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成書院:東漢末年鄭玄創辦,文脈至今赓續流傳》刊發于《山東大學報》2022年第7期(總第2241期)月末版第F版“思辨之旅”欄目。
康成書院:東漢末年鄭玄創辦,文脈至今赓續流傳
姚海濤
作為中國古代教育機構重要組成部分的書院對于傳承中華文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提及書院之肇始,大多将其追溯到唐玄宗時期位于洛陽紫微城的麗正書院。而到宋代,書院作為一種教育制度正式創立,如雨後春筍般迅速發展起來。大家耳熟能詳的著名書院,如應天書院、嶽麓書院、白鹿洞書院、嵩陽書院、石鼓書院、鵝湖書院等,均出現在宋代。其後的不同曆史時期,各地書院不絕如線,在培養人才、傳播思想、文化普及、證成文脈等方面貢獻不凡。
書院之祖,實至名歸
有一座極為古老的書院,默默矗立于東漢末年,距今已有1800餘歲矣,它的名字叫康成書院。書院舊址位于今山東省青島市崂山風景區北麓三标山西側的朝陽坡下,北倚鐵騎山,南臨墨水河。連綿起伏的遠山、蒼翠茂密的樹木、淙淙湧動的流水讓這裡增添了幾多神秘,透顯着幾分幽雅。谷水潺潺,木落翩翩,真個是讀經傳道的好所在!
康成書院發轫之早,莫先于茲,足可以稱為書院之祖。它生逢亂世,然系出名門。時至今日,卻鮮有人道及。康成書院之名,與書院後來者以地為名,大為不同。後代書院大多以所在地為名,而康成書院卻以創辦人的名字為号。康成書院是由發下“述先聖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宏願的東漢今古文經學大師鄭玄所創立。
潛心向學,終成經神
鄭玄(127年-200年),字康成,北海郡高密縣(今山東省高密市)人。康成先生鼎鼎大名,如泰山北鬥一般,曆來學人無不推尊倍至。他绾合今古文,博通六藝,遍注群經,尤精三禮,有“經神”美名。《後漢書 鄭玄傳》曾給予高度評價,雲“鄭玄括囊大典,網羅衆家,删裁繁誣,刊改漏失,自是學者略知所歸。”先秦典籍衆多,非經鄭玄之手诠解,今人則莫能讀也。張潮《幽夢影》書曾雲,“著得一部新書,便是千秋大業;注得一部古書,允為萬世宏功。”如是,則康成先生注經之功,偉哉大矣!著名文學家、曆史學家王利器在其大作《鄭康成年譜》序言中講道,高密鄭君,含海、岱之純靈,體大疋之洪則,有雅瞻高遠之才,沈靜精妙之思,編注群經,旁及秘緯,宣究微言,蔚為聖譯。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鄭玄學無常師,遍訪名儒大家。據其親著《戒子益恩書》雲,“遊學周、秦之都,往來幽、并、兖、豫之域,獲觐乎在位通人,處逸大儒,得意者鹹從捧手,有所受焉。”在位通人,處逸大儒,鄭玄莫不問道焉。鄭玄足迹遍布幽州、并州、兖州、豫州,親炙當時的碩儒第五元先、張恭祖、陳球、馬融等人,彙通百家。其人成真名儒,其學世稱“鄭學”。在不惑之年,因父母老邁,鄭玄辭别關中,回到故地。鄭玄走後,恩師馬融長歎一聲,對門人弟子感慨地說,“鄭生今去,吾道東矣!”簡短的八個字,卻包含着繁富的内涵。這是對鄭玄學問的稱許與贊歎,是對自己學問得以東去的歡欣與慰藉,也是對門人弟子的教誨與期許。
避亂不其,築廬授徒
鄭玄少年時就做過鄉啬夫、鄉佐等職官,對東漢末年的黑暗政治失望至極。學成之後,朝廷及各路諸侯紛紛征召,鄭玄不為所動,不慕仕途,自有高潔之志,自成耿介之士。《初學記》與《記纂淵海》中均有“北海有鄭玄儒林講堂。”鄭玄開門授徒事,定為不妄。弟子自遠方至者,絡繹不絕,從學者有萬人之衆。有名者如崔琰、趙商、王經、國淵、任嘏、劉熙、孫乾等。據《後漢書 鄭玄傳》載,“(鄭玄)家貧,客耕東萊,學徒相随已數百千人。”孟子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人生大樂,鄭玄亦深以為然,并力行不懈。據清代學者鄭珍《鄭學錄》考證,“客耕東萊”之“萊”指的是即墨縣下大勞山、小勞山,在縣東南三十八裡。《戒子益恩書》所雲,“假田播殖”之地,可能正是崂山、不其山(即今鐵騎山)腳下。後來,崔琰與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适逢黃巾軍起義,北海郡被攻破,而避亂不其,可謂良有以也。據晏谟《齊記》曰:“太白自言‘泰山雖雲高,不如東海勞’,昔鄭康成領徒于此。”“領徒于此”所談的正指康成書院之事。
東漢中平二年(公元188年),不其山下,鄭玄與門人弟子邊耕邊讀,創辦書院,傳經布道。于是在當時甚為偏僻的鄉野之地,有了一座經學書院。可惜的是,因當時“谷籴縣乏,玄罷謝諸生。”康成書院存在時間不長,就因糧食問題而不得不終止了,師生揮淚而别。鄭玄高弟崔琰《述初賦》文本雖殘缺,但其中的“有鄭氏之高訓,吾将往乎發蒙”表達着自己的問學初心與對恩師的深切懷戀。
康成書院因故而罷,後世文脈赓續不絕。明代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即墨縣令高允中追思先哲,主持重修康成書院,極盛一時,蔚為壯觀。後因縣學的開辦,康成書院逐漸失去風采而曠廢,實為可惜。後人仰慕鄭玄者,無不溯源于此。明末清初的大學者顧炎武,在遊曆康成書院遺址之後,提筆寫《不其山漢不其縣有康成書院今廢》詩雲,“荒山書院有人耕,不記山名與縣名。為問黃巾滿天下,可能容得鄭康成?”東漢末年亂世之際,竟然有一代大儒于此傳授禮儀、講論六經,亦可謂學界佳話。
不其文化明珠,康成書帶情結
不曾想,康成書院無意間接續了此地久有的不其(fú jī)文化。《漢書·武帝紀》中有:“太始四年,夏四月,幸不其。”不其自西漢初年置縣,到北齊時裁撤,後在隋代又經立廢曲折,而後歸即墨管轄。而據王獻唐先生《炎黃氏族文化考》,原始社會末期在古不其山一帶有“不”族與“其”族兩大族群在這裡繁衍生息。因族名而有山名。如是,“不其”曆史可溯及往古,通貫于今。不其文化可謂上溯至東夷文化,橫涉齊文化、漢文化,且與即墨文化、琅琊文化互相交織,形成了承前啟後的重要文化形态。
康成書院無疑是不其文化史上的一顆明珠。鄭玄也成為接續不其古文化,辟出不其經學的名世大儒。亂世文脈傳承地,漢末經學聚于此。據《三齊紀略》記載,“不其城東,有黌山,鄭玄删注《詩》、《書》,栖遲此山,上有古井,不竭,旁生細草,如薤葉,長尺餘,堅韌異常,土人謂之康成書帶。”不其之地,還有一種草,因為遍注群經的鄭玄而得嘉名:康成書帶草。唐代文學家陸龜蒙在《書帶草賦》中寫道,“彼碧者草,雲書帶名,先儒既沒,後代還生。”宋代蘇轼有詩雲,“雨昏石硯寒雲色,風動牙簽亂葉聲。庭下已生書帶草,使君疑是鄭康成。”明儀良弼《書帶草歌》亦雲,“康成載道既東歸,負笈讀書深山側。身久辭榮與道冥,讀書門外草菁菁,厥草堅韌書堪束,書缺猶傳書帶名。”書帶草早已經成為中國文人的一種情結,而這一切緣于康成書院,緣于經神鄭玄,緣于對書的熱愛,緣于對學問的堅守。
書院雖不存,學脈今猶在。這片土地,沒有忘記康成,也不會忘記書院。如今青島城陽區惜福鎮街道有書院村,即是康成書院的孓遺。演禮村即是康成當年與學生、當地群眾演習周禮之地。一座康成書院水庫,也可以作證。康成書院在培養知識分子的同時,也起到過文化普及的重大作用。康成書院為此地書院先聲,後進者仍須努力。如今,城陽區國學公園之中專辟出一院,名為康成書院。書院舊址不遠處,一所已有十八年曆史的高等院校青島城市學院,接過康成書院的火種,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