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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闫紅:唐朝那些可愛的詩人

杜甫和李商隐,一個盛唐一個晚唐,一個詩仙一個詩聖,一個浪漫飄逸,一個沉郁頓挫。

可杜甫常常被描述成一個老實之人,作詩循規蹈矩,好像隻要努努力,誰都能夠到他的高度。真是這樣嗎?當然不,杜甫可古怪着呢!古怪的性格——“恃高才,傲世見疾”;古怪的詩——“花鴨無泥滓,階前每緩行。羽毛知獨立,黑白太分明。”

李商隐大家再熟悉不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這些經典的詩句吟詠内心感情,獲得後世關注。但奇怪的是,林妹妹曾經很直接地表示不喜歡李商隐,李商隐到底哪兒錯了?

唐代那些聲名赫赫的大詩人,個個都有自己的毛病,這麼一說,是不是立即就可愛起來了?

成都尋麓書館近期邀請作家闫紅,跟讀者朋友一起分享了“唐朝那些可愛的詩人”。

講座|闫紅:唐朝那些可愛的詩人

闫紅,作家,《新安晚報》編輯,陸續出版《在〈紅樓夢〉裡讀懂中國》《十年心事夢中人》《她們謀生亦謀愛》等十餘部作品

現在很多人對杜甫有一些偏見。我特别不憤的一種說法是:杜甫可以學,而李白不可以學。這話好像在說杜甫沒有天才,隻有笨功夫,就像一個學霸完全是靠努力才達到那樣一個高度的。這種說法,杜甫本人聽了可能也要生氣。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所有從事寫作的人的共同想法,但是一般人不會像杜甫這樣直接說出來,是以說,杜甫本就是一個非常有個性的人。認認真真地讀杜甫的詩,可能會得出一個結論,或者說,有一種整體的感覺:杜甫的詩往往很驚人,一種平平無奇之中的驚人。他好像沒做什麼,但是突然就像一個雷劈下來,讓你感到非常的震動。比如,我特别喜歡杜甫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這首詩沒有特别奇崛的字眼,但是會讓人内心非常的激蕩,像一記鐵拳夯到了心裡。詩的開頭“纨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乍一看挺普通的,但是,敢在開頭這麼寫,也需要很大的自信。杜甫不由分說、似乎很沒頭腦地蹦出這個句子,讓你瞬間被震撼。如果一個人寫文章不自信,他會按照很正常的方式來寫,會有很多鋪陳,啰嗦一堆話。像兩個陌生人見面,因為不敢掏心窩子,是以先來一大通寒暄,但彼此都知道這些寒暄沒什麼資訊量。《贈衛八處士》的開頭“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也是沒有前因後果的一筆,像破空而來,字字如鐵,瞬間進入你的内心深處,像流星墜地,形成巨大的沖擊力。是以,杜甫的寫法是一個自信的文學巨匠的寫法。

講座|闫紅:唐朝那些可愛的詩人

杜甫

杜甫給我的感覺是特别的“敢”,他寫給李白的很多詩也有這種感覺。我們一般認為,杜甫是李白的資深“迷弟”,他給李白寫過很多詩,但李白都沒怎麼回應他。一方面可能因為杜甫在李白的心中分量有限,另外一方面,我覺得是杜甫自己造成的——他給李白寫的那些詩太個人化了,完全不像贈送朋友的詩。杜甫的很多話說得非常奇怪,可能李白不愛聽。其中有些詩通篇充滿負能量,還時不時地指手畫腳,幫助李白勾畫人生。你會覺得,杜甫好像有點兒缺乏一個迷弟的自我修養。比如,杜甫有一首寫李白的詩《不見》:“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這是在說李白才華橫溢、桀骜不馴,不能容于俗世,唯有我杜甫是他的知音。雖然這是對李白的贊美,但杜甫的問題是話說得太狠,而李白和杜甫之間并沒有建立起深厚的友誼,這樣說話,李白不會高興。他後來還幫李白提出一些人生建議,“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意思是說,你差不多可以歸來了。李白作為一個唐朝知名的大詩人,他想幹嘛,還需要聽從你的建議嗎?作為李白的一個迷弟,杜甫在偶像面前不是應該小心翼翼嗎?而且我們還會感覺到,杜甫的這種方式其實也是在強調自己。

杜甫對于李白的這種“不客氣”甚至發生在他在剛認識李白不久。他寫了一首有點得罪人的詩:“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前兩句描述李白的狀态,說李白迷戀丹砂。李白還熱衷于尋仙訪道,但是他一轉眼又會被俗世所誘惑,是以杜甫用一個“愧”來形容他做不到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去生活。其實,這個話說得很準确,但是李白聽了未必會愉快,因為誰也不願意被别人看透自己。杜甫還嫌不夠,他繼續“補刀”,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這句話就是說:你痛飲了、你狂歌了,看上去慷慨激昂、快意人生,但是到最後還是空度時日;你飛揚跋扈,好像是威武雄壯,但最後隻不過是一場獨角戲,是以你能夠“為誰雄”呢?是以你到底是“佯狂”。我覺得這首詩寫得真好,如果有人對我這樣說,我會非常感動。因為這是真正的知己,他看透你表面狂傲背後的虛空,看到了你的靈魂深處。但問題是:李白是不是拿杜甫當朋友了?李白自己内心的人設是怎麼回事?他也許不願意扮演這麼一個悲情的角色,不願被杜甫這樣悍然說破。

李白被放逐夜郎之後,杜甫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他想念李白,并且生出一個懷疑來:李白死了。他還把這個懷疑寫到詩裡邊去:“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這話其實很不合邏輯,完全是自說自話。如果李白是個唯物主義者,他就覺得無所謂,如果李白是唯心主義者,說不定他會覺得杜甫這樣懷疑是不吉利的。我們會納悶:就算睡得糊裡糊塗時,杜甫這麼想也就算了,但你在寫詩的時候,總得清醒一點吧?不能寫這樣的詩給李白吧?

你看李白送給孟浩然的詩寫的是什麼樣子,“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瞬間就把孟浩然擡到一個高度上去了。還有高适的《别董大》:“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些詩句都在贊美對方。而杜甫送給朋友的詩,不是分析人家性格,就是給人家提建議,一會又紅口白牙地懷疑人家死了,是以我難免要懷疑杜甫對李白的感情了:他到底是把李白看成一個朋友?還是當成了一個觀察對象,一個被寫體,一個可以将自己的想象附着其上的人偶?他惦記李白、琢磨李白,也用自己的想象去雕琢李白,可能李白對于他來說就是一種心向往之而終不能至的境界。他還寫過一首《冬日有懷李白》,也很可疑,說“寂寞書齋裡,終朝獨爾思”,就是他坐在書齋裡邊兒,他想念李白,想念了一整天。如果不是戀愛中的男女,這一惦記就是一天,李白看了會不會覺得瘆得慌。如果我們把“思”了解為尋思、思考,可能就沒那麼瘆人了。可見,杜甫還是沒有把李白當成人,而是當某種現象去琢磨的。

是以我就覺得,李白不回應杜甫的贈詩,對杜甫沒有那麼多的深情厚誼,也可以了解。因為杜甫寫他始終是一種自說自話,始終在描述他自己心中的一種境界,這境界可能比較悲壯,可能沒有那麼的歲月靜好,但是它是杜甫心裡比較恢弘的一個世界。李白也知道,這個世界跟自己沒啥關系。

杜甫的寫作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不怕冒犯,即使連李白也沒有杜甫那樣的勇氣去完全地、真實地面對自己。是以葉嘉瑩的老師顧随先生,對李白就有很多的不以為然,他說:“太白詩字面上雖有勁而不可靠,乃誇大,無内在力。”“‘朝如青絲暮成雪’,雖誇大猶可說也,至‘會須一飲三百杯’則未免過矣。”對于《将進酒》的結尾四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顧随就說得很不客氣,說:“初學者易喜此等句,實乃欺人自欺”,即便李白用五花馬換了美酒,也消不了萬古愁。是以顧随認為他“原為保持自己尊嚴,久之乃成自欺”。顧随覺得李白那些看上去非常豪邁的說法,都是為了麻醉自己、追求心安。他這一說,我好像被說服了,好像是那麼回事兒,李白的一些句子确實經不起冷峻的分析。

當一個人在吹牛,其他人跟他一起嗨就行了。是以,顧随的态度對李白來說有點殘忍,杜甫也是,他們倆這樣的冷眼旁觀,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目光。杜甫的目光雖然不像顧随那麼冷峻,懷有更多的善意,但是他的目光裡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深刻,這種深刻使得他很容易看穿别人。有人覺得杜甫是個好脾氣的人,我覺得這是對他的誤會。《新唐書·杜甫傳》裡寫道,杜甫得到他老朋友的兒子嚴武的照顧。嚴武對杜甫非常友好,經常去看望杜甫。但杜甫在他面前卻有一種很莫名其妙的“放蕩”,讓人很難了解。有一次杜甫喝醉酒,跑到嚴武的床上去,瞪着眼說:“嚴挺之乃有此兒!”意思是嚴挺之竟然有這樣的兒子。這話說得匪夷所思,顯得很不客氣,他也許是想表示贊美,就像他贊美李白那樣。嚴武很不快樂,心裡恨杜甫,甚至想殺掉他。

總而言之,杜甫不是一個能夠看人臉色行事的人,即使他想表達友善,他那種奇特的方式也會适得其反。這種不怕冒犯的習慣使得杜甫的詩作有了更多的可能。比如我們前面提到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他像李白那樣大發狂言:“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李邕求識面,王翰願蔔鄰”,說自己很厲害,有人想認識他,有人想給他做鄰居。他又說要“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仍然在誇耀自己。世人總說李白愛吹牛,其實杜甫吹牛也挺厲害的。像“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一般人也不太好意思這麼誇自己。杜甫的了不起之處就是特别敢于冒犯,不走尋常路。本來這首詩,快變成一個吹牛大賽,但是接下來的這幾句又把大家拉到塵埃裡,杜甫寫道:“朝扣富兒門,暮随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這幾句真是太有勇氣了。隻有杜甫有勇氣寫自己的寒酸與卑微,把自己遭遇的場面描寫得很不堪,絲毫不避諱,絲毫不給自己留情面。

文人挺喜歡賣慘的,喜歡自稱貧窮,但貧窮是要透着傲骨的,比如說像陶淵明的《乞食》。是以杜甫敢于言說卑微,我覺得是一種驕傲,這意味着他的靈魂已經超越肉身,居高臨下地注視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我們做不到是因為我們沒有這種力量,如果我們遇到冷遇,我們就會覺得那個冷遇會貼到自己身上來,會進到我們心裡去。但是對于杜甫來說,好像所有的東西在他眼裡都是一個被凝視的對象,他能夠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變成一個“他者”。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也是一個有力量的人才能夠做到的。

本來打算說那些可愛的唐代詩人,結果說杜甫就有點刹不住了,可能在我心中,杜甫這個人實在太可愛了。他有一種老人的深刻,也有一種孩童般的執拗。當這兩種特質在他身上結合,就會成就驚濤駭浪般的奇異詩句。

接下來我講一講李商隐。

講座|闫紅:唐朝那些可愛的詩人

李商隐

《紅樓夢》裡有一個細節很有意思,林黛玉說她不喜歡李商隐。很多人就猜她為什麼不喜歡。如果她說不喜歡别的詩人,大家可能無所謂,但是她說不喜歡李商隐,就太奇怪了。因為不管怎麼看,她跟李商隐都有點像。

人可能很難說,有時候你最喜歡的就是不像你的人,而有的人就特别喜歡像自己的人。比如我寫了一篇關于李白的文章:李白給别人寫詩有時候就很淡,顯得有口無心;但是他給和他很像的人寫詩,比如王昌齡,就寫得非常深情。是以對于自戀的人,他描寫一個跟自己很像的人的感情,其實是一種自我抒情。但是有的人可能喜歡跟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人。是以林黛玉在給香菱講詩的時候,她推薦王維、陶淵明,她先推薦杜甫,再推薦李白,從這種次序都能看出來,林黛玉喜歡的詩是淡而自然的那種,而不喜歡特别抒情的。可能李白的抒情方式已經在她能夠接受的極限了,至于李商隐,她就有點受不了,覺得太濃稠了。

不過,我很喜歡李商隐的詩,我覺得他的詩有種現代性。他詩裡的有些細節、場景,像我們如今的場景。我甚至覺得他的詩,跟薛之謙的歌詞有點相似:不是表達一個籠統的感情,而是通過一個小場景,表達了人們心中都有的、但是你在别處看不到的那種情緒。比如他那首最著名的《無題》:“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鈎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其中,“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是一個名句,但是我更喜歡末四句,因為我覺得很有場景感。 “隔座送鈎”和“分巢射覆”都是酒令。我們在《紅樓夢》裡邊看到“射覆”這樣一個酒令。“隔座送鈎”在我的了解裡有點像擊鼓傳花,如果鈎子在誰手裡邊時鼓聲停了,這個人就要喝一杯酒,這是一個很普通的遊戲。但是對于有感情的男女就不一樣了:那個金鈎從你手裡傳到我手裡,我會覺得鈎子有你的溫度,有你的氣息,即使是在黑暗中傳遞的,它也有獨特的意味。愛情能夠點石成金,化平凡為神奇,就像《紅樓夢》裡,賈寶玉讓晴雯送兩個舊手帕給林黛玉,晴雯不能了解,但賈寶玉說林妹妹會懂的。哪怕是不起眼的舊手帕,愛情已經賦予了很神奇的意味。

再回到李商隐參加的這樣一個宴會上。當金鈎從一個他心儀的人手裡傳到他的掌心時,他感覺這個金鈎是不同的。這兩句詩說明了愛情的神奇之處。如果隻是這麼兩句,我覺得也已經很不錯了,但是他最後的這兩句更加能夠打動我。他說:“嗟餘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可惜我聽到五更的鼓聲,馬上要去上朝了,我要策馬趕到蘭台,像随風飄轉的蓬草。剛才還是一個含情脈脈的情人,現在變成了一個要上班打卡、焦頭爛額的社畜,這種翻轉很有意思。可能我們現實中間也會碰到這種情形,比如在酒吧裡,你看到一個人,你對他有感覺,他對你也有感覺,你們馬上就要發生點什麼,起碼留下一種念想、一份思念等等。但是你突然記得,你再不去公司,馬上就要遲到了,你不去打卡,這個月就要扣你多少錢,可能還會被上司、上司罵,你覺得自己身如飄蓬,飄在這個世間。這樣一來,李商隐的這首詩就有了一種現代性。我甚至覺得後面四句比“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更好,因為“心有靈犀一點通”講出的是我們所熟悉的愛情,而後四句講的才是我們真實的生活。

從文學藝術上來說,李商隐有一種後現代的感覺。比如,他那首《碧城三首》是說天上仙女的日常,裡面就有一句“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星辰海底對人間來說是很驚人的景象,但仙女們卻當窗可見;雨過河源落入凡間,可能是洪水滔天,也可能是細雨綿綿,但是仙女們隔座看去也沒有太大的差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講的就是人間與仙界對時間的不同感覺,又呈現出空間感上的巨大差異,是以全詩有一種失重的、令人眩暈的、甚至有點科幻的後現代的感覺。

另外,我喜歡李商隐,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狠角色,他下筆特别狠。比如“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你的春心、你的愛意不要跟那些花朵競相開放,因為你一寸相思一寸灰,你所有的愛戀最後都要化為灰燼,這話講得特别絕望。還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劉郎已經覺得蓬山挺遠的了,而那地方比蓬山還要遠,還要隔着他一萬重。這句詩就可以變成一句白話:你死了這條心。

我還有一篇文章講李商隐筆下時間的堆疊,他很擅長把不同的時空堆疊在一起,有點像我們現在講的“疊穿”,會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效果。

還有那句“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說對方沒有消息,就像石榴花一樣,因為石榴花開花特别慢,所有的花都開完了,它卻一點消息都沒有,花苞好像永遠沒有動靜,特别沉得住氣。可能就像你愛一個沒有反應的人,你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結果對方是斷無消息,讓人覺得很絕望,但是這絕望又很優美。

Q&A

Q:老師您覺得用唐朝詩人對于生命、事業、生活的抒發反觀現代人的事業、生活、情感焦慮,您會有哪些思考呢?

A:我覺得古人的表述方式跟我們不太一樣,可能是因為生活背景不太一樣,但是有很多東西還是有相似性的。比如杜甫那首《蜀相》,它是講諸葛亮的。前兩天我家孩子學這首詩,他的老師給了幾首關于古人寫諸葛亮的詩,隻有杜甫這首最得我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我看到這句詩時,就很觸動,雖然說我跟諸葛亮的生活狀況相去甚遠,但是我覺得很多人都會有這種感覺:你活到了40多歲、50多歲,卻什麼都沒做成,很多宏願都沒有實作,這一生可能就快要過去了,你會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面對生活你有一種無力感。每個人的一生,其實湊不成天時、地利、人和,就像諸葛亮在出山之前,他對于将要面對的事情并沒有信心,但是因為劉備三顧茅廬,才下定決心,是以他說“由是感激”。我本來以為“感激”是感謝的意思,而國文書上解釋為“感奮、激發”。這個解釋特别好。諸葛亮說自己一直以來都是“苟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有點像魯迅在《〈呐喊〉自序》裡邊說的他在寓所裡抄古碑的心情,就是想讓自己沉下去了。但是錢玄同老去找他,就像劉備老去找諸葛亮一樣,他們被這兩個熱心腸的人感奮激發了,是以明知不可為而強為之,勉強的去鼓勵自己。諸葛亮最後的結局還是很失落,是以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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