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古南越國曾引領熏香時尚

香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古人使用芳香材料,最早是出于祭祀神明和清潔環境的需求,後來逐漸衍生出辟除邪祟、治療疾病、社會交往、審美愉悅以及文房點綴等方面的功能。

大陸最早使用的香料出自中國本土,後來經由海上貿易與陸上絲綢之路引進了海外香料,同時在熏燃方式上也由單一品種改為多品種混合。至于熏香器具——熏爐,也在材質與形制兩個方面經曆了由單一到豐富、由簡單到複雜、由單純實用性到實用性與裝飾性并重的過程。

正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海宇攸同——廣東秦漢考古成果展”,陳列了11件熏爐和一盒(約三十粒)乳香。這都是考古人員從廣州地區兩漢時期墓葬中發掘出土的實物。其中2件銅熏爐、1件陶熏爐和那一盒乳香,均出自廣州南越王墓。

雖然參展熏爐隻有3件,但南越王墓實際出土熏爐多達13件。南越王趙眜生活在西漢中前期,這一時期正是大陸香文化發展的重要轉折期,南越王墓出土的熏爐和乳香,在熏香習俗、熏爐形制、香料貿易等多個方面都具有重要意義。

古南越國曾引領熏香時尚

南越王墓出土的四聯體熏爐

漢時南越國引領熏香時代風尚

南越國是秦末至西漢中期存在于大陸嶺南地區的一個割據政權,以番禺(今廣州)為都城,全盛時疆域包括今廣東、廣西(大部分地區)、福建(一小部分地區)、海南、香港、澳門和越南(北部、中部的大部分地區)。南越國立國于公元前204年,比漢朝還早兩年。公元前111年,漢武帝發兵攻滅了南越國,将其版圖納入漢朝疆域範圍。雖然享國不足百年,但是由于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古南越國在大陸香文化史上占據了重要的篇章。首先展現在它曾經長期引領熏香時代風尚。

大陸古代熏香經曆了從貴族專享到民間普及的過程。西漢前、中期,熏香在中原漢朝統治區域内還僅僅局限于進階貴族偶一用之,而地處嶺南、相對獨立的南越國卻已進入進階貴族追求極緻,普通階層也習以為常的階段。

從戰國後期到秦末漢初,頻繁的戰亂對社會經濟民生造成巨大破壞,使得中原香文化的發展停滞不前。同一時期,南越國香文化卻呈現出一片生機盎然的氣象。這一點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首先,在整個兩漢時期,南方地區墓葬中出土的熏爐總數量明顯多于北方。據《洛陽燒溝漢墓》《廣州漢墓》和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廣州發掘的400餘座漢墓中,共出土熏爐112件,而在洛陽燒溝發掘的220餘座漢墓中,僅出土熏爐3件。另據夏素穎《河北出土漢代熏爐研究》,截至2019年,整個河北地區有明确出土資訊的完整漢代熏爐隻有33件。

進一步從熏爐材質作具體比較更能說明問題。據楊金東在《漢代銅熏爐研究》中所做的統計,截至2010年全國已公布的資料中,漢代銅質熏爐數量為177件(多數出自墓葬,少數出自窖藏),主要分布在陝西、江蘇、湖南、湖北、廣東、廣西、河南和河北等地,其他地方則屬于零星出土。而明确為西漢初年墓葬出土的24件中,隻有5件出自黃河流域,另外19件均出自長江流域及以南地區,其中16件都出自廣東、廣西等當時南越國轄區範圍内。

此外,從熏爐式樣的變化也可以看出南越國領先于中原。1968年出土于河北滿城漢中山靖王劉勝墓的錯金銅博山爐,極其精美奢華,令人印象深刻。其實博山爐這種形制也是首先出現在南方。孫機先生指出,“從廣州出土物所反映的情況看,西漢中期已出現博山爐。初出時,其爐身尚接近豆形,但爐蓋聳起,镂空作山雲圖案……至于爐蓋呈圓錐形、蓋面鑄出山巒的博山爐,亦于廣州西漢中期墓中出現。而且這種爐型在廣州長期沿用不衰,若幹陶熏爐制成此形。”

南越國能夠引領熏香時代風尚,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其地理與氣候環境。熏香的最初功能是祛濕防蟲,而大陸長江中下遊及其以南地區(楚文化區域),一年内大部分時間氣候溫暖潮濕,蚊蟲易于滋生,是以考古發現中可定為熏爐的最早器物出現在楚地。嶺南地區在蚊蟲之外尚另有一種“瘴氣”,對人的身體健康構成緻命威脅,而當地人相信熏香可以辟除邪祟。這些都使得南越國在熏香方面比北方内地有更迫切的需求。

古南越國曾引領熏香時尚

南越王墓出土的乳香

熏爐及乳香非常罕見

在這次展覽中有一件四聯體熏爐,造型精美,吸引了觀衆的目光。這件熏爐為銅質,呈豆形,爐體由四個互不連通的小盒組成,可以同時熏燃四種不同的香料(出土時爐腹内尚有炭粒狀香料留存)。這種樣式的熏爐在中原從來沒有出現過,卻在南越王墓一下子就出了5件。同時出土的單體銅熏爐,其造型與紋飾風格也與同時期的中原銅熏爐大異其趣。

從目前已經出土的實物來看,南越國熏爐有三個特點,一是總體上熏爐數量比同時期的中原地區熏爐數量多得多;二是銅質熏爐與陶制熏爐各有各的風格,沒有相同的形制;三是不論銅制還是陶制,熏爐都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在同時期的北方基本上找不到同款。

前文說過,南越國之是以能長期引領熏香時代風尚,與其地理氣候環境息息相關。其實,南越國在地理位置上的獨特之處除了炎熱潮濕之外,還在于它以南嶺為屏障,長期自成一體,與中原政權之間時戰時和、物質文化交流不夠充分,故而保持了較多的地域民族特色;另一方面,南越國瀕臨大海,有着漫長的海岸線和諸多優良港口,曆史上一直通過海上貿易與異域外邦保持着密切聯系,使得其文化中融合了大量的異域色彩。

據南越王墓考古發掘報告《西漢南越王墓》,以及1983年擔任南越王墓考古發掘隊隊長的麥英豪在《廣州南越王墓》一書中的介紹,當年發掘南越王趙眜(mò)墓時,在西耳室出土原支大象牙5支,成堆疊放,經鑒定,确認為非洲象牙。還出土了一個銀盒、77枚焊珠金花泡。銀盒與金花泡從造型、紋飾到工藝都明顯屬西方(古埃及、兩河流域)風格。這些都為南越國與海外的密切貿易往來提供了證據。

最重要的是,在西耳室發掘出一個小漆盒,内有樹脂狀藥物,重26克。雖因其入土2000多年,所含成分已經分解,但對比乳香與現代松香之後,排除了松香的可能;因其外形與1974年在泉州灣發掘出來的大型宋代沉船内發現的乳香類似,故不排除它确實是乳香。乳香又名薰陸香,是橄榄科植物的膠樹脂,主産于紅海沿岸。中國不産乳香,而且長期大量進口此物,南越王墓出土的乳香,是到目前為止大陸使用乳香的最早實物證據。另外,1979年在廣西貴縣羅泊灣二号漢墓出土的銅熏爐内,盛有兩塊白色橢圓形粉末塊狀物,據推測可能屬龍腦或沉香類的樹脂香料殘留物。該地也在當年的南越國範圍内。

從文獻資料來看,乳香最早以“沉光香”之名載于《漢武帝别國洞冥記》,該書作者是東漢郭憲。乳香出現在正史中則更晚一些,是在《三國志》裴注所引《魏略·西戎列傳》中。龍腦之名最早是出現在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中:“番禺(今廣州)亦其一都會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湊。”“果布”為馬來語對音,即龍腦,它是從龍腦樹的木材中蒸餾出來的白色晶體,又名冰片。南越國出土的乳香及龍腦實物均早于這些文獻記載。

古南越國曾引領熏香時尚

正在國博展覽的廣州出土漢代熏爐和乳香

滿城漢墓博山爐或用的異域香料

樹脂類香料的使用是大陸香文化史上的一次重大變革,其意義非同小可。在此之前,大陸古人在熏香時焚燒的是草本類本土香料。馬王堆漢墓M1、M2分别出土了兩個豆式陶熏爐,熏爐内發現存留有高良姜、辛夷、茅根等。這些本土香草的特點是易于燃燒,但難以持久,而且香氣不夠濃郁。樹脂類香料剛好能彌補本土香草的這些不足,是以樹脂類香料的引進使得熏香文化進入了一個新的曆史階段。自從引進樹脂類香料後,本土香草類香料就逐漸退出了熏爐熏燃材料的行列。

另外,由于茅香等是草本植物,幹燥後本身就是可燃物;而乳香、龍腦、沉香、蘇合等樹脂類香料,須置于其他燃料上熏燒。因而,随着海外樹脂類香料的引進,熏爐形制和熏燃方式也相應發生了改變。早期的豆形熏爐爐身較淺,爐蓋較平。為了使各種香草充分熏燃,往往在爐身下部或底部镂有進氣孔,而在爐蓋上镂有出煙孔,空氣自進氣孔進入爐内,香料的煙則從出煙孔散出彌漫室中。孫機認為,滿城1号漢墓出土的鼎形銅熏爐,蓋上镂圓形出煙孔,底部則镂出四邊對稱的長方形進氣孔12個(還有一個小圓孔),可推知其中熏燒的也應是某種香草。孫機進一步提出,“一般說,熏燒樹脂類香料之熏爐的爐身要作得深些,以便在下部盛炭火,樹脂類香料放在炭火頂上,使之徐徐發煙。”而在南越王墓出土的熏爐内,發現未燒完的炭粒,可以證明爐内熏燃的正是來自海外的樹脂類香料。

當時的人們在熏燃樹脂類香料時,為了防止炭火太旺、炭味太濃,還将爐身下部的進氣孔縮成很窄的縫隙,甚至往往做成封閉的;同時将爐蓋增高,在蓋上镂出稀疏的小孔,透過小孔的氣流攜帶熏爐上層的香煙飄散;而爐腹下部的炭火層由于通風不暢,是以隻保持着緩慢的陰燃狀态。滿城漢墓出土的著名錯金銅博山爐,在結構上正是這樣的設計理念——它爐腹較深,腹上部有山峰探出,與爐蓋上的群山相連接配接。出煙孔利用山巒重疊之勢,多開在隐蔽處,平視不見空隙,熏燃時始見香煙袅袅升起。據此可以推斷,這種熏爐就是為了适合樹脂類香料發煙需要而研制的。

漢中山靖王劉勝卒于公元前113年。在此之前,公元前135年,漢武帝應南越王趙眜的請求,出兵幫助南越讨伐閩越,南越國與漢朝之間的貿易變得頻繁;公元前126年,張骞完成了第一次出使西域的任務,加上漢朝持續對匈奴作戰,終于打通了陸上絲綢之路。這都使得身處北方内地、崇尚奢侈生活方式的劉勝,有機會在生前用上來自異域的樹脂類香料。

(北京晚報 圖/文 張德斌)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