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混進居民群的黃牛
和不靠譜的物流司機
最讓團長心累的
其實還是居民的态度
在封控了半個月後，Fiona卸任了自家小區的大團長，轉而隻為樓裡鄰居小範圍團購，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小區成了一個小社會，人性有多複雜，這兩個星期我是明明白白體會到了。”
團長的累，不僅是為團購統計、收錢、收貨而已。
這也是她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食物匮乏對身心竟然能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以下是Fiona的自述：
01
混進小區的黃牛
擅自PS官方海報價格
我們小區屬于靜安寺街道，非常小的一個老小區，整個群隻有100多人，是以一開始很難成團。
據我觀察，大部分居民還是過于樂觀的，在4月1日開始封控時隻備了四五天的食物。老年人會稍微好一些，家裡備的比較多。
是以到了4月6日，一看還沒有解封的迹象，家裡的東西都吃完了，有一些年輕人明顯着急了，開始問有沒有團購。我自己的冰箱很小，那時候東西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幫大家團購。
一開始我也沒想要當團長，但發現這件事就真的沒人站出來做，膽子大一點的人發起了接龍，但接完龍要幹什麼？怎麼統計、付款、拿貨？群裡沒人敢說話，最後還是買不成。
我還是比較謹慎的，在上海釋出上找了一些正規團購管道的海報，發到群裡問大家的意向，研究怎麼用快團團收款。
很快，第一單就團成了，是一份160元的牛肉套餐，門檻比較低，30幾份就能下單了。
那幾天是團購剛火起來，很多事情是混亂的。居民着急，有些人病急亂投醫，就很容易中黃牛的圈套。
我們小區就有過類似的事情。
一個居民發了很多連結到群裡，面包、雞蛋、蔬菜、水果、牛奶這些類别都涵蓋了，說“有朋友”可以幫我們買，能加急當天送。
他的連結裡有一個是某本地老牌面包房的一個團購套餐，标價78元。但其實這家面包房在上海釋出上的官方管道，同樣的套餐隻要58元。
這件事情被我們另外一個居民發現了，截圖發到群裡，但被資訊刷上去了沒人看到，但這個“團長”肯定是看到了——第二天他再發出來的“官方海報”上，58元就明顯被PS成了78元。
我們後來意識到了，這就是黃牛中間商在趁亂哄擡價格，發到我們這種老人比較多的小區，很多人也不懂，或者會覺得貴一點就貴一點吧，能有得吃就好。
這樣的情況一再發生，98元的蔬菜套裝，把價格P成138元拿進來開團；幾個橙子幾個橘子再加一盒腰果，要賣220元一箱……
我不僅要在對接外部資源時擦亮雙眼，還需要随時防範身邊這樣的倒鈎卧底，黃牛會通過這樣的方法滲透進居民群，借機大賺差價。
02
“雞來不及下蛋了”
團牛肉竟然成了炫耀？
這些黃牛團混進來的風險非常大，我們後來就規定不能随便拿個連結就丢進來，一定要查企業資質，如果實在不行找了中間商，也要有轉賬記錄和身份資訊。
這樣一查，就能發現很多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有的“商家”出示的截圖非常荒唐，物資證明檔案、車子通行證、物流中間商都是不同的公司，這種就很不可信。
作為團長，這中間的工作量其實是非常大的，每天要和各種各樣的外部管道打交道，同時要回複群裡的資訊，我還要忙自己的工作，精力消耗非常可怕。
但是其他大多數居民，他們還是樂于做一個簡簡單單的消費者，不想去研究團購的這些複雜流程，快團團怎麼收費，也不想去研究外面每天波動的價格、物流。
直到上了一回當之後，老人們才明白過來。
雞蛋是剛需，有另一位“團長”開了一個高價雞蛋團，大家眼巴巴地等着貨到，卻幾天都沒來。
大家問團長，團長就各種搪塞，一會沒貨了，一會司機送錯貨了，甚至還說出過“雞來不及下蛋了”這樣的驚人之語，大家哭笑不得。
再一盤問，原來這個團也不是他本人開的，是他找的另外一個中間商黃牛開的。
最後等了5天，雞蛋都沒來，迫于壓力他給大家退款了。
有些黃牛還會借“倒鈎”之口在居民群裡散播恐慌性的消息，說現在外面就是這麼貴，你們如果現在退團了以後就更加買不到了之類的。
我會很嚴肅地怼他：你如果把價格标明白，說哪部分就是加急的加價倒也還好。但這樣制造恐慌就非常過分。
因為一些年紀大的人很容易被唬住，趕緊掏錢，還會幫忙維護這些販子：
“吃水果蠻好的，對皮膚好，小姑娘不要那麼大火氣。”“現在還這麼挑三揀四幹什麼？能買到就很好了呀。”
我是在幫忙保護大家的權益，聽到這些話真的很生氣。
當團長的過程中，受到的委屈真的不少。有些是誤解，有些是無腦的謠言，每天都能感到無法排解的惡意。
我有一次團牛肉，一個老人在群裡竟然說：“這個時候你還要吃這麼貴的牛肉，簡直就像是在吃自己的肉一樣！我們現在團購就應該團生活必需品，你不能把團購當成一個奢侈炫耀的管道。”
當時我非常迷惑，首先這個牛肉也不是很貴，160元包括肉片肉粒肉絲、牛仔骨和一公斤烤翅，還挺劃算的。其次你自己不吃，不能假設所有人都不需要吧？
照這個邏輯，魚、牛奶算不算必需品？對于有小孩的家庭來說它就是必需品。男性不需要衛生巾，但對女性來說就是必需品啊。很多人就會缺乏這樣的共情和同理心。
這個老人，也是剛才說的被雞蛋團騙了的人之一，5天沒等到雞蛋來，急壞了。
最後還是我開團幫大家買來了價格相對正常的雞蛋，那時他的态度就緩和了許多，還主動來和我道歉，意思當時沒有反應過來，沒想到現在上海變成了這個樣子。
團購剛開始的那幾天，部分居民心态還比較“樂觀”，“現在大家鄰裡互助嘛，我看也挺好，如果沒米了就問鄰居借嘛……”
在我們忙前忙後的時候，有些人就會說風涼話，“找資源嘛，我來我也行。”
然後他找來的資源，都是我們小區附近那種進口食品超市的臨期産品，比如一袋雞胸肉臨期打折三四塊錢，現在要賣22塊。
碰了幾次壁，他們知道這件事有多麻煩，也就閉嘴了，安心享受跟團的快樂，繼續辛苦的還是隻有我。
03
年輕人各司其職
靠報警才能催到貨
熱心的鄰居當然也有，幾次團購下來，身邊聚集了幾位年輕人，就像一個小團隊一樣。
他們在各自的行業也都是精英，有中建的工程師，有私募基金的經理，還有一位和我一樣都是品牌的marketing。
團長和團購就像開公司一樣，大家各有所長，我和另一個女生負責管道開發，比價、判斷對方資質等，另外兩個男生，一個負責資料統計，一個負責統籌分發志願者，效率非常高。
其中一位男生是四川人，他說2008年時都沒這次在上海這麼委屈，“家裡是真的一點吃的都沒有了。”
我也是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食物匮乏對心理帶來的巨大影響。
至于團購，整個過程真的和創業很像，都是從0到1，必須要有人第一個站出來，讓大家對團購有信心之後，才能有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一起團結自救。
我們真的隻能靠自己了，街道到現在為止一共發過兩次吃的，一次是某電商平台贊助的一堆帶着土的菜葉子，第二次是小餅幹和一小罐午餐肉，如果沒有團購該怎麼辦？
在這個自救過程中，居民和團長間的信任關系非常重要，但凡外面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緻大家吃不上飯，這個壓力和責任就非常大。
最危險的一次，是我幫大家團了蔬菜，一共60幾份，說好第二天下午4點送到。
到了第二天下午，志願者已經提前開始下樓去穿防護服，準備消殺工具了，這些都需要時間提前準備。我在封控樓裡不能下去。
結果一直都不見貨車的影子，我們輪流給司機打電話，一直不接。
蔬菜公司的人倒還一直在給我回消息，說是每個區路口都在查通行證，排隊要很多時間之類的。過一會兒又說，司機剛從黃浦另一個小區卸貨，下一家就到我們這裡。
結果我們從4點一直等到晚上7點，還沒來，我就報警了。
奇怪的是，我7點報完警，蔬菜公司那邊馬上就打電話來說，司機還有20分鐘就到。
20分鐘後，一車蔬菜“準時”到達。大家再開始搬貨、消殺、分發，一場虛驚。
我在浦西一個大型的團長群裡，也有人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據他們所說，有可能是因為司機在送單子途中正好有空車的空檔，有些人會接私單，能賺很多錢。
我不願去這樣揣測，但隻希望這樣的情況之後不要再發生了，真的會讓人急得一頭汗。
就是因為經曆了種種“人間真實”，在這個團長群裡早期活躍的大團長們，前幾天都紛紛卸任了。
我也漸生退意，不太想再把整個小區幾百口人的吃飯問題扛在肩上，而是顧好我們小團隊，小範圍鄰裡間團一些就足夠了。
在眼下的上海，每一個社群都成了一個小社會，人性的複雜顯露無疑，我深刻感受到了這一點。
不知道這樣的情形還會持續多久，隻希望能快點恢複正常生活，不用再靠團購來吃飽肚子。
我現在還是随時要盯着送貨的物流，在室内一直盯着手機，眼睛都疼了。
轉頭看看窗外，今天的陽光倒是格外燦爛。
文、編輯／Cardi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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