要有尊嚴地活着。他們的教育,盡管我當時并不能很好地了解,但也使我獲得了一種面臨重大事件時做出判斷的價值标準。

饑餓的歲月使我體驗和洞察了人性的複雜和單純,使我認識到了人性的最低标準,使我看透了人的本質的某些方面,許多年後,當我拿起筆來寫作的時候,這些體驗,就成了我的寶貴資源,我的小說裡之是以有那麼多嚴酷的現實描寫和對人性的黑暗毫不留情的剖析,是與過去的生活經驗密不可分的。當然,在揭示社會黑暗和剖析人性殘忍時,我也沒有忘記人性中高貴的有尊嚴的一面,因為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人,為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這些普通人身上的寶貴品質,是一個民族能夠在苦難中不堕落的根本保障。

拓展閱讀

《母愛的學問:名家憶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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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永新,博士研究所學生,教授。現任全國政協常委、副秘書長,民進中央副主席。著有《朱永新教育作品》(十六卷)《中華教育思想研究》《困境與超越——當代中國教育述評》《未來學校》《春天的約會:全國政協常委朱永新兩會手記》《使命與擔當 : 全國政協常委朱永新2019年履職實錄》《書香政協滿庭芳 : 全國政協常委朱永新2020年履職實錄》等。

内容簡介:

本書編者從教育的角度對選編的老舍、季羨林、史鐵生、鐵凝、袁隆平等名家回憶母親的散文輯結成書,并對每篇文章從教育的角度進行了點評,找出愛的教育的規律。

本書主題鮮明,以愛動人、以情感人,通過細膩溫暖的筆觸,真實的情感喚起人們對母親無盡的愛與思念之情,甚至是“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每讀一篇,都仿佛能回憶起為人子女與母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道出了母親對自己的啟蒙與影響,關愛與威嚴,進而讓讀者們真切地體悟到母愛的溫暖、質樸與無私。

全書突出了母愛的教育意義,引導父母和讀者領會教育的本質以及母愛教育的意義。本書既是一本散文佳作,也是教育家與各界大家就母親教育問題進行的一場暖心“對話”。

— END —

我就知道你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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