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有兩個中年人帶着相似又不相似的目的前往敦煌,其中一個是張大千。這位後來享譽中國的畫家是來尋找藝術的,他在敦煌一待就是兩年多,一直到1943年11月才傳回成都。另一個人是在張大千即将傳回的時候抵達的,他也是為着敦煌藝術而來,隻不過不同張大千的欣賞而是保護。然而前者聲名鵲起,不斷被世人提及和贊美,後者卻默默無聞。

這後者名叫常書鴻,常書鴻生于1904年,舊姓伊爾根覺羅。他的祖父是清廷的世襲雲騎尉,負責駐防杭州,是以常書鴻可以說是個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在清廷他家多多少少算得上是個貴族家庭,他便也得以接受良好的教育,1918年考入浙江省立甲種工業學校(浙江大學前身)。學的是染織專業,1923年畢業,留在學校擔任老師。
四年後自費去了法國留學,考入法國裡昂美術專科學校,一年後提前升入專科。擅長油畫,1936年受教育部部長王世傑邀請,在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擔任教授。沒多久學校遷往雲南,那時他已經是代理校長一職了,但常書鴻放棄了安穩的工作。大約是1935年秋的一天,常書鴻在巴黎塞納河畔一個舊書攤上,偶然看到了一本名為《敦煌圖錄》的畫冊。
裡頭有四百多幅敦煌石窟和塑像照片,他這才知道中國還有這樣一座藝術寶庫,内心感到震撼。正是出于這個因素,才放棄優越的生活條件,回到中國。回國之後雖然當着老師,卻始終記挂着莫高窟,四十年代他與于右任商議好。在敦煌設立一個藝術研究所,1943年,帶着這份重任常書鴻前往敦煌。
然而他面臨的是困難重重,第一個問題便出在妻子身上,常書鴻的妻子名為陳芝秀。她是典型的名門閨秀,生在西施的故鄉諸暨,與同樣出身的常書鴻倒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兩人最初的時候有着共同的追求,那就是對藝術的愛好,然而常書鴻去了敦煌。這裡雖然有豐富的藝術藏品,卻也荒涼,物質條件無比艱苦。
住在一個破廟裡,家具都是土堆起來的,還沒有取暖裝置。從小嬌生慣養的陳芝秀難以忍受,一年半之後不辭而别出走,留下一雙兒女。她是跟情人趙忠清計劃好私奔的,此人是常書鴻的學生,巧的是還同在江南老家。不過陳芝秀與趙忠清,卻也沒過多久的好日子,趙忠清因為一些曆史問題被關進監獄。
至死未能出來,陳芝秀當年登報離異,名聲早已毀盡。是以不管她藝術學得多好,始終沒有機關願意接納她,隻好嫁給了一個勞工。此時與當初設想可謂是天差地别,沒有藝術與浪漫愛情,隻有苦。晚年靠着女兒常沙娜接濟,1979年心髒病發,死在了破敗的家中。另一頭的常書鴻,在妻子離去後又想過傳回,可一想到失去保護的敦煌會再度被劫。
他便留了下來,官方沒時間精力關心保護藝術,自身經費也沒有着落。便節衣縮食,靠為人畫像創收,并向群眾呼籲捐款。好在有群眾的支援,送來了些捐款,這才讓他的工作得以維持。這一留就是五十載,始終如一将敦煌的保護與研究工作當成自己的畢生追求,是以他後來有個“敦煌守護神”的名号。
他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敦煌藝術,幾十年的艱苦生活中,除去環境的惡劣。還經曆了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種種不幸和打擊,但他仍然義無反顧,默默貢獻着。五十年來兢兢業業修複壁畫,搜集整理流散文物,撰寫了一批有較高學術價值的論文,後來還舉辦過多次大型展覽。向更多的人介紹敦煌藝術,敦煌這座人類藝術寶庫能在浩劫後得以儲存并新生,全靠他。
許多年後回憶起當初的選擇,陳芝秀不後悔,因為她認為上天已經給予了懲罰。常書鴻更不後悔,如果當初走了,才是真正的人生遺憾。九十歲高齡時,常書鴻還緻信上司,要求讓妻(後娶的敦煌藝術研究者李承仙)兒繼續自己的事業。交代完這番遺言,1994年6月,常書鴻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