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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駭遊俠探》:賽博世界中的理性救贖

遊戲《駭遊俠探》:賽博世界中的理性救贖

《駭遊俠探(Gamedec)》是波蘭獨立遊戲商Anshar在2021年發行的處女作,改編自波蘭作家馬爾辛的科幻系列小說《駭遊俠探:現實的邊際》。這一年被粉絲戲稱為“賽博朋克閃電戰”,原因有二,一是近年來業界風起雲湧,《掠食》《底特律:化身為人》《極樂迪斯科》和《賽博朋克2077》先後問世,在遊戲市場掀起驚濤駭浪,《駭遊俠探》無疑是這股浪潮的進一步延續;二是領航賽博朋克熱潮的大廠商CDPR也恰巧同樣來自波蘭。

随賽博朋克熱潮而來的是同侪壓力和惡性競争,大量跟風之作湧現,猥濫的霓虹布景,故障元素和血腥場面消解了賽博朋克的嚴肅核心,使其淪為虛有其表的要素堆疊。《駭遊俠探》選擇反其道而行之,它摒棄了賽博朋克遊戲熱門的戰鬥設計,轉而重拾上世紀末CRPG(Computer Role-Playing Game,電腦角色扮演遊戲)黃金時代的老式做派——強調叙事本位、零戰鬥規則和玩家自選經曆。《駭遊俠探》以階級分明的華沙城為舞台,忠于賽博朋克“科技先進,生活落後”的形式邏輯,以一種統視全局的箱庭視角,呈現了高度控制論的社會下,各階層人類的生活側寫。

遊戲發行後,有人稱其為“陽光朋克”或“希望朋克”。前者強調生态反烏托邦,旨在設計一種可為未來社會提供依托的環保生産系統;後者則側重樂觀主義叙事,人們在愛與善意的語境下改造社會。這是當代科幻獨有的“擰巴”特性,它們既反叛上世紀科幻作品的盲目樂觀,又渴望未來世界的機能良好。

作者馬爾辛親筆反駁了這兩種評價,甚至反對作品被歸為賽博朋克。畢竟究其本意,這隻是一款構想未來的遊戲,而非想要縮限于諸多條條框框。當然,意義總是回溯性建構的。《駭遊俠探》的确塑造了反烏托邦,卻并不拘泥于傳統的反叛精神,而是關切更現實的主題,即對自由意志的反思。

永生、虛界、反重力……這些技術使華沙城的居民得到肉身的健全,卻無法消弭其精神危機。弗雷多因為父親的家庭暴力性格扭曲,37歲卻仍像在叛逆期,因性騷擾公司女職員,遭到報複才被困于虛界;生産南瓜的孤兒們毒品成瘾,如同奴隸般工作,以求監護人維持供應;平民因資訊過剩形成新的“匮乏”,現界和虛界的邊際消解使事态更加嚴重,不少人徹底生活在虛界,與現實永久脫節。現世疏離、毒品泛濫、性倒錯……這硬币的反面,何嘗不是對當代社會陰影的投射?

然而,無論馬爾辛還是Anshar工作室,都并不苛求直面問題,而是采取一種更具體、巧妙而又晦澀的方式:不去讨論虛拟與現實的邊界,而是消解人工智能與人類心智的邊界。遊戲臨近尾聲時,會以“羅生門”的方式叙述真相,玩家惟有結合心證、抽絲剝繭,方能知曉華沙城并非現界。主角、肯周、弗雷多等人,也既非人類,又非資料,而是技術締造的網靈。網靈若将意識載體裝入仿生裝置,就能在現界像正常人一樣生活。AI和人不再有心智差異,現實和虛拟自然也不再泾渭分明。當然,現實中的AI仍不具備優越的遷移學習能力,自然也不必擔憂人與機械的混同,但這仍顯示出作者對當代人自身确定性的疑慮。

在《駭遊俠探》所描繪的未來裡,人類在2070年遭遇了自然反抗。其後50年間,人類用反重力技術創造了“高塔城市”。這種牢籠般的城邦能夠對抗極具侵略性的生态系統,并且用資訊技術創造了“虛界”,即由成百上千款遊戲組成的虛拟世界。現實是以被劃分為現界和虛界,任何人隻要擁有電腦、卧榻、遊戲服、營養液和“遊丸”,便能在虛界生活。他們在全息影像中工作、賺錢、購買飲食、支付租金,與現界生活别無二緻。直到2120年發生了“現世崩潰”,一種名為RAC-5的病毒讓所有人患上時間認知障礙症,人們失去了辨識時間的能力。中上階層的富豪或利用特殊技術實作永生,或移民類地行星蓋亞;下城區的平民則在貧窮、語言崩解、藥物成瘾、社會暴亂的境遇下艱難度日,活下來的人們結成幫派——剽悍而保守的“鐵袖幫”和用黑客技術愚弄虛界的“玩世客”。

主角生活在22世紀末的華沙城,是一名專職遊俠。這是一種特殊的偵探職業,他們穿梭于虛界,深入遊戲偵破案件。第一份委托來自上城區的藍鲸互動CEO哈吉斯,内容是在虛界找回自己的兒子弗雷多——他在遊戲卧榻上躺了一個月,生命垂危。

調查期間主角結識了傳奇玩家肯周。肯周是一款真實痛覺競技遊戲“善惡對決”的世界冠軍,在最後的比賽中他被玩世客駭入,失去了衛冕資格,轉行成為遊俠,調查是誰暗算了自己。他是主角的最佳拍檔。兩人默契配合,解救了弗雷多,又得知在一款農場遊戲中,有人用作弊器加速生産南瓜,調查發現,作弊者是一所孤兒院的兒童,監護人用藥物和暴力迫使他們受到奴役。主角和肯周解救了他們,并在無意間覺察到更隐秘的危機——“全知樹”。傳言說,這是“現實世界的代碼台”,是它創生了現界萬物。

然而,随着調查深入,肯周死了。他身着遊戲服從高空墜落,身中數槍,卻既沒有摔傷也沒有血迹。主角經過反複查證,最終得出難以置信的結論——他是在遊戲中被人擊殺的,而殺死他的正是“鴻族”高層。鴻族是部族性質的玩家公會,行事詭秘而低調。

主角暗中查探發現,鴻族以遊戲之名行邪教之實,而他們所崇拜的正是“全知樹”。組内成員若表現優良,可以獲準進入“全知樹”。所有進入的人再也沒有折返,這被部族視為精神飛升。在全知樹中,主角遭遇了名為“314”的個體,他既非人類,也非NPC,而是資料化的人類意識碎片。314想要揭示出他們所處的并不是現實世界,為此需要與身為遊俠的主角融合,卻被敵人突然打斷,主角也是以陷入昏迷。

蘇醒後的主角發覺世界回溯到一周前的狀态,仿佛所有的遭遇都隻是夢境。在重新接受哈吉斯的委托後,真相浮出水面。原來主角所在的世界隻是一個模拟器,是藍鲸互動這家真實存在的公司創造的。這家小企業仿照現實世界制作了沙盒,并建立了一種測算機率的或然系統,再用特殊技術創造出拟人意識體“網靈”。在現實世界中,經濟被大公司财團壟斷,但網靈的誕生和或然系統的運作,讓藍鲸互動這所規模不大的企業站穩了腳跟,不僅能預測、規避競争對手的刁難,也能為各路客戶提供商業預案。但為了確定或然系統的真實感,藍鲸公司将成千上萬承載活人意識的仁丹封存在數字保險庫内,這無異于囚禁他們的靈魂。

不難看出,遊俠不僅是《駭遊俠探》中的虛構職業,也是創作者的一種“答案”。遊俠遊走于現界和虛界,卻不執迷于任何遊戲,它代表人的價值理性。科技極大地擴充了人類自由的邊際,也釀造了資訊泥沼、精神焦慮、欲望濫用等危機,這是現實世界的風險所在。馬克思曾說:“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自己思維的此岸性。”惟有以“遊俠”的理性,立足現實,明辨是非,才能洞悉短暫歡愉的幻象,實作更深廣的精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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