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芝鎮說》第二部27|哪裡的大閨女唱大戲?省鄉師的小先生!

《芝鎮說》第二部27|哪裡的大閨女唱大戲?省鄉師的小先生!

□逄春階

第二章 浯河萬人大會

“幹爺我要把你賣了, 你願意嗎?”

“劉靜琳的短發一甩,側耳靜聽,好像聽出是誰的聲音。她趴在門上又問:‘是你嗎?’急速地搬走那根大木棍,拉開門闩。門吱呀地一開,白雪映進來白白的影子,滾進來的是滿身挂雪的曹永濤。他穿着單褂,平時戴着的那頂黑色絨帽也成了白的。雪影裡他那雙眼睛閃爍着深沉、銳利、黑漆漆的光。劉靜琳什麼也沒問,把他推到自己的床上,蓋上被子,還沒有來得及回頭關門,後面幾個拤着手槍的黑衣人緊跟着闖了進來。他們大喊着,撕下曹永濤那頂帽子,揪住他厚厚的頭發,惡狠狠地向屋裡的女同學們說:“我們是奉命來抓共黨的!沒有你們的事!都老老實實待着。”

“共黨?難道他是共黨?我腦子一下蒙了。

“我心跳得厲害,隻聽曹永濤大聲地一字一句問抓他的人:‘你們抓我,有什麼證據?’劉靜琳也急忙搶上前去,雙手把住兩邊的門框,像個十字架似的釘在門口,質問他們:‘你們随便抓人,有什麼證據?’劉靜琳的赤腳踩着門枕,她的短發顫豎起來。

“‘你小妮子管不着!走開!’兩個黑衣人架着曹永濤的臂膀,硬往外拉,把劉靜琳撞倒在雪地裡。

“曹永濤顯得十分冷靜,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以很重的語氣說:‘别擔心,他們抓了我去,還得送我回來!’我像傻了一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看到他隻穿着一件襯衫和一條單褲,便順手抓起自己的被子,跑過去,想給他披上,而那兩個黑衣人卻硬将被子扔到了雪地上。我望着曹永濤被推推搡搡着的背影,實在控制不住,嗚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我這一哭,整個女生宿舍裡就有了抽泣。有人要劉靜琳去報告校長和訓育主任。劉靜琳拍着身上的雪和泥,大姐姐似的安慰大家說:‘同學們先睡吧,天亮了咱再去向校方交涉。’等了一會兒,她走到我的床前問道:‘看到我的襪子了嗎?剛才又氣又急,襪子也沒有顧得穿,現在才覺得腳凍得跟貓咬似的,可是襪子找不到了,你看到了嗎?’我把毛襪給劉靜琳遞了過去……”

從此在省鄉師就再也沒見到曹永濤,誰料到,浯河岸邊演大戲的頭十天,曹永濤突然來到了芝鎮,依舊頂着那頭濃密的黑發,朝她調皮地咧一咧兔唇,這讓牛蘭芝喜出望外。

來不及問曹永濤被抓走的事兒,先忙着刻闆印傳單。

傳單花花綠綠,曹永濤下筆寫的是“國難當頭,不當亡國奴”“抵制倭寇”“護佑家鄉”。

芝鎮大集那天,牛蘭芝、牛蘭竹他們抱着傳單去散發,趕集的人都哄搶。搶到手的,都掖進兜裡。他們稀罕的是紙,不是傳單上的字,回家鉸鞋樣子,或者糊福棚。

抱着一摞傳單,牛蘭芝有些委屈地來到我爺爺公冶祥仁的藥鋪裡,我爺爺握一管粗毛筆,正要在案子上寫大字。牛蘭芝把自己的困惑說了。

我爺爺瞥了一眼傳單:“詞兒太文氣,咱芝鎮人好多看不明白。得想個法子。”

他把筆尖兒在嘴裡濡着,濡開,蘸墨,說:“閨女啊,舍不得兔子打不得狼,得下狠勁兒。比如說,你幹爺我要把你賣了,你願意嗎?”

牛蘭芝知道幹爺是開玩笑,就說:“幹爺不舍得。”

公冶祥仁說:“這次舍得,我想好了。”

牛蘭芝咯咯咯笑起來:“幹爺心最軟。你賣了我,金絲面從鍋裡撈出來,誰吃啊?”

我爺爺說:“不是玩笑。閨女,你且看——”就見我爺爺站直了,兩腳尖八字分開,小腹收緊,胸膛挺起,深深提起一口氣。然後,緊閉着嘴,将那口氣打鼻孔裡慢慢吐出。剛才還談笑風生的小老頭兒,花白的頭發根根直豎,怒目圓睜,緊盯着那白白的宣紙,毛筆在大硯台裡飽蘸,牛蘭芝感覺那墨被戳到了紙上。

牛蘭芝一看,我爺爺那管大筆寫的是:

“大——閨——女”

她不解幹爺的意思。我爺爺又蘸了濃墨,信筆寫下:

“演——大——戲”

寫罷,把筆一放,說:“貼在牆上。”

牛蘭芝看到握筆的小老頭兒滿臉大汗,後脊梁的白布褂子也濕了。我的小老頭兒爺爺挂着滿臉霜,眼裡射出兩股寒光。

芝鎮人過去演戲,多是男人登台,大閨女演戲,在芝鎮那可是開天辟地頭一回。牛蘭芝臉一下子紅了。

我爺爺說:“過去演戲的,有句行話,外練筋骨皮,内練一口氣。幹啥都得一股氣,氣可鼓不可洩也。淄川人蒲留仙的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我常常默念,這副名聯就在提醒咱們,要有骨氣,有股霸氣!蒲松齡字留仙,把仙留住,仙是什麼?是孤憤,是氣。”

言罷,再次提筆,寫的是:

“哪裡的大閨女?省鄉師的小先生!”那個大大的歎号,簡直就是一根沒有燒透的棗木棍子。

牛蘭芝臉更紅了。

這時,牛二秀才進來了,打眼一看,連連叫好:“管用,這個好。親家,你這一寫倒點醒了我呢。”

牛二秀才小跑着到了大灣涯南頭的古董店,擂着黑漆的門喊:

“袁大頭,袁大頭。”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