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話學古：“生理大趁”

通常，國語老百姓拜老爺拜神佛“說話”（祈禱）時，或者新年說祝福語時，都會祝願對方“生理大趁”（生意大賺，就是發财的意思）。這個詞說起來容易，要搞清楚其詞義、本字卻得費一番功夫。

先說說“生理”，潮語如果讀sên1 li2（些李），那就是科學術語，指生理學的“生理”。但口語中用得最多的是sêng1 li2（升李），指生意，如俗語“生理細細會發家”（生意雖小能緻富），“生理做輸窮一時，老婆娶錯誤一世”（生意虧了窮一陣子，老婆娶錯了耽誤一輩子）等。

“生理”一詞，唐宋時期作“生計”解，唐·杜甫《春日江村》詩之一：“艱難昧生理，漂泊到如今。”宋·蘇轼《閑居五詠·買宅》：“生理付兒曹，老幸食且眠。”又，蘇轼《次韻高要令劉湜峽山寺見寄》：“陋邦真可老，生理亦粗足。”

引申用來指買賣，做生意，如宋·龔明之《中吳紀聞·朱氏盛衰》：“朱沖微時以常賣為業，後其家稍溫，易為藥肆，生理日益進。”

後代就變成常用詞了，還可以用為動詞，如明·浮白主人《笑林.看鏡》：“有出外生理者，妻囑回時買牙梳。”《古今小說·新橋市韓五賣春情》：“ 吳山将息半年，依舊在新橋市上生理。”

但更多的是用作名詞，如《古今小說.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張公）不上街做生理，一直奔回家去。”《醒世恒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賈昌意思要密訪個好主兒，嫁他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門做生理。”《警世通言.宋小官團圓破氈笠》：“（宋敦）夫妻兩口不做生理，靠着祖遺田地，見（現）成收些租課為活。”

“做生理”的說法，潮汕話一脈相承。（參閱李新魁、林倫倫《潮汕方言詞考釋》第138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

“做生理”者，即商人，潮汕話叫“做生理人”，如說：“阮做生理人，相請無論，買賣算分”（我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請客吃飯不計所費，但做起生意來，肯定會锱铢必較，賬目分明）。

有經驗的商人，人稱“生理腳”，如說：“你唔是生理腳，落海不一定就有能趁着錢，還是教做書底橂（你不是會做生意的料，下海不一定就能發财，還是教書保險吧）。”

再說“趁”字，賺錢潮語叫“tang3錢”，通常大家不知道“tang3”字怎麼寫，就寫同義字“賺”（參見上一篇推文《長輩的囑托與方言書寫》）。“賺”字是個閉口韻尾的字，根本不可能讀“tang3”，寫“賺”讀“tang3”是訓讀。“大趁”，口語說成“dua7 tang3”，平時寫作“大賺”，但“tang3”的本字是“趁”不是“賺”。

“趁”字汕頭話文讀為“ziang2”，如“趁熱打鐵” “趁火打劫”等。但潮汕不少地方的方言點，“趁熱吃”叫“tang3燒食”，這個“tang3”就是“趁”的白讀音。

“趁”字《廣韻》一音“醜展切”，屬“徹”母字，潮汕話白讀保留舌尖音聲母t-，是再正常不過的對應規律；韻母屬“真/震”韻字，大部分字文讀-ing韻母，小部分字讀-iang，如“珍趁診腎釁吝敏”等，但有個别字還保留着古早層次、沒有-i-介音的-ang韻母，如“閩鱗（魚鱗he5-7 lang5，巴鱗ba1 lang1，硬鱗ngên6-7 lang1）陳（姓氏）”等。是以“趁”字潮音讀“tang3”沒有問題。

在福建閩南語中，“趁”字文讀 tin，白讀tan，《國語閩南方言詞典》（第90頁）解釋雲：“得到；趁食，趁食人”，“趁錢，賺錢”，“趁早，抓緊時機或提前時間”，猶如潮汕話說“趕早”。

“趁食”潮汕話也說的，如說：“隻撮趁食家夥你着個伊囥好（這些賺錢養家糊口的工具你得保管好）。” “唔讠别僻（語），趁無食。”（不懂行業語，混不進行業裡，就賺不到錢糊口）

是以，把“賺錢”說成“趁（tang3）錢”，其實就是保留了入潮之前福建閩南語的說法（口音）而已。

至于“趁錢”指賺錢的詞義，在明清時代常見。明·邵璨《香囊記·問蔔》：“這般趁得錢來，家裡并無積蓄。”《水浒傳》第三十一回：“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林内，甚是趁錢。”《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二：“這女子也可憐，他縫衣補裳，趁錢過日。”

“趁食”的例子更早，宋·周密《癸辛雜識續集·湖翻》：“農人皆相與結隊往淮南趁食。”《警世通言·桂員外途窮忏悔》：“家世衣冠，羞在故鄉出醜，隻得往他方外郡，傭工趁食。”

無論是“趁錢”還是“趁食”的“趁”，是從追逐、謀取的詞義引申來的。

小結之：“生理”文白異讀指不同的詞義，這叫“文白别義”，像這樣的例子潮汕話還有不少，如：

東西 dong1 si1（物件）

≠dang1 sai1（方向）

四方 si3 huang1（四面）

≠ si3 bang1（正方）

流水 liu5 zui2（流淌着的水）

≠ lao5 zui2（潮汐）

初一 ciu1 ig4（農曆每月第一日）

≠ co1 ig4 (國中一年級)

“大tang3”的“tang3” 寫成“賺”，則是訓讀了“趁”的讀音。像這樣的例子，潮汕話中也有不少，除了上一篇文章寫到的“内”訓讀“裡”(lai6)之外，還有：

“人” 訓讀 “侬”（nang5）

“腳” 訓讀 “骹”(ka1)

“二” 訓讀 “兩”(no6)

“丸” 訓讀“圓”(in5)

如此等等。

大家猜猜：圖檔裡的字應該怎麼讀？

來源：林倫倫方言茶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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